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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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繮向青池裏看時,會覺得那水波連着四周暖綠的羣山,倒像是一地芳草,夏夜秋
裏幽深無盡的青
寒潭,此時卻讓人不
想躍入其中,一親芳澤。段行洲已顧不得身上朝廷發給的華衣和自己的體面,
了靴襪踩在水中,嬉笑不已。
“小…”岸上的鐵還三終於等得不耐煩了,本想直呼其名,想了想只得改口喚道,“小主人,趕路要緊,上岸來吧。”他甘做人婢,自然是萬般委屈,這句話壓低了聲音,説得陰沉,段行洲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也忍不住一個寒噤,忙道:“好、好、好。這水也涼得很。”
“青池水是山間融雪注入,自然是極涼的。”旁邊一個身披蓑衣的老者放下魚簍,笑道,“要不白銀魚為何會那麼肥厚?不過小哥兒浸在水裏那麼長時間,只怕要凍傷了。”段行洲不以為意,只説了句“多謝”便穿靴上馬,繼續趕路。一路岸堤沿山勢蜿蜒,近湖處垂柳拂水,滿目均是玲瓏的新。待轉過這處山腳,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水寨蓋地而踞,黑壓壓的氣勢乘
風撲面而來。
“這可不算水寨了。”段行洲咂舌道,“當比一座城池。”
“淡靜、淡靜!”鐵還三不住提點他,“眼前就是水山莊了,記得拿出些世外高人的風範來。”段行洲立時變了神
,抿起嘴來,口角帶笑,學鐵還三眯着眼睛。鐵還三蹙眉道:“倒不像世外高人,只像個
的闊少爺。”段行洲嘆氣道:“我覺得聰明人都是這般模樣…”鐵還三想了想道:“那你覺着白痴又是什麼模樣?”段行洲連忙散去眼中的笑意,一臉魂不守舍的茫然無辜。鐵還三撫掌道:“就是這樣才好,看來冷峻而若有所思,妙極了。”
“原來如此。”段行洲如釋重負,暗記此時臉上五官的方位。
兩人説話間,一乘烈馬從眼前呼嘯而過,驚得鐵還三的馬匹倒退了兩步。鐵還三竟未看清馬上人物模樣,只得收緊繮繩,穩住坐騎,問段行洲道:“你看清那馬上的人了麼?”段行洲搖搖頭:“太快,沒看見。”——應是萬中無一的良駒——鐵還三頗有了些興趣,他心中雖好奇這等駿馬的主人會是何許人物,但為擺出派頭來,只得緩緩前行。一路上又有五六騎快馬飛馳而過,馬上人物都身負兵刃,均奔向水山莊方向。
“難道説要打架?”段行洲摩拳擦掌,甚是高興,鐵還三也盼着在進入水山莊之前探探對手底細,難得
出點兒笑容。
人道水山莊船隻過千,此刻雖一時見不到,但湖面筆直貫穿的一條圍堰中桅杆排列得密密麻麻,二十座水門裏仍有船隻穿梭不已。眼前一條青石大道自湖堤直通山
間山莊東門,路兩邊古樹參天,苔痕遍地,儼然是百年以上的武林大派的氣勢。沿大道轉過一片密林,遙遙可見兩層飛檐沖天的大門,猩紅大旗乘風飛揚,上篆“方”字,想來是方白帝的字號。
這時漸聞打鬥之聲,一眾人呼喝中不絕的尖嘯破風而出。
“軟兵刃?”鐵還三道。兩人走近,果見戰團中一條金的長鞭游龍般飛舞,反
着
明媚的陽光令周遭的人個個都煥發出奪目的光芒來。旁邊還有六七個壯漢圍着觀戰,既不拍掌也不叫好,人人神
尷尬。
鐵還三心思卻不在打鬥上,他不住向四周打量,卻見一匹烏黑的駿馬裹着烈焰般鮮紅的鞍轡,漆黑的鬃從額至脊,打成兩溜整齊的小辮,辮梢上繫着珊瑚珠兒。馬兒雖在,主人卻不知去向,那馬兒不耐煩,用修美的蹄子踢動地上的黃土,更顯體
肥麗,竟像一抹黝黑的陽光駐足路邊,在鐵還三眼中看來當真是美豔不可方物。忽聽段行洲輕咳了一聲,鐵還三見他作勢要坐在路邊的青石上觀戰,連忙收回目光,不情不願地從行囊中取出一個素緞的坐墊鋪在石頭上,段行洲這才大咧咧點頭坐下,對鐵還三道:“有戲無茶。”鐵還三忍住怒氣,將水壺畢恭畢敬地奉於段行洲面前。段行洲飲了一口,嘆了口氣道:“這時再有些瓜子嗑嗑就更好了。”鐵還三氣得眼角
搐,仍笑道:“瓜子倒是有的,不過當街吃這種東西,有損小主人的體面。”段行洲憾道:“那就算啦。”那戰團卻在此時一崩而散,七八條漢子摔得四仰八叉,金鞭清脆地“啪”的一響便倏然不見,只剩一個紅衣年輕女子獨立其中,明月般圓潤白皙的面龐上美目
盼,嬌聲道:“服了沒有?”那些被她
倒在地的漢子個個頭破血
,傷痕累累,兀自呼痛,卻無人答應她的問話。這明麗女子在一片哀號中放聲大笑,直笑得柳
輕擺花枝亂顫,滿面得
呼之即出,更襯得她英姿颯
,風
無限。
段行洲卻怫然不悦,道:“打傷了人,卻這般高興,這人是非不分,真是空有其貌。”這句話以世外高人的身份説出來,竟是得體不過,鐵還三都有些詫異,道:“小主人説得不無道理,不過中原人情大概是有些不同的。”那女子還在得意,全沒有聽見他們説話,觀戰的壯漢中有耳目聰慧者卻聽得清楚,無奈主人在前沒有發話,他們也不敢擅自上前發難,只得對段行洲怒目而視。
那倒地的漢子中卻有一人緩過氣來,見那女子甩了甩辮子就要離去,狠了心在地上滾了滾,一把抱住那女子的腿,叫道:“姑娘,可別鬧了!”那女子頓時氣紅了臉,掌間閃出金鞭,對着那人沒頭沒臉亂,圍觀的漢子們也上前,口中直叫:“快放手!這、這也不成何體統不是?”只是那女子的鞭子
得鋪天蓋地,那些漢子也不敢近身,眼睜睜看着那人一副死也不鬆手的氣概,俯首受鞭。
這場大亂看得段行洲大快人心,不由撲哧笑出了聲。那些壯漢見他一副興致的看戲模樣,終有人按捺不住,喝道:“水
山莊門前,竟敢口出狂言,出聲譏笑!”手臂一揚,一道金光從他指間衝出,撲向段行洲面門。鐵還三未及段行洲動作,已閃身在前,雙指微探,“叮”的一聲,凌空夾取到一枚金錢鏢,轉身呈與段行洲看。
這枚金錢鏢入手沉重,光華奪目,段行洲知其成不錯,算算少説也有半兩足金在裏面,便笑嘻嘻地想將金錢鏢揣到衣兜裏。鐵還三見狀大驚,狠狠跺下腳去,踩在段行洲腳趾上。段行洲痛得蹙眉,這才想起自己身份不同,這錢是不能要了,只是舉在手裏,扔也不是,收也不是,萬分尷尬。
那發送金錢鏢的漢子在江湖上也算數得上的一好手,投身在水
山莊門下,分管山莊青離道上百多船隻,是有頭有臉的管事,既敢用如此貴重的暗器,自然極少失手,此時卻讓鐵還三一招間輕鬆破去暗器,便是一驚,但見主人模樣的段行洲端詳了一番金錢鏢,先是一笑,繼而蹙眉,然後若有所思,不知段行洲做何
想,更覺這白皙少年高深莫測。一時陽光西轉照亮了段行洲的面龐,已然看不清容
,只是輝光一片,不似凡間人物,當下氣餒,不敢再上前滋擾。
那美貌女子聽得這邊爭鬥,飛起一腳將抱住腿的漢子踢開,手中金鞭一揚,鞭尖直取段行洲指間金錢鏢。段行洲正在煩惱如何處置這枚暗器,眼前一花,鞭尖穿入錢眼中,一卷而去。這下給段行洲解了圍,他如釋重負、心花怒放,按捺住欣喜,只敢牽動嘴角笑了一笑。
這在旁人看來,又作他解:金鞭襲來時紋絲不動,固然是定力極佳,而遭遇這等無禮不過一笑置之,更是雍容大度了。
那女子取下金錢鏢,拋還給那管事,看了看段行洲,“咦”了一聲,道:“我認得你。上元燈節的時候,坐白船衝撞我們船隊的,可不就是你麼?方哥哥總是提起,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她正轉頭叫人速速通報方白帝知道,山莊大門卻突然開,數十錦袍家丁將一個白衣青年簇擁而出,向這邊走來。那青年遠遠抱拳道:“貴客駕臨,有失遠
,萬望恕罪。”這青年口齒清朗,舉止斯文,行動時飄飄若仙,正是方白帝親自出來了。
段行洲和鐵還三正在疑惑方白帝如何得知自己行蹤,卻見方白帝身邊一個老者也衝他們微笑,卻是湖邊偶遇的蓑衣漁翁,當下也不多言,段行洲上前抱拳道:“在下段行洲,得蒙莊主相邀,瑣事辦妥,即來相會。”方白帝與之攜手互道久仰,又望了望段行洲身後的鐵還三,笑道:“這位是…”這一笑讓鐵還三骨悚然,段行洲已答道:“莊主見過的,這是小婢三兒。”
“原來是三姑娘…”這個稱呼更讓鐵還三魂飛魄散,也不知該不該稱是。正在此時,那幫被那女子打得落花水的漢子見了方白帝,仰身呼喚:“方莊主!”方白帝望了望,笑道:“原來是蘇老前輩座下弟子。這次來是想接小姐返家的麼?”
“我既嫁了人,蘇家的事便不管啦。”那女子嘟着嘴走到方白帝身邊,叱責面前的漢子道,“蘇家的賬目我早就不管了,出閣前也接得清楚,這時候少了萬把銀子,又來找我是何居心?”那漢子哀求道:“正是姑娘管得清楚,眼前救急的,只有姑娘…”方白帝為難道:“原來是蘇家的賬目事有求你家姑娘,如此我也不好説了。只是眼前山莊有客,不如等個兩三
,之後我派人送你家姑娘回府上。也請替我向蘇老前輩問安,就説大小姐在此也好得很。”這些漢子見方白帝如此説,也無言語,隨方家僕眾療傷自去。鐵還三強聞博記,便想起督州大派近水堂堂主姓蘇,蘇家無子,這一代的頂樑柱便是蘇漪,原當招贅夫婿繼承家業,不料水
山莊近年的勢力壓得近水堂抬不起頭來,只得將蘇漪嫁與方白帝為妾,與之聯姻結盟,以求苟延殘
。這位蘇大小姐功夫上頗得蘇堂主真傳,見識過人,十六歲管家,是近水堂少不了的人物。鐵還三見此刻情景便知近水堂賬目出了大差錯,只得搬蘇漪回家救急解圍,這蘇漪卻是一心向着婆家,死活不肯回去,卻也耐人尋味。
那蘇漪吐了吐舌頭,跑去牽過那匹神駿的黑馬,翻身而上,道:“方哥哥,這姓段的説我壞話,你也不用太客氣了!”説着催馬沿青石大道直奔東門,一轉眼便不見了。
方白帝歉然笑道:“那是賤內蘇漪,年少失於禮數,段兄見諒。”段行洲原打算扮個鬼臉也氣氣那蘇漪,以顯得自己氣勢上也不輸於水山莊,不料聽得方白帝這麼説,只得無可奈何笑道:“哪裏,方兄過慮了。”方白帝側身一迭聲的“請”字,讓段行洲先行,水
山莊的眾人圍在四周,錦衣彩袍,氣宇軒昂,都是抱拳恭
,煞是氣派,只差鼓樂大作、鐘鼎齊鳴。段行洲卻悠悠地嘆了口氣。
眾人見他在如此禮遇之下反懶洋洋打不起神,不知道他所為何故,初見之下也不便多問。他們卻不知段行洲有難言的苦衷:他在寒州當差時,早已是民眾眼中的混世魔王,見了面當然對他恭恭敬敬,不過多半時候都是遙遙看見便慌不擇路走避,他哪裏見過這麼隆重的歡
場面,直喜得要笑出聲來,轉念想到若有點兒閃失,必被鐵還三教訓,只得按捺,權當水
山莊俏眉眼做給瞎子看,這般忍得他腑臆間生痛,最後長出這口氣,才算緩過勁來。
進了水山莊東門,眼望山坡之上,一條翠瓦迴廊映着陽光蜿蜒而上,比
的青山更為璀璨,似乎青龍入海,延伸不知何處,其上樓閣層層疊疊裏許,都在林中掩映,忽隱忽現。沿迴廊上行,回望青池,水
山莊圍堰之外無疑是一凹翡翠,而圍堰之內船隻密佈,竟然連水面也見不到。而遠處水岸處人口繁華,大門小院間穿梭的都是青池地界的商人夥計。愈往上行,愈是清幽,林間鳥啼蟲鳴,風拂樹梢,萬籟之聲充盈耳際,使人忘俗。忽而叮叮咚咚的泉水作響,段行洲與鐵還三向下一望,才知迴廊已然懸空而建,底下一條幽深的山澗劈開峽谷攜融雪翻滾而下。迴廊在此突然到了盡頭,因前面一座城門,才知道一溜雉堞隱藏在樹木之後。
鐵還三雖聲不動,心中卻暗為一驚,若是尋常百姓,何以在深澗之後築城如斯。段行洲直截了當道:“山莊之內築城?這山莊未免過於氣派,直如一座城池,不如更名作…”他想了想又笑道,“白帝城。”方白帝甚是高興:“請看。”他領着段行洲向前走了幾步,出了迴廊,便見城門之上鐫刻的正是“白帝城”三個大字。
水山莊諸人都是撫掌大笑:“主人果然遇見了知音。”過城門又向前穿過兩個院子,才到正廳,也不覺太過寬敞,只是陳設傢俱襯得廳中分外凝重,雖是江湖大派的宅院,卻沒有絲毫的草莽氣。分賓主坐定剛喝了杯茶,方白帝便道:“巳初時便聽説段兄到了青池,一直等候段兄進莊之後開宴款待,這些
人早已餓狠了,不如現在開席。”段行洲一上午都在趕路,為看蘇漪打架,又錯過了午飯時辰,早覺腹中飢餓,聞言自然大喜,
口道:“正好,我也餓了。”他自進莊以來,形容舉止裏都是懶洋洋的,此時這話説得沒有半分文縐縐的做作,仿若方白帝的殷勤好客原是天經地義,自有人覺得他應一生受慣了別人奉承,當是一路了不起的人物。
眾人移步至小宴客廳,見堂上只設四座,方白帝與那漁翁在堂上請段行洲和鐵還三坐了,其他水山莊的人都在堂下席面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