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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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紅豆那年,隊裏食堂塌台,地裏鬧災,人眼見了樹皮都紅,一把草也能逗下口水,恰逢一小隊演習的兵從山樑上過,癭袋抱着剛出滿月的紅豆跟了去,從馱山炮的騾子股下接回一籃熱糞。天寬見了在陽兒裏曬,真把它當了糞,拎起來倒豬圈裏。癭袋見了空籃,從屋裏跳出來就給他兩嘴巴:“瞎了你的!我聞騾子
都不嫌,你看一眼就嫌它?你自己拉!自己拉一鍋能熬的來,能煮的來…”穀子豆子們看着父親讓巴掌掄得轉圈兒,好一陣掙扎才穩下來。牆頭上有幾個腦袋在笑,嘆氣。她不是母虎又是什麼!但人們又發覺她夾着細篩到河裏去了。
騾糞沾了豬圈的髒味兒,淘得不能不細,草兒和渣子順水漂去,餘下的是整的碎的玉米粒兒,兩把能攥住,一鍋煮糟的杏葉上就有了金光四
的糧食星星,一邊攪着舌頭細嚼,一邊就覺得騾兒的大腸在
動,天寬家吃得愜意,女人是好的,天寬用筷子在打肥的腮上撥,這麼想。鄉人們只好沉默,百孬不如一好,這娘們兒壞得不透。
那年頭天寬家墳場沒有新土,一靠萬幸,二靠這髒嘴兇心的女人。
子苦,但讓她得些憐憫也難。她做活不讓男人,得看在什麼地界兒,家裏不消説了,推碾子
頂主槓,咚咚地走,賽一頭罩眼牲口,能把拉副槓的小兒小女甩起來;從風火銃背柴到家裏,天寬一路打六歇,她兩歇便足了,柴捆壯得能掩下半堵牆;擔水一晨一夕十五擔,雨雪難阻,五擔滿自家的缸,十擔挑給烈屬、軍屬,倒不是她仁義,而是每
四個工分誘着。地裏就不同了,一上工立即筋骨全無,成了出奇的懶
,別人鋤兩梯玉米的工夫,她能貓在綠林深處納出半拉鞋底,鋤不沾土;去遠地收麻,男背八十,女背五十,她卻
丫頭似的只在胳肢窩裏夾回鎬把
的一捆。
“癭袋長到股台兒了,背不得?”隊長怨她。
“背不得,我腿子夾着你的〓哩!”
“…你簍兒倒不空。”
“空了不餓死你六個小祖宗?虧是天寬揍下的,你的種兒你敢説這個?!”她笑得野,隊長扯眉無話。她簍裏是半下子泉裏泡過的麻麻棵兒,綠格盈盈葉香,單等着掉鍋裏煮了,別人歇晌她不歇,草坡上亂扒圖的就是這貨,是村旁山地難得一見的野菜呢!隊長能説什麼?怪不得,自然地敬不得,還不由她去!
怪不得不只一項。她身上有口袋,收工進家手不知怎麼一,
子、穀穗子、梨子、李子…總能揪一樣出來。
積月累,也不能説是個小數目。但誰也逮不住她,不知道口袋在什麼方。有猜在襠裏的,雖説是老孃們兒終究不是可探的地方,證實不易。或許又是人家不願逮她罷了。天寬未必明白小秋收的底細,他只明白起初女人只是嘴壞些,有了孩兒,肚子一緊癟,她的手便也壞了。不能説,他嘴打不過她,手打怕也吃力。況且養一堆活口,女人的本事哪一樣都是有用的。
這爪子就難免四處撒野。
鄰家靠院牆搭了葫蘆架,水汪汪一棚葉,幾朵白花擠到牆頭這邊來,綠豆和二谷伸着小手去夠。
“看落了!讓它長…”癭袋有了心思,也不説。白花枯後,莖上吊了拳大幾顆蛋蛋,吹氣似的脹起來。鄰家女人也是明的,趁癭袋上工溜進來,用荊條圈將葫蘆一一託牢,既免了墜秧,又宣白了它們的主人。癭袋只當無事,鄰人扒牆頭窺動靜,她就背身藏住冷笑,滴水不
。
葫蘆大了,估量着攙倆茄子已夠吃一天,癭袋便刮北風似的割了它們。依舊是煮,然後罵也依舊,鄰家的崽打了先鋒騎牆頭
偷兒的娘。這邊就威凌凌殺出了癭袋。不罵人,只罵葫蘆。罵得很委屈,葫蘆成了騷娘們兒,把漂亮身子遞過牆,將清白的癭袋勾引了。
“心肝葫蘆兒,你天生是個招人
的貨哩,明兒個記着,有騷憋自家院兒裏,便宜自個兒留着…”聲氣兒頓消,鄰家女人羞得只剩下拔秧的力氣,把一棚葫蘆扯散了,吃虧的都説,西水的娘們兒不是個人。天寬也覺得女人八成是着了魔。
那一年糧食又不濟。可二谷都七歲了呀!魔鬼附體的子沒個休、沒個休。
天寬五十了,鬧不清自己是怎麼長的,也鬧不清自己肚裏是什麼下水。人呆得象個木樁,橫炕上總打不住要想年輕時那沉甸甸的二百斤穀子。鼠子涼酸,哀氣也跟着湧,一聲疊着一聲。
“哀啥?見我那天就打哀聲,半輩子也下來了,我虧了你沒?”
“不虧,不虧!”倆口子捂一牀破絮無事可做。早年幾句話逗下來,天寬就能折騰身,壓女人一身腥汗。如今不行了,女人的
股他看都不要看,況且又有滿滿一炕大的小的孩子,大谷大豆怕已聽不得爹孃
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