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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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簸過後,飛機又進入了平飛狀態。坐在應力民和羅幼杏後一排的丘維維,微微張開了一條眼縫,斜乜了前排的應力民一眼。
雖然隔着一條走廊,可應力民和羅幼杏兩人間的對話,她聽了個十之八九。除了羅幼杏壓得很低的嗓門説出的話,有幾句她沒聽清之外,其他的竊竊私語,她都聽到了。
不是她想偷聽。她累了,一路上推着安康青,既要順着他的話,又要依他的心思,還要留神他情緒的變化,她從來沒這麼累過。在飛機上坐定以後,見安康青合上眼不久就打起了鼾,她算放下心來。請空姐放好輪椅,她坐回丈夫身邊,也想定定心在飛行時間睡上一覺。
哪知道羅幼杏和應力民的對話,一句接一句鑽進她的耳朵裏來。不是他倆要吵她,主要是羅幼杏的語氣忽高忽低、抑揚頓挫,太有情緒、太富染力了,她想不聽都不行。
她是瞧不起羅幼杏的。她算什麼呢?一個離異的下崗女人,沒有男人愛,沒有子女,連知心朋友也沒有,碰到個抓毒販的警察,她便以為是可以信賴的了,急不可待地試圖尋求他的幫助,一股腦兒把自己的事兒全倒出來了。哼,想想真可笑。
丘維維閉上了眼睛,飛機一陣震顫,這會兒顛簸得更厲害了,甚至還急速往下墜飛了十幾米,丘維維都有點心慌了。喇叭裏又一次報告説遇上氣,提醒旅客繫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連衞生間也暫時關閉。
惶惶之餘,丘維維不由轉臉望了一眼安康青,她真怕他受不了這一陣的折騰,在飛機上朝她使起子來。還好,丈夫仰着臉,嘴微微張開,仍在打鼾,睡得很香的樣子。瞧,他就是睡着了臉上仍透着光澤,飽滿的臉龐全舒展開了,光是看他的臉,他顯得比自己還年輕呢。
丘維維換了一個更舒服點的姿勢坐,又閉緊了雙眼。斜前方的羅幼杏不再喋喋不休地對應力民嘮叨了。她真想趁此機會睡上一陣,可就是無法入睡。
轉念之餘,她腦子裏的想法瞬間又變了,她陡地升起一股對羅幼杏的羨慕。是啊,羅幼杏是個收入不足千元的下崗女工,可她只是一個人,管了自己的一三餐,夜間就能在三尺牀上安然入睡,無憂無慮,沒甚心事。最主要的,她目前仍充滿着希望,她有奔頭,如果她想方設法找回了送給放鴨子夫婦的兒子,如願以償地和前夫何強復了婚,那她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丘維維聽説過何強,他們這一撥曾經在桂山地區隊落户的上海知青,沒一個人當上高官,最高的官位是正處級;在幾百個知青中,真正發大財的,也僅屈指可數的幾個。在鳳
麟角般的富翁裏,何強的財富可算是第一位的,連組織他們這次活動的汪人龍,那麼能幹的一個人,都對何強有幾份佩服,自嘆弗如。
羅幼杏千里尋兒達到了目的,重新和何強生活在一起,就不會是眼下這副可憐的樣子了。到那時她就是何太太,渾身上下換了裝束,珠光寶氣地走出來,恐怕所有的知青都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而她呢?她丘維維有什麼指望呢?守着一個比一截木頭好不了多少的老公,既要服侍他吃,又要幫着他穿,大部分時間還得推着他走,和照顧一個弱智的成年人沒啥兩樣。弱智的成年人還聽話,丘維維已經解散的技校裏有個中年女教師,繼承了當幹部的父母兩套房子,承諾父母,會永遠照顧弱智的弟弟。這個弟弟三十出頭了,曾經到學校裏來過,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自理之外,他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會,一切都要當姐姐的指點他,幫助他。技校的同事們都對中年女教師説,你太苦了。可中年女教師道,我從小管他,也慣了,再説弟弟雖是弱智,但他聽話,從來沒給她惹過事。現在丘維維照料的老公安康青,最糟的是不聽她的話,時常還要對她鬧情緒,發脾氣。丘維維真被他折騰得心力瘁,無可奈何了。就像這一次重返第二故鄉之旅,她是
本不想來的,怪也怪她自己,桂山地區知青聚會,通知到她這兒,她尋思,解散的技校已經沒多少善後事宜,局裏面給她安排了個閒職,只等她年齡一到,就辦退休手續了。她和安康青兩人,天天悶在家裏,生活太乏味了,她就推着安康青,參加了那一次聚會。哪知道安康青聽説汪人龍在組織重返第二故鄉之旅,要去遊覽評上四a級景區的客過亭,當場就表了態,要參加。丘維維在一大幫認識和不認識的同時代老知青面前,還要維護她技校校長的面子哩,還要在眾人面前顯示她和安康青幸福美滿婚姻的印象哩,於是就報了名
了旅行住宿費用。今天才是上路的第一天,她就
到説不出的疲乏和不悦了。在這個完全鬆散型的集體中,表面上雖然互相之間客客氣氣,但誰也沒把她這個技校校長當回事。不論你官大官小,錢賺得多賺得少,知青和知青之間,都是腳碰腳的。你的官大嗎,那你就為知青這個羣體多説話吧;你的錢多嗎,那你就為知青中的弱者多做貢獻吧。聽説汪人龍這個組織者,隊伍還沒出發,已經接受了要為一個病入膏肓的方一飛尋找初戀情人的任務,荒唐。
丘維維的沉思被安康青的拉扯打斷了,她睜開眼來疑問地望着身旁的安康青,安康青睡眼惺忪、眼神散亂地瞅着她,做了一個端杯子的手勢,説:“水,口渴…要喝…”丘維維隱忍着心中的厭煩,輕聲説:“要喝水,我明白了,給你要。”她抬起手臂按了呼喚鈴,空姐快步走來了,轉個身就端來了一杯淨水,丘維維接過杯子,遞到丈夫跟前,安康青端起來,昂起脖子,把一杯水喝了個光,重重將杯子
一般還給丘維維,喝足了水,他滿意地微笑着,又閉上了眼。真像頭豬。
丘維維特為這次出遠門買的新衣服上滴了幾滴安康青喝剩的殘水,她蹙了一下眉,把一次杯子放進前座的後袋裏,紙質的一次
杯子頓時給壓扁了。
丘維維再次瞅了丈夫一眼,安康青腦袋微歪着,又酣睡過去,彷彿他剛才沒醒過來似的。
丘維維直了下,小心翼翼地把後腦勺枕在椅背上。
飛機這一陣飛得很平穩,燈光熄了大半,是可以休息一會了。
可丘維維睡不着,她一閉上眼睛,耳畔就響起安康青輕微的鼾聲,眼前就燃起一堆火焰,熊熊的火焰。
那是山灣灣裏的火,先是星星點點的火把匯攏在一起,驀地升騰起一股火苗,迅疾的火苗燃大了,火把作星散,火苗頓時變成了熊熊大火。那紅亮的火焰中映出茅草屋的剪影,其中夾雜着尖聲拉氣的慘叫,只幾分鐘時間,淒厲的驚呼狂嗥漸漸平息,火勢似乎要在山灣灣裏蔓延開,在黑黝黝的山影前騰躍着撲閃着,終於火焰漸漸小下來,只剩下飄飛的一閃一閃的火星,山灣灣裏迴歸到原先的沉寂。只是,山灣灣裏那一幢令全寨男女老少談之變的茅草屋看不見了。
一整個寨子的人放心了。
丘維維始終懸着的心也落下來了。
這一把火是為挽救安康青而燒的,這一把火也是她作為安康青的同學和戰友極力促成鴨子口大隊革委會下決心燒的。燒死的是一個麻風女羊冬梅。
初到鴨子口村寨隊時,丘維維只曉得鴨子口是桂山地區最為偏遠蠻荒的一個寨子,山大坡高,路險谷深,趕一趟場要走兩個多小時,光是走路來回就得整整半天,在街子上稍微多耽擱一點時間,就得摸黑回到寨子。這對於一心追求革命、改變山鄉面貌的安康青、丘維維來説,算不得什麼。到勞動最艱苦條件最差的村寨
隊落户,還是他倆主動要求的。同在鴨子口
隊的幾個男女知青對他倆如此要求進步,還有些不理解。他倆異口同聲地説,惟其落後,惟其偏遠,才需要我們來貢獻青
,改變“一窮二白”的面貌呀!
那正是丘維維和安康青最為志同道合的時期。勞動雖然繁重,生活雖然艱苦,不過到了趕場天,他倆雙雙端着臉盆去河邊洗衣裳,或者相約着同去趕場,哪怕要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他們也從沒覺得苦,從未覺得子難熬過。相反,兩人之間親如兄妹般的情愫之中,還有着朦朦朧朧的甜絲絲的初戀的滋味。儘管旁人提及時,他倆誰都不承認,並且振振有詞地説,我們這是從小學到中學期間多少年裏積起的革命友誼,我們這是紅衞兵戰友間經歷過的純真
情,不是你們理解的小資產階級情調的低級趣味。
話是這麼説,丘維維的內心深處,始終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安康青當成她的人,她的主心骨,她形影不離的戰友和同志,她無話不談的哥哥。現在是年輕不能談,一旦年紀稍大,允許戀愛結婚了,安康青必然是她的對象她的未婚夫她一心要嫁的男人。
突然地,什麼預兆也沒有,天天和她生活在同一集體户同一知青點上的安康青,天天仍然和她煮一鍋飯吃的安康青,對她懷上了二心,揹着她和鴨子口寨子上的一個姑娘羊冬梅好上了。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丘維維乍一聽人説起這個消息,驚訝得目瞪口呆。
她沒向安康青打聽,更沒和他吵同他鬧,她仍然像往常一樣,該煮飯煮飯,該炒菜炒菜,安康青衣裳被樹枝剮破了她仍替他補,洗衣裳時她仍喊着他一起到河邊去。只是在表面上的客氣之外,丘維維多了一個心眼。
她漸漸地明白了鴨子口寨子上的言飛語不是空
來風,她很快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裏。安康青同她天天生活在集體户裏,這不錯,不過出工勞動的時候,男女社員是分頭幹活的。那一天安康青在山灣灣旁的枕頭田鏟田埂,活幹到一半,瓢潑大雨譁然而下,他提起鋤頭往寨子上跑,一眼看見山灣灣裏羊冬梅家的茅草房,就跑進她家去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