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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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高空中一大片卷積雲,白得像閃光明亮的釉瓷,魚鱗片似的排列齊整地伸展到遠遠的天邊。隨着時間的逝,雲層在施展魔力般地往下壓。

上海俗諺道:"魚鱗天,不雨也風顛。"看樣子,即便不馬上落雨,也要颳大風。這在秋高氣的上海,是很少有的現象。

好在小菜已經買回來了,梅雲清手裏拎着滿滿一菜籃,足夠三口之家吃兩三天了。不礙事。兒子沈焰手裏捧着架電子遊戲機,歡天喜地朝樓上蹦,有了這玩意兒,整個星期天他都不會吵着鬧着到外面去玩。沈若塵心裏説,看這樣兒,安心寫篇短文沒問題。報上在討論"第三者足"的社會現象,報社一位朋友約他寫篇帶總結的文章,準備結束這一討論的欄目了。

"若塵,報紙來了,你從我兜裏拿鑰匙,開開信箱。"梅雲清朝樓梯旁自家的信箱裏瞅了一眼,抬起臂膀,示意丈夫掏鑰匙。沈若塵從她兜裏剛摸出鑰匙,她就侷促地道:"我先上去了。焰焰,焰焰,等等我。"她一路喊着,追上樓去。

沈若塵眯眯含笑地瞅着捷地跑上樓去的背影。

雲清家三姐妹都很美,被譽為三朵金花。而云清是三姐妹中最美的,她個兒高高,頎長而豐滿,焰焰都快十歲了,她仍顯得風韻別緻。和她一路上菜場,沈若塵留神到不少男的目光時時掃向子。是啊,在喧囂嘈雜、紛擾刺的大上海,沈若塵總算築起了一個安寧樂惠的小窩。他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庭。

打開信箱,出當天的報紙,一封信掉落在地上,沈若塵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上海譯報》上的標題,俯身拾起了信。

牛皮紙信封,落款是西南邊陲的雲南省西雙版納勐禾大寨月亮壩。沈若塵的雙手顫抖起來,十個指頭彷彿全在這一瞬間麻木了。兩份報紙失落在地上,他絲毫不曾察覺。

他撕開了信封,由於過分動,信封竟從一角斜斜地撕向對面的一角,連信紙也被撕爛了。他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箋,看抬頭的稱呼,看字跡,看信下角的署名。他稍稍吁了口氣,這才鎮定地讀起信來。

若塵吾友:你好!

沒想到我在月亮壩給你寫信吧?連我自己都不曾想到要在這裏給你去信。你搬進新村房子,住上了兩間一套的新公房,曾來過一封信,是寫給允景洪的。我還沒給你回信呢!幸好你新搬的住處好記,過目不忘,2030號4單元4樓,我記住個二三四,再也忘不了啦!要不,這回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原諒我給你帶去的是個不幸的消息,韋秋月死了。死於她的老病頭痛,醫生診斷是腦部腫瘤。她和你生下的女兒沈美霞,成了個沒爹沒孃的孤兒。孩子十四歲了,懂點事,見我問她以後怎麼辦,她説要去找你,還説這是媽媽臨終前的囑咐。説着她掏出一封前幾年你寫給韋秋月的信,那上面有你工作的編輯部地址。面對這樣一個孩子,我能説什麼呢?順便告訴你,在這裏,不知從哪裏颳起的一股風,當年為回上海,像你一樣和韋秋月離了婚留下的孩子,現在都長大了。他們成了十五歲左右的少男少女,逐步懂事了,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秘密。於是乎,他們中的一些膽大的娃娃們便呼羣結伴,相約着不遠數千裏到上海尋找或探望親生的父母。和他們相比,孤獨無依的沈美霞似乎更有權利到上海來找你。

這次我從州府下鄉,是來了解邊疆貿易的發展情況,順道彎進月亮壩來。本想故地重遊,沒料想了解到沈美霞的情況和她的意圖。作為當年同一知青點集體户的夥伴,作為今多少還維持通訊聯繫的朋友,我覺得有必要把這個情況告訴你,以便你思想上有所準備。

我仍在州外貿,看來一輩子把紮在西雙版納了。無意中應了人們常説的一句俏皮話:"獻了青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兒孫。"情況不能同你老兄相比,但子卻也過得逍遙自在。

再見!祝安好!

愚友家雨讀信的時候,沈若塵彷彿從謝家雨書寫的字裏行間,嗅到陣陣撲面而來的素馨花的清香。哦不,那不是從信箋的字裏行間拂來的,那襲人的芬芳是從秋月手腕上戴着的素馨花手鐲上掠過來的。

沈若塵木然呆立着,微翕下眼瞼,歲月拉開的距離陡地縮短了。把信箋裝進信封時,他的手還在顫抖,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信紙的反面,還有謝家雨補寫的幾行字:又及:我想應該告訴你,你的女兒沈美霞美極了。這裏的寨鄰鄉親們和農場職工都説她長得像韋秋月。可我覺得,她比當年的韋秋月還要美。這大概就是上海與西雙版納相隔數千裏的血緣造成的遺傳優勢吧。

"我的女兒!"沈若塵喃喃地自語了一聲,似是要把遙遠的記憶從虛無縹緲中找回來。可是他從沒同梅雲清説過,隊落户時他有過一個子,在千里迢迢的西南邊陲他還有個女兒,親生女兒。他心慌意亂,他惶遽不安。該怎麼辦呢?美霞當真要到上海來嗎?她還只有十四歲,要坐長途車,要坐兩天三夜的火車,光是旅途就要七天,她有這個膽子?沈若塵浮起一絲僥倖心理,也許沈美霞會畏懼路途的遙遠,也許她只是碰見了謝家雨説説而已。但他馬上意識到這一僥倖心理是可笑的。美霞沒有親人,她靠誰去生活?對父親的思念,對上海的嚮往都會使她踏上旅途的信心倍增。況且她還可能與同命運的少男少女們結伴而行啊!

那麼他該怎麼對梅雲清講呢?天哪,他該如何啓齒?

沈若塵揣好撕成兩爿的信,邁步上樓時,後面有人喊,他的報紙掉在地上,忘拿了。他急忙返身下樓,彎撿起報紙,直起身子來時,他看到信箱門沒上鎖。噢,他整個兒失態了。

雨比預料還要快地落下來,風翻卷着雨簾,把絲絲縷縷雨星兒撲打進樓道里來。沈若塵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梅雲清赤的豐腴的手臂伸出去,在枕邊的牀頭櫃上摸着了小燈的開關,"啪嗒"一聲把橘紅的小燈打開了。

她轉過臉來,緋紅緋紅的臉頰上洋溢着喜氣,興奮的眼睛裏閃爍着喜悦的光波,微顯着羞澀和嬌氣地道:"摟着我。"説着把臉龐往沈若塵懷裏一埋,身子縮了縮,緊緊地偎依着他。

沈若塵習慣地摟着子,事過後,他知道雲清還需要撫,需要"發發嗲"。他一手摟着的頸脖,一手在雲清滑光潤的背脊上輕輕撫摸着。

雲清呢喃般輕哼着,表示着自己的滿足和愜意。她的聲音既像緊貼着他的心房,又好似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帶着共鳴音傳進沈若塵耳裏:"今晚上,你真讓我快活得要命。"隨着她的話聲落音,她在他的鎖骨那兒吻了一下。

沈若塵又緊緊地摟一摟她。是啊,他愛她,愛她的善良和坦率,愛她的美貌和嫵媚。剛同她戀愛時,替他參謀的同事是如何盛讚她的?對了,他們説她豔麗而不妖冶,而不風騷,是個理想女。那是人們僅憑她的外貌説的。

婚後,只有沈若塵真正地明白,雲清是多麼可愛。他從來不曾把過夫生活視為負擔。每一回,他都能從她那裏得到歡悦,得到心曠神怡的滿足。而她呢,經常是用讚賞和驚歎的語氣,表示着自己死的狂喜。這類近乎呻慨的表示,使得沈若塵充滿了男子漢的自豪和自信心。

可今晚上,沈若塵是帶着目的、帶着點兒勉強上牀的。

整整一天的心神不寧,使得他興味索然。下午他瞞着焰焰嚼了兩塊兒子的巧克力,晚飯時他喝了兩小盅酒,都是試圖振作神。他不敢把謝家雨來信的事兒在白天對雲清講,他怕她詛咒他是騙子,他怕她一怒之下帶着沈焰住回孃家去。他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將這件事兒在美霞到上海之前告訴雲清,什麼時候講合適呢?只有現在這陣兒,她滿足而又歡欣,她帶着幾分慵倦且心情最為舒暢,時已夜深,即便她怒氣衝衝,她也不可能鬧起來拉兒子一同去外婆家。

沈若塵昏昏睡般閉了眼,內心深處卻是在警覺地窺探着合適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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