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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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4月10我最近遇到一些最為奇怪的事情。爸爸長期以來一直有個習慣。他常常在樓梯的櫥櫃裏放一疊紙,給年幼的孩子寫寫畫畫用。但他極為節約,紙的正面往往是他寫過的草稿。兩天前,在給霍勒斯和倫納德拿紙時,我開始閲讀上面的內容。它們是他的《乘小獵犬號環球航行》較早的幾個手稿版本。我無意中發現版本間有些不一致的地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已打算對書的內容進行多處修改。
從我讀的那數頁手稿中可以看出,他把整段整段描寫旅行過程中所發生事件的內容都刪去了,尤其是他本人與羅伯特麥考密克的幾次談話內容。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人是船上的隨船醫生。我把這些手稿與發表在雜誌上的文章進行了對照。我發現他們之間大部分的對話有的帶有爭論從來沒有在書裏出現過。我還特別注意到,有些被刪除部分講的是麥考密克先生非常妒忌菲茨洛伊船長對爸爸特別的善待。其中有一則説的是船長帶着爸爸,而沒有帶他,到某個島上去玩。麥考密克先生非常生氣,因此當爸爸跟他説話時,他轉身就走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刪去這些內容,卻又偏偏把旅途中其他所有的事情記述得那麼仔細。也許是因為這些章節有損麥考密克的形象吧事實上,他給人的
覺是個最讓人討厭、壞水最多的人。
但這些刪節的內容仍讓我很納悶,於是我決心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被刪掉的東西。趁弟弟們在專心畫畫和爸爸在外面沙道作保健散步的時間,我偷偷溜進他的書房。在他的木書桌上方的一個書架上,我發現了在航海途中作的一些筆記。它們都是編了號的,因此我一眼就能看出裏面缺了一些但上面沒有標明它們的去向。我看了一下其他的,把它們小心翼翼地下來,以便能準確地放回去而不被發現。當我翻看這些筆記本時,我吃驚地發現爸爸把有些事件和條目都改了。我之所以能分辨出來,是因為這些墨跡的
澤與原先條目的顏
明顯不同,而且前後完全一致,而在旅途中寫的各個條目每一週都不一樣。另外,有的記錄是硬
進去的有時潦草地寫在邊上,讓人明顯看得出來是後來補上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早先的條目被整條給劃掉了。
我不知道這些被修改的內容是否是對原稿的進一步思考或者闡述,就像審閲草稿那樣。但它們似乎不太像是那種情況,因為只須略一看,你就能發現它的目的是在於對原來的記述本身進行改動。有的修改內容涉及菲茨洛伊船長,有的是關於傑米巴頓的這個無恥的野蠻人簡直不知道什麼叫背信棄義,還有一些是有關前面提到的麥考密克先生的。
但我不敢在那裏逗留太久。説實話,我到有種強烈的內疚
,因為我知道,自己讀的東西不是自己該看的而且就此而言,也不可能讓任何人看。我聽見前門台階上響起爸爸手杖的聲音,我迅速放回筆記本,關上書房。相隔僅幾秒鐘,他便進了中央走廊。當我寫下這些時,我想,也許明天趁爸爸又到沙道散步時,我還能找到機會繼續查看他寫的東西。
1865年4月11我得想法見見菲茨洛伊船長。我必須和他談談,懇請他給我解釋一下,因為這一切都讓人太難以理解了!太多的問題攪得我頭暈目眩。我必須
清楚小獵犬號航海過程中發生了些什麼事。通過讀爸爸的
記沒有刪改的
記,我敢説很明顯,在航海過程中發生過某些事情,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這些事件未曾有充分的記錄。我對那些事情一無所知。但我確信,他們對航海考察的結果卻是至關重要的。
船在南美時發生過一件事,具體是什麼我不清楚。爸爸寫得非常隱晦,讓人心裏乾着急。他把它叫做大火之夜。他指的什麼,讓人一點也看不明白。但那幾個字卻暗示了某次暴亂,也許是英國人與野蠻的印第安人相遇時發生的事。那些印第安人的外表被描繪得特別嚇人。爸爸對他們作了非常生動的描寫:他們如何地像野獸一樣站在岸上口水,他們的頭髮纏結在臉上,他們臉上塗着一道道紅白相間的顏
,他們身體上塗着油脂,全身赤
,只在肩上披一件野羊駝皮做的斗篷。
也許大火之夜是在後來的旅途中發生的事非常可怕,很多船員都捲了進去;或者是與傑米巴頓有關的什麼事情。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他這個人對基督教文化極其排斥。他可能幹出最殘暴的行為。
菲茨洛伊船長可能會是幫我澄清疑惑的羅塔石碑,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接近他。説實話,我一想到要去見他心裏就發慌。從人們在唐豪斯的閒談中,我聽説過他相當多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都認為他大腦有問題。他還對爸爸抱有很深的敵意,斥責他試圖推翻基督教世界的所有信仰。同時,他肯定也責怪自己作為輪船的統帥,不應該讓他那樣做。
我是直接瞭解到這事的,因為我親眼目睹了在牛津的英國科學進步協會上,赫胥黎先生與蘇比薩姆威爾伯福斯間的那場現已廣為人知的衝突。當時,菲茨洛伊船長還當眾出了醜。那場景在我腦海裏至今還栩栩如生儘管當時我才14歲我真難相信那竟然是5年前發生的事了。拉斯舅舅把我偷偷帶了進去。我躲在他的椅子後面儘量不讓人注意我目睹了那整個過程。
在那個新博物館悶熱的演講大廳裏擠了大約有500人。主教從各個方面對爸爸的理論進行了攻擊,然後提了一個著名的嘲諷問題:赫胥黎先生是在他父親那方呢還是他母親那方與猿猴有親緣關係?赫胥黎先生一下跳起來,他以慣有的
情為爸爸的作品辯護,並用了一句很快就傳播開來的反詰的話作了一個總結:如果他必須作出選擇是以猿猴為祖先還是以得到大自然的賜予、具備理
卻將其理
之力用於嘲諷嚴肅的科學討論的人為祖先,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猿猴。這句話造成了台下一片哄亂。人們高聲歡呼和打口哨。有的把他們的程序單扔向空中。我從拉斯舅舅的椅子後面望出去。就在我們前面,一羣學生嘶聲反覆叫道:猿猴,猿猴!不到兩排遠的一個孕婦站起來,突然暈倒在地板上。
這時,我看見了菲茨洛伊。他穿着一件破爛得不成樣子的舊海軍少將制服,看上去像《舊約》裏的一個先知。他像着了魔一樣走過人羣,一隻顫抖的手裏高高揮舞着《聖經》,嘴角上還沾着一星唾沫,頭髮也凌亂不堪。他稱爸爸是一個褻瀆者。他説他後悔同意帶那個人上船,並説他的忘恩負義比毒蛇的牙齒還要狠毒。他稱他是魔鬼自己的花衣魔笛手,將引領輕信的人們墮入地獄,萬劫不復。一度,他氣急敗壞地看着樓座上歡呼的人羣宣佈説:但這一切都是錯誤的那個人是個惡。他繼續這樣罵着。但我幾乎都沒聽清楚除了他轉頭朝着我這邊方向説的那一句。那句話是:事實就是那樣的,嗯,達爾文先生?他把這句毫無意義的話重複了幾遍。那怨毒單調的聲音使我不寒而慄。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赫胥黎先生。他打量着整個場面,帶着幾分滿意,像一個將軍看到自己的部隊擊潰了敵軍一樣。當他看到菲茨洛伊船長時,頓時面白如蠟。他立即轉身對一個年輕人小聲説了些什麼。那個年輕人擠過人羣,走到菲茨洛伊船長面前。疲力竭的船長這時已跌坐在座位上。年輕人一把將他扶起來,推着他走了下來,從一個側門出去了到底是出於惱怒還是友善,我沒法説。
好一段時間船長的話都在我的耳裏迴響:事實就是那樣的,嗯,達爾文先生?他是什麼意思呢?我想,那句話可能會是因傷心和痛苦而神經錯亂的胡言亂語。實際上,從他那蒼白的面容和狂亂的樣子來看,他的確太令人同情了悲傷而不安寧。而且我得承認,他還帶有威脅的味道。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覺得非找他談談並找出一個原因來不可!讓人惑不解的問題一個疊一個,我瘋了似的想把它
個水落石出。
1865年4月15我的運氣真不錯!這週末胡克夫婦基尤的植物學家約瑟夫和他的
子弗朗西絲到我們家來做客。弗朗西絲也是爸爸摯愛的老師、已經離去4年的親愛的老亨斯洛的女兒。她最聰明瞭,提出了一個見到菲茨洛伊船長的辦法。
我們到外面花園裏去散步。天氣出奇的暖和。我們互相推心置腹。她告訴我説,爸爸沒有參加她父親的葬禮,讓她非常不高興。她指出,小獵犬號上的牀位是通過她父親的努力才到的,而且爸爸那一箱箱著名的標本也是她父親收的。我有責任給他找託詞,當然都是圍繞他的身體做文章。然後我突然
口説道,我覺得也非常奇怪,爸爸總是避免參加葬禮,連他自己父親的葬禮也沒有參加。我説那是一個極其嚴重的缺點。接着,我又不自覺地列出了他的其他種種缺點。能把這些向人吐
出來,讓人覺得好不輕鬆。
我沒有講我在做的調查或者我內心深處的懷疑,而只是説我需要和菲茨洛伊船長談談。她説會很麻煩,因為他最近從南肯辛頓搬到倫敦以南的上諾伍德去了。她提醒説,我是肯定不會被邀請到那裏去的。但接着她又有了一個主意。她確知現在在國家氣象局工作的菲茨洛伊最近要與美國海軍中的對應人物馬修莫里會面。我的拉斯舅舅肯定能搞到他們的程安排,並能安排一次假裝偶然相遇的見面。
我謝過她,並緊緊地擁抱了她一下。她警告我説,她聽説菲茨洛伊因悲傷和不幸已神失常。她講了一些他的不幸遭遇實在是太多了。他的雄心壯志每每受到挫折。他在小獵犬號上進行的勘測工作沒有給他帶來預想的名望,於是轉向了政治。他在達勒姆贏得了一個空缺位置,卻與託利黨的另一候選人捲入了一場惡意的對抗,最後在美爾大街他的俱樂部外面拉扯了起來。這一醜聞使他幹起工作來很不順心。於是,他接受了新西蘭總督的職位,殊不知又陷入移民與當地
利人
烈的土地紛爭中。這事情證明了他的無能,於是被召回。經過艱苦的旅途勞頓,回國後他的
子瑪麗死了,留下4個沒了孃的孩子。接着他的大女兒又死了。他的財產被一點點地銷蝕一空。
看到他一貧如洗的處境,他的同事包括你自己的爸爸,弗朗西絲説設法讓他進了皇家協會。協會又推薦他去貿易委員會,並任命他作天氣統計員。這個職位沒有什麼人之處,但對愛好科學的人還是很有興趣的。他又結了婚,並想盡量在新的崗位上幹出一番成績來。他把一種叫氣壓計的儀器視若寶貝,並儘量收集到各種觀察資料不僅僅為了記錄已經發生的天氣情況,而且還試圖對未來的天氣情況進行預測。他把它叫做天氣預報,並認為這有利於保護海上的船隻。但雖然開始時有一些成效,它卻沒有成功。他那些錯誤的預測遭到人們普遍的嘲笑《泰晤士報》最近也停刊了他的天氣預報欄目。
你也應明白,他可不是你父親的什麼朋友,弗朗西絲説。
我知道,我答道。爸爸説他一直用內克斯那個名字在刊物上攻擊他。他過去就
悉了他的論點。
不可否認的是,他對宗教更加狂熱了。他成了一個嚴格的《聖經》文字論者。我丈夫常説,命運的轉變使得小獵犬號船變成了一個人信仰的搖籃和另一個人信仰的墳墓。
弗朗西絲説,在所有打擊和挫折中,對菲茨洛伊造成傷害最深的是關於艾倫-加德納號的船員遭屠殺和傑米巴頓本人被控領導了那次暴行的消息。我們於是開始討論起那場令人震驚的事件。但這時花園裏其他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所以我們沒再談下去。
1865年4月21我住在拉斯舅舅家裏。看到我對爸爸的過去
興趣,他覺得很有趣。他非常好,同意安排我一個星期後與菲茨洛伊見面,並答應這事只能是我們自己的小秘密。他也警告我説,菲茨洛伊正被他自己稱之為的藍
惡魔所困擾。
為了打發時間,我決定多瞭解一些關於火地島大屠殺的事情。於是,我去拜訪了威廉帕克斯諾。在菲茨洛伊把傑米巴頓送回到那個蠻荒之地的22年後,這位船長又找到了他。那時,斯諾先生受僱於巴塔哥尼亞傳教會。不過,他現在卻成了它的主要對手。他以傑米在那次大屠殺中所犯的報復罪以及其他一些證據為由,將這個協會置之死地。
在哈利街二樓的辦公室,他極為熱情地接待了我,侍候我坐下,並説與達爾文教授的女兒晤面是他的榮幸。我立即聲明説我父親絕不是什麼教授,而只是一個業餘的博物學者。他回答説:要是所有的業餘愛好者都能像他那樣,我們就太幸運了。
簡短的寒暄後,我請他講一下那次大屠殺的事。他皺了皺眉頭,然後略地給我講了些人們早已
知的東西。
傑米被送回到火地島後,失蹤了數年。我在1855年11月找到他。他的變化之大,令我非常吃驚。我們從狹窄的河道進入亞加沙加,看到一個小島上有煙火。我升起艦旗。有兩條獨木舟駛過來,其中一隻上有一個很胖的印第安人,沒穿衣服,身上很髒。他站起來叫道:舷梯在什麼地方?我們把他拉上船,發現正是傑米巴頓真是難以置信。他似乎又完全回到了原始的狀態,不過他還會講英語。而且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拒絕被叫做傑米,他説他想被叫做奧隆利科。我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樣回事。
讓人覺得尷尬的是,他一點也不友好。他要衣服穿。於是我把自己的一條褲子和一件襯衣給了他。但他太胖了,穿不了。他想吃。但當我們把他帶到甲板下面給他
吃時,他又太
動了,吃不下去。我問他是否想到福克蘭羣島的新傳教所去,他斷然拒絕了。我給了他一些禮物,包括一個音樂盒。他非常高興。我於是叫他第二天再來拿一些。
天亮時,有更多的小船圍着我們。傑米和他的兄弟們,以及其他一些人來到船上。氣氛顯得很不好。我給了傑米很多禮物,他手裏都拿不了。他們一遍遍地叫着雅莫蘇勒,就是給我的意思。真的,你聽了之後永遠都忘不了的。其他一些人推着我説:英哥人來了英哥人給東西英哥人很富。傑米不肯幫我們,於是我就叫把船帆鬆開。他們以為我們要走了,怕我們綁架他們,便搶着翻下船。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傑米。當我們的船開走時,他和他的子坐在一艘獨木舟裏護着他們的禮物,不讓其他人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