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悠遊江湖血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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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悠遊江湖,可曾聽過無知小兒嚼舌,説老奴手下從不留活口?”

那雷聲又來了,比不了天雷轟彷彿撕裂天地的壯烈,只是“轟隆隆轟隆隆”如驚濤駭一般以不可抗拒之勢向她席捲而來,淹沒她所有的知覺。

看不見、聽不見。

李去非強撐住最後一線清明,顫聲道:“公公也説是‘無知小兒’,世間愚人皆是如此,於王爺,於您,從來都是以己心度人,妄加揣測。他們又怎知王爺之心,皎皎可比月。他們也不知李去非得虛名,早該一死…以謝天下…”她眼前已漆黑一遍,不知是火把熄滅,還是終於撐不下去。

倘若…倘若這世上沒有了那個人,倘若從此只剩她一個人飄泊天涯,如同當初沒有他的歲月,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她又何必再撐下去?

雷聲轟鳴中,韓珍的聲音仍奇蹟般傳入她耳中,如閃電破開長空。

“李公子萬萬不可存有此念,大大辜負了王爺憐才之心。老奴這件袍子是王爺所賜,令徒年紀輕輕便武藝非凡,若真喜愛得很,待李公子將他引薦給王爺,王爺賞賜下來,要多少袍子沒有?”言外之意,趙梓樾還活着…他還活着…

李去非心神一懈,徹底失去知覺。

李去非醒來後,依然閉着眼睛放鬆身體,她能覺身在馬車裏,身體隨着馬車的前進微微地、有節奏地搖擺。

又過了許時,她發出含混不清的小聲嘟囔,彷彿睡中遇到噩夢困擾,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手臂間。

李去非將眼睛張開一條縫,透過兩條手臂間隙望出去。

果然,她所處的地方是馬車的車廂。

但與她習慣了的簡陋不同,這車廂四壁圍着厚厚的棉圍子,一絲寒風不透,車廂裏諸物齊全,單是她能看到的小小角落,便放置着酸枝木的梳妝枱,台上一整套盥洗用具。她躺着的這方鋪了數層軟綿綿暖洋洋的棉墊,身上又密密實實地裹了一牀,舒服得她差點假戲真做,閉上眼睛再睡一場。

耳邊傳來“”的細碎聲響,隨即有人輕手輕腳地為她拉平翻身皺的被子,抻直被角。

李去非趁機動了動,登登地睜開眼睛。

牀邊人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梳着雙丫髻,圓嘟嘟一張小臉,乍看竟與韓珍有三分相似。

“李姑娘,你醒了?”小丫頭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傻乎乎地問,旋即奔過去開車簾,高聲音嚷嚷:“李姑娘醒了!外公,李姑娘醒了!”李去非坐起身,她有點好奇小丫頭的“外公”是不是韓珍,但轉過頭,她立即將這點好奇扔到九霄雲外。

車廂的角落裏,就在剛剛那張緻的酸枝木梳妝枱側旁,她目光不及的死角處——躺着一個人。

李去非掀開棉被,赤足踏在光禿禿的車廂地面上,冷得她打了個哆嗦,腳步不停地跑過去,俯下身。

那少年安靜順從地躺着,一張臉被塵灰污垢遮得絲毫看不出本來的俊美。

可是沒關係,哪怕他毀容殘疾變得痴傻甚至從此沉睡不起…只要他還活着…只要他還活着。

李去非緩緩地坐下來,慢慢伸出手,握住趙梓樾的手。

她想起在嘉靖府的大牢裏,她告訴趙梓樾她要下去,然後聽到一聲淒厲的“不要”那是她平生聽過最絕望悲苦的叫喊,那更像一句哀求,彷彿一個人情願將他自己剝皮削骨鮮血淋漓地犧牲出去,只求上天垂憐。

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勇氣和體力,竟能沿着繩索攀援而下,順利地落地。

在落地的一瞬間,她見到倒地的趙梓樾,身後是斑斑點點連成線的血跡。

那麼多的血啊,李去非當時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救人,而是站在那裏拼命回想,醫書裏説,一個人體內有多少血?

她想不起來…博聞強記過目不忘的李去非,什麼都想不起來…

後來趙梓樾體內的內息自行運轉療傷,他無意識地搐了一下,她才驀然醒覺,急忙救治他。

那時分,她才猜到那聲喊是因為趙梓樾以為她會和他一樣,從二層直接跳下去,他重傷發作沒有餘力接住她。當時,他以為她會死。

她嚇到他了。

李去非拉着趙梓樾的手,慢慢地躺倒,蜷縮在他身旁。

可是小樾,那時候的你,與這時候的你,同樣也嚇到了我…

李去非知道韓珍和那丫頭都在看,車簾半掀,寒風咕嘟嘟地灌進來,將本來的温暖舒適破壞殆盡。

車廂硬邦邦的木頭地面睡着很難受,她能覺寒意從背心侵入,四肢百骸都在瑟瑟發抖。

趙梓樾的手並不比木頭地面暖和。

趙梓樾的呼是她聽過最美妙的樂曲。

她微笑着閉上眼,決定再睡一會兒。

車簾外隱隱傳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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