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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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的年輕聲音回答:“你錯了,老兄;他在捉你呢。當他象上帝那樣創造了朱庇特和朱諾時,他在説:我看那些傻瓜可吃得了這一個。他們果然全吃下去了。”

“你這個小渾蛋!伏斯波維基是一個創新派。你難道看不出他已經把諷刺帶到雕刻裏來了?造型藝術、音樂、繪畫,甚至建築的前途就決定在諷刺上面。非如此不可。人都膩味了——情的玩意兒誰都不喜歡。”

“哼,我還能夠對美到一點興趣呢。我是經過大戰的。你的手絹掉了,先生。”索米斯看見一塊手絹遞到自己面前。他接過來,但是天然有點疑惑,就湊近鼻子聞聞。氣味對的——是陳花水的香味——而且角上有自己名字的縮寫。他稍微放心一點,就抬起眼睛望望那個青年人的臉。兩隻耳朵有點招風,一張帶笑的嘴,一邊留一撇小鬍子,就象半截牙刷,骨碌碌一對小眼睛。

“謝謝你,”索米斯説;然後有點氣憤地又接上一句:“很高興聽見你喜歡美;這種事在目前是不大見到的。”

“我簡直着,”年輕人説;“可是你跟我是碩果僅存的了,先生。”索米斯笑了。

“你要是真的喜歡畫的話——”他説“這是我的名片。隨便哪一個星期天,如果你到河上去並且願意光顧的話,我可以拿點真正的好畫給你看。”

“多謝多謝,先生。我非常之願意到府。我叫孟特——馬吉爾。”他把帽子除下來。

索米斯這時已經懊惱有點冒失,所以只抬一下帽子還禮,同時不屑地看看年輕人的同伴,那人打了一紫領帶,蛞蝓似的難看的腮須,鄙薄的神情——就好象自命是個詩人!

他好久沒有作過這類冒失的事情了,所以就找了一處凹進的小間坐了下來。他怎麼糊里糊塗把名片送給這樣一個飛揚浮躁的青年?而跟他在一起的又是那樣一個傢伙。這時,一直藏在他思想深處的芙蕾就象自鳴鐘報時的金絲人兒突然躍了出來。小間對面屏風上是一塊大畫布,上面塗了許多番茄的方塊塊,此外什麼都沒有,至少從索米斯坐的地方看起來是如此。他看一下目錄:“32號——未來的城市——保爾?波斯特。”

“我猜這也是諷刺畫,”他想。

“什麼樣子!”可是這第二個衝動來得比較謹慎。匆促的否定是不妥的。過去蒙耐的那些條條道道的作品後來竟成了那樣的名件;還有點點派和高。是啊,便是後期印象派之後,也還有一兩個畫家不容輕視呢。説實在話,在他三十八年的鑑賞家生活中,他已經目睹了許多“運動”了,嗜好和技巧的是那樣的大起大落,得人什麼名堂也摸不清,只知道每次風氣改變,總是有利可圖罷了。眼前這個玩意兒説不定正是一個應當克服自己原始厭惡的例子,否則就會錯過機會。他站起來走到那張畫前面,拚命用別人的眼光來看它。在那些番茄方塊塊上面,在他看來好象是一片夕照,後來卻有個人走過時説:“他這些飛機畫得多妙,可不是!”番茄方塊塊下面是一條白帶子,加上些垂直的黑條條;他簡直看不出有任何意義,後來另外一個人走過來,低聲説:“他這前景表現得多好!”表現?表現什麼呢?索米斯又回到座位上。這個東西“太出格了”他父親在世時就會這樣説,所以他看簡直狗不值。表現!啊!聽説大陸上現在全是表現派了。現在傳到這兒來了,可不是?他記得一八八七年——也許八八——來過第一次免費冒的,人們説是從中國開始的。這個表現派——不知道又是從哪兒開始的。這東西簡直是十足的禍害!

他一直覺察到一個婦人和一個青年站在自己和那張“未來的城市”之間。兩個人轉過身來;突然間索米斯用目錄遮着自己的臉,而且把帽子向前拉下來一點,只從縫隙間望出去。那個背影一點沒有錯,和從前一樣婀娜,雖則上面的頭髮已經花白了。伊琳!他的離婚伊琳啊!這一個,無疑是她的兒子——和喬裏恩?福爾賽那個傢伙生的——他們的兒子,比自己的女兒大六個月!他一面在腦子裏喃喃敍説着自己離婚的那些可恨子,一面站起身來打算避開,可是很快又坐了下來。她這時已經掉過頭來跟兒子談話;那個側影仍舊非常年輕,使她的花白頭髮看去就象在化裝跳舞會里灑了粉一樣;她的櫻笑得非常之美,索米斯這個第一個佔有者就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笑過。他恨恨地承認她仍舊很美,而且身材和已往一樣輕盈。那個孩子向她笑得又多麼親熱呀!索米斯心裏百集。母子兩個這副親熱樣子使他甚不平。他恨這孩子對她笑成那樣子——比芙蕾對自己還要親熱;她不配。她和喬裏恩的這個兒子很可以是他的兒子;芙蕾很可以是她的女兒,如果她克守婦道的話!他把目錄放低一點,如果她看見自己,那就更好!她的兒子可能一點也不知道她過去的行為,當着他的面提醒她一下,這將是尼米西司女神的有益指點,因為報應肯定遲早要找上她的!後來有點到這對於他這樣年紀的福爾賽人説來,未免太過分了,所以他掏出表來。四點鐘過了!芙蕾又晚了!她是上自己外甥女伊摩?卡狄幹家裏去的,總是被他們留在那兒香煙、聊天等等。他聽見那個男孩子笑了,而且急切地説“我説,媽,這是不是瓊姑的一個可憐蟲畫的?”

“保爾?波斯特——想來是的,乖乖。”這兩個字使索米斯心裏微微震動了一下;他從沒有聽見她説過這兩個字。接着她望見他了。他自己的眼光一定帶有喬治?福爾賽的諷刺神情;因為她一隻戴着手套的手把衣褶抓得皺起,眉抬起,臉板了下來。她走開了。

“的確非同小可,”男孩子説,又挽起她的胳臂。

索米斯在後面瞠眼望着。那孩子很漂亮,福爾賽家的下巴,眼睛是深灰,很深;可是臉上帶有一種朝氣,就象潑上一杯陳雪利酒似的;也許是他的微笑,他的頭髮使然。他們不配有這樣的兒子——那兩個人!母子兩個走進隔壁房間去了,索米斯於是繼續端詳那張“未來的城市”可是視而不見。他邊浮起一點微笑。經過這麼多年,情緒還這樣動,可説是無聊之至。夢影啊!然而一個人上了年紀,除了一點夢影似的東西,還剩下什麼呢?固然,他還有芙蕾!他眼睛盯着門口望。她應該來了;可是當然還要讓他等着!忽然間他好象到一陣風似的——一個矮小的女人身材,穿一件伊斯蘭教徒穿的海綠長袍,系一條金屬帶,髮際扎一緞帶,頑強的金紅頭髮已經一半花白了。她正在和畫室招待員説話,索米斯覺得非常眼——眼睛、下巴、頭髮和神情都使他聯想到一頭就食前的斯開種瘦犬。準是瓊?福爾賽!他的侄女瓊啊——而且一直朝他的凹間走來。她在他身邊坐下,神情專注,掏出個小本子來,用鉛筆記下一點。索米斯坐着不動。親戚真是可恨!

“氣死人!”他聽她喃喃説,接着象不高興有生人在旁竊聽似的,她把他看看。糟糕透頂了!

“索米斯!”索米斯微微偏過頭來。

“你好嗎?”他説。

“有二十年不見了。”

“對了。你怎麼想得到上這兒來的?”

“積習難除,”索米斯説。

“這些算什麼東西!”

“東西?噢,對了——當然羅;這些還沒有入時呢。”

“永遠不會,”索米斯説;“一定虧得厲害。”

“當然虧本。”

“你怎麼知道?”

“這是我的畫店。”索米斯完全出於詫異地嗤了一聲。

“你的畫店?你怎麼想到來這樣一個畫展?”

“我又不把藝術當做雜貨店。”索米斯指指那張“未來的城市”

“你看這個!誰會生活在這樣的城市裏,或者把來掛在牆壁上,和它生活在一起?”瓊端詳一下這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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