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索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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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還三本以為那人同阿儺大鬧了一場,又被擒獲,自當驚動不少人,正堂那處應當燈火通明,誰知是漆黑一團,連守備的莊丁也不見一個。放眼望去,整座白帝城不見燈火,像巨獸幽深的大口。如此的寂靜更讓鐵還三心中忐忑,一時也在猶豫該進該退。方白帝的卧房就在正堂後不遠,鐵還三恐驚醒了他,繞道向東,掠過三處莊丁的值夜房,忽見遠處一座平房門口高懸兩盞白紙燈籠,照得門前一地慘白,夜中分外刺目。

如此醒目地挑起燈籠來,無疑是個圈套,不過就算是漁鈎,其上也當有餌。

“就是這裏了。”鐵還三想,扯起面巾來遮住臉龐,隱身在樹叢中,向那平房後面繞去。四周依舊是一片安靜,屋內莊丁打哈欠的聲音清晰可聞,另有一人呼輕細,微作呻,分明是受了傷,每過一會兒就會艱難地挪動身子,蹭得牀鋪吱呀一響。

正是最深的黑夜,水凝在髮梢上,也覺沉重,滿目樹陰更顯濃郁,實在無從分辨人影。鐵還三等了一會兒,不見四周有什麼動靜,正要設法闖進那屋裏,忽聽樹枝裏沙沙的聲響更大了些。鐵還三陡然打起神,仰起臉看去,指望找到段行洲,卻見林中猛躥出一隻巨鳥也似的人影來。

這人身材中等,間懸劍,看來消瘦,只是後背稍有些佝僂,從樹林中躍出時雙臂展成翅狀,身法凝練,顯得開闊而有氣度,他在空中一滯之間,忽又拔身而起,落在不遠處的樹梢之上,那樹梢搖動之際又為之蓄力,令他再度展身,已從鐵還三藏身的陰影上掠過,直撲到房頂上。只見他落下時右腿一蜷一伸,在瓦上一頓足,房頂便在一片沉寂中倒塌,那人便倏地落入屋中去了。

屋內人一片驚呼,聽得哧哧兩聲金風,有人撲通摔倒在地,那人便一腳踹開門,從屋內躍出。鐵還三忙站起身來,只見那人臂下夾了一人,飄身進了樹林,向北而去。

——難道真是刑部捕快來救人?

鐵還三一時有些混淆,沒有機會猶豫,便向下追去,想看個究竟。

那人身法甚快,幾個飄搖,便直白帝城北面吊橋,可惜臂下負重,畢竟比不得鐵還三輕身追來。鐵還三愈追愈近,已能看清那人面巾在腦後系的結,箍在他花白的頭髮上,看來年紀不小。眼看吊橋在望,這本是白帝城要衝之道,通常都有人把守,鐵還三以為必有人阻截那老者,正在猶豫要不要冒被人識破身份的危險繼續追去,不料左右一看,竟沒有半個莊丁的影子。那老者大大方方出了城門,已經上了橋頭,深澗裏的夜風吹來,拂得吊橋悠悠擺動。

吊橋上絕無藏身之地,鐵還三不願被那老者發現行蹤,隱身在城門內,打算等那老者過了橋再尾隨下去。那老者卻突然轉過身來,手臂揮了一揮。

暗器的惡風掩蓋在夜風裏,等撲到鐵還三眉梢時,才在他耳邊發出一聲尖嘯。鐵還三雙指一探,“叮”地夾到了一枚烏黑的三刃叉,在他指間散發着腥然的香氣。

原來是餵了劇毒的暗器——鐵還三不由大怒。既然行蹤已經暴,他再無顧忌,將三刃叉反擲出去,從城門中一躍而出。三刃叉去勢飆急,那老者如臨大敵,躍升而起,單足踏上吊橋鐵索,又躥升四五尺,躲了開去。鐵還三的軟劍前幾被阿儺絞斷,現今並未攜帶兵刃,只得欺身而入,出指點他膝外足三里大。那老者蜷起‮腿雙‬,凌空翻了個跟頭,落在鐵還三身後。鐵還三未等他身子落定,反身踢他小腹。那老者側身躲去,從出劍來便刺鐵還三足背。

鐵還三橫身在空中一滾,折了折,避開劍鋒,落在鐵索之上,伸出右臂,向那老者眉心方向指了一指,竟帶出一道刺耳的風聲來。那老者一驚之下立起劍來橫在眉前,突覺劍身一震,“嗡”地在深澗中出一陣迴響。那老者後退一步,棄了臂下所夾受傷之人,雙手持劍扎住步伐。鐵還三冷笑一聲,從鐵索上飄身而下,出指再取老者前。那老者一劍斜削鐵還三雙指,劍鋒森然戾氣刺人骨髓,原來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鐵還三倏然縮回手來,也退了一步。

那老者本是趁夜偷襲,不便戀戰,見鐵還三稍有退卻,轉身掠至吊橋鐵索扣在岸邊山崖的鐵環旁,兩劍斬下,將鐵環劈斷。

這吊橋本是四條鐵索做成,其中兩條鐵索鋪板給人行走。鐵環斷裂,吃不住鐵鏈的沉重,三指細的鐵環被拽得變形,那鐵索就將從鐵環的缺口處滑

鐵還三恐這吊橋因此傾覆,閃身躍至用做欄杆的鐵索之上,那老者卻是一笑,趁此機會撈起那受傷的人,沿着橋面疾走。鐵還三一愣間,那老者已走過大半橋面,忽聽“嘩啦”一聲巨響,鐵索從鐵環中落,橋面就向對岸蕩去,那老者勾住橋面上的木板,趁勢披風蕩至對岸懸崖上,再一使力,便沿木板攀至岸上。

鐵還三豈容他逃,足踏鐵索飄身追去,忽覺背後有衣袂挾風之聲,一道掌風正向自己後背印來。鐵還三轉身出指着那人掌勢刺去。那人纖美的手掌倏地縮回白袖,“啪”地將袖子拍向鐵還三手指。

那白袖原如江上白帆鼓風而來,卻在這一拂間突變得柔若無骨,好像凝着過多的水,在鐵還三眼中看來就似一江雪白的水緩緩地湧了過來。

鐵還三伸開右掌,向那白袖抓去,那白袖忽地飄卷,纏在他的手腕之上,向裏一收。鐵還三整隻手掌就要被它活生生拔去一般,只得向前一衝,左掌斬那人小臂,那人也伸出右掌,想硬接一招。不料鐵還三卻忽地收回左掌,右手兩指在那人分神之際在他袖中往他脈門上彈去。那人應變甚快,手腕一轉,鬆開纏着鐵還三的袖子,收回手來。

鐵還三向後一掠,扯去臉上的面巾,道:“莊主,請住手。”方白帝立於鐵索之上,雙目寒意忽現,厲直如利劍鞘而出,盯着鐵還三道:“你怎麼在這裏?”鐵還三見他起了疑心,便着他的目光道:“剛才有人從我們院子旁急奔而過,我們道是仇家尋到莊中,恐驚動了莊上人,故小主人命我跟了下去。不想他在莊上劫了一人而去,我不知底細,只得追了下來。”方白帝未置可否,微笑道:“今莊中擒住了細,我料有人來救,便設局等他的援兵。我們重兵把守前面城門,此處吊橋便成必經之路,我在城門上只等他們迴轉,便隨之追到他們老巢,若是當火燒水壩的賊寇,也好調齊民團官兵圍剿。”他説着,縱身從鐵還三身邊掠過,沿那老者所行方位追去。

鐵還三卻知水山莊此舉意在揪出隱藏在莊中的細,若自己出手救人,豈非自投羅網?他心中先將段行洲罵了一遍,緊隨方白帝,道:“那是我礙了莊主大事。”

“不妨。”方白帝笑道,“如今追他也是一樣。”鐵還三見被擒之人已被救出,不管那人是否來自刑部,都不足以再生枝節,就想收手返回。卻見方白帝扭頭看着自己,眼波轉,清澈透人肺腑。他既不願令方白帝生疑,又捨不得方白帝的目光,微微猶豫間,人卻不知不覺緊跟着方白帝而去。兩人聽前面衣衫拂動樹枝之聲,並肩索敵,一路奔向水山莊圍牆。這裏地勢開闊,遠遠能看見那老者正將所救的受傷之人拋過圍牆。

方白帝與鐵還三都在樹影后伏下身,望着那老者躍出離去,方才從林中出來。卻聽得圍牆那邊有人低語,不刻“哧”的一聲,是利刃刺入肌的聲音,方白帝與鐵還三都是一怔,忙掠至牆外,只見地上躺着一具屍首,正是那被俘的細。林中影子濃了又淡,那老者卻漸行漸遠。

方白帝道:“大費周章救了出來,又殺死在此,難道是滅口麼?”鐵還三道:“莊主可曾從這細口中問得什麼消息?”

“他自稱是朝廷捕快,我們也不便擅用私刑,因此他隻字未吐。”鐵還三道:“這細受傷,兇手帶着他不便逃,剛才得暇問明他尚未吐消息,便在此處將其殺死,也好逃得更快些。”方白帝蹙眉道:“難道有什麼要緊的陰謀還未得逞?若被那兇手逃,更是無從知道了。”鐵還三不料那兇手竟同自己一般的打算,更想知道水山莊周圍還埋伏着什麼勢力,因此無需多言,跟着方白帝發足疾追。那老者身法雖快,卻仍不及方白帝與鐵還三,他知身後必有追兵,只管往深林中鑽。鐵還三見狀飄身攀住樹梢,借林中陰影疏密,觀他去向,方白帝則依言追去,如此翻過一座陡峯,依舊追得甚緊,不曾丟失那老者蹤影。

此時晨曦已拂在山頂,眼前清明,天空雖還是,卻定是難得的好天氣。向山坡望去,密林仍是幽藍的一片。

鐵還三道:“此為山陽,待出之後看得更是清楚,那兇手若想逃,定會現在使些詭計。他用的暗器均淬劇毒,可要小心。”

“我省得。”方白帝微微一笑道,“你也小心。”二人向山坡疾掠,為防那老者使詐,都不曾在地面行走,只是在樹枝間飄蕩,猶如年少時在青天白雲下盪鞦韆,嗅着濕潤的晨風,心生愉悦,竟忘了此時乃為索敵,相顧都覺快活,隱隱盼着那老者再逃得久遠些才好。

那老者不知方白帝與鐵還三距自己多遠,也不知他二人是否被自己甩,奔跑一陣,便會忽地站住身子向後打量,好在他二人輕身功夫都臻化境,又在樹枝上方,急閃身躲在樹杈之後,倒也堪堪不曾讓他看見。

轉眼奔下坡去,山坳處只見一處,周遭樵夫農户在水之上架起一座獨木橋,那老者閃身過橋,方白帝與鐵還三都怕他拆斷橋樑,迫自己涉水過河,都加快步伐跟得近了些。那老者卻頭也不回,躥入對面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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