第四章驚雷二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在一個亂世,不受戰亂波及的地方總是顯得特別繁榮。南來北往的商旅,去福建投靠親友的讀書人,懷揣着全部身家尋找安身之所的富豪,總是在這個太平之所盤恆上幾天,直到打聽清楚了外界風向才再次遠行。過往的人帶走了是南邊急需的糧食,留給建昌軍的是如山財富。在這個有山、有水、沒戰火的桃源裏,管軍萬户武忠漸漸忘記了自己所處的時代。
可慢慢靠近的戰火,又將他的記憶從桃花深處喚了回來。望着花格玻璃窗外邊己經放亮的天空,武忠發覺自己平生以來第一次失眠了。
比判斷不出戰局的走向更令人煩惱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哪一方獲勝。如果達贏了,與福建一山之隔的建昌,則依然可保全其走私貨物中轉站和南逃人員滯留所的功用。建昌各地就可以繼續在這亂世中病態地繁榮下去。但那樣,武忠知道自己並不開心,雖然,他自己現在是大元的萬户,吃着忽必烈朝廷剛剛“想起來”頒發的俸祿。
“如果達輸了…”武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達
怎麼可能會輸呢。破虜軍在江南西路投入的分明是一支牽制力量,他們今年的重點攻擊的方向是兩浙。達
大人憑着手中十幾萬大軍,可能輸給三萬多破虜軍麼?
武忠不相信這個假設,心中卻又湧起幾分渴望,期盼這個假設的成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期盼,但他能清楚地覺到自己的荒謬想法。
如果達輸了,我該怎麼辦呢?武忠拼命抓着自己的頭髮,想不出任何結果來。達
不相信自己,關於這點,武忠很清楚。否則達
也不會到了如此重要關頭,也不下令讓建昌軍前去增援。
“可達如果帶着潰兵逃到我的地頭上來呢?我是保護他平安北撤,還是…”
“我不能做這種落井下石之事?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行為。”武忠命刻否決了一個剛剛閃起的可怕念頭。
“可他是韃子,他殺了那麼多宋人,連拋屍體入河傳播瘟疫的事情都千了。如果我背後打他一悶…”那個危險的假設繼續誘惑着他,彷彿無數人在他耳邊呼喊着“報仇,報仇,此仇不報,你算個人麼?”
“來人,請師爺,快點兒把師爺請回來!”武忠抱住幾乎要炸開的頭顱,衝門外大聲喊道。
門口陪着武忠熬夜,熬得兩眼發藍侍衞趕緊跳起來,撒腿向西跨院跑去。
“終於想起請師爺了,早把師爺請來了大夥早就不用受罪了!”無數人在肚子裏暗叫。
“老爺,您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半個時辰後,從睡夢中被換醒的師爺打着哈欠問。
見到師爺火燒眉了,依然是一幅懶洋洋的樣子,武忠心頭火起,衝着外邊大喝道:“來人,給師爺打一盆冷水來洗洗頭!”
“別洗,別洗,卑職一把老骨頭了,經不起折騰!”師爺見武忠生氣了,趕緊討饒,了兩把臉,強打着
神説道:“清醒了,清醒了。老爺有什麼吩咐,儘管説吧!”師爺雖然生
懶惰,但在智計方面可是百裏挑一的。武忠被他疲癩的樣子氣得哭笑不得,偏偏拿他沒有辦法。倒揹着手轉了幾圈,氣哼哼地問道:“破虜軍與達
在雩山打得熱鬧,你知道麼?”
“這麼大的事情誰不知道,大人不是每天都派細作去探風聲麼?”師爺又打了個哈欠,捂着嘴巴回答。
“我説的是勝負,誰勝誰負。光探有什麼用,仗打完了,咱們再準各就遲了!”武忠見師爺不開竅,只好放棄兜***,直截了蕩地説道。
“那還用猜麼?肯定是破虜軍贏!”師爺蘇燦這回破天荒地沒有誘導武忠自己想答案,而是直接給出了一個他不敢相信的結果。
“為什麼?”武忠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問。
“很簡單啊,大人想想,三年前達在哪,破虜軍集中了多少人馬應付他。眼下達
在哪,破虜軍又集中了多少兵力陪他玩?”師爺蘇燦笑嘻嘻地説道,彷彿輸贏結果就明擺在大夥眼前般。
“三年前,眼下…”武忠略一沉,即明白了蘇燦的意思。能做到管軍萬户的人,心智自然也不差。三年前達
在福建,破虜軍需要集中全部力量對待他。而現在,破虜軍一個師在兩浙,一個師在兩廣,只騰出三分之一兵馬來,己經讓達
吃不消。如果再投入些新生力量,達
確實必敗無疑。
“那,那咱們怎麼辦?”猜出了結果的武忠茫然地問道。
“將軍打算怎麼辦?”老軍師蘇燦沒有回答,反問。
“我,我…”武忠的茫然的表情就像一個路在野外的孩子,想按本選擇方向,又不知道將來要承受什麼樣的後果。這可是涉及到身家
命的賭博啊,一旦輸了,所有財富,老婆孩子,都得賠進去。
“有關破虜軍隊在兩浙的一個故事,將軍聽説過麼?”蘇燦搖了搖頭,皺紋縱橫錯的老臉上充滿了愛憐之
。
“什麼故事,陳吊眼麼?他打得不錯,過癮!”提起與自己不相關的兩浙戰場,武忠立刻來了神。內心深處,他不止一次把自己想象成了陳吊眼,想着如何把敵軍打得丟盔卸甲,想着兩浙百姓如何夾道相
。
“那樣,才不枉做一回將軍!”無數次,他心中如是想。
“不是打仗,我聽人説,陳吊眼在兩浙,有這麼一條規矩。如果在他大軍未至前先易幟,算起義,相關將領可保留自己的家財和一部分兵馬,納入警各軍編制,據所部兵馬多少和功勞大小授軍職。如果兵臨城下再易幟,只能算投誠。兵馬要全部解散,人也放回家去做富家翁。如果打不過再請降,就連投誠都不算了,算俘虜。兵馬解散,家財大半充公,只能保住一條命在!”師爺裝做漫不經心地説道,邊説,邊偷偷打量武忠的臉
。
武忠的臉隨着師爺的每一句話改變一次顏
,當他聽到財產充公這個結果時,面
瞬間變得雪白,顫抖着發青的嘴
,問道:“您,您老的意思是,咱,咱最好起義了!”
“大人英明!”蘇燦長揖到地,大聲答道:“這麼多年了,咱這萬餘弟兄吃的,喝的,都是文大人的。將領們在山那邊,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產業。您再帶着他們打破虜軍,他們能答應麼?況且了,這些年來受蒙古人的窩囊氣,咱也受夠了。眼下蒙古人敗了,咱再不衝上去踩他一腳,也太不像個爺們了!”
“你倒想得周全!”武忠看看師爺熱切的目光,突然悟到了些什麼,上前推了老人一把,笑罵道:“你就不怕將來大元再得了勢?你就不怕咱這點人本擋不住人家得潰兵?”
“哪能呢,大人。”師爺笑着將武忠得拳頭從肩膀上娜開,解釋道:“破虜軍能以幾千兵馬成了氣候,自然會越打越強。這個順風船,咱要是不搭,就再沒機會了。況且了,這痛打落水狗的又不是咱一家,您瞧着吧,達不敗,誰也不會動。達
只要顯了敗勢,恐怕從撫州到袁州,四府兩軍,沒一個地方會給他讓出路來!他當年敢造那個孽,就應該想到咱們漢人有報復的一天!”
“咱們漢人…”武忠跟着重複了一句,重複着師爺口氣中的自豪。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設想破虜軍獲勝了,漢人,畢竟大夥都是漢人啊。在大元帝國,這個稱謂充滿了屈辱,代表着生下來就是奴隸的身份。在華夏古國,千百年來,這可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字。
“咱們是漢人!”武忠終於作出了決定,一把推開窗子,向外狂喊道。
外邊,天光己經大亮了,早起的幕僚,正在晨練的部將,抬起頭,惑地望着武忠站立的窗口。
數年來,大夥都盡力去遺忘,忘記這漢人兩個字的含義。在逃避這兩個字所帶來的屈辱的同時,忘記了祖先傳下來的血脈,還有脈搏中的光榮和夢想。但在這個早晨,突然有人把久違的記憶喚醒了,驚濤駭
般衝擊着大夥的心臟。
“咱們是漢人!”有人小聲重複着,突然,明白了武忠話裏的全部。
一輪朝陽躍出雲層,把萬丈金光灑在華夏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