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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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衞天明道“你下廚做些靜康愛吃的,待會兒叫落塵帶過去。”
“哦。”柳氏急急忙忙趕着去廚房,可憐天下父母心。
衞天明等她走遠才問:“靜康叫你回來,為的是凝兒的事吧。”
“是。”
“我就知道,霞兒一個晚上不見人影,準是找靜康去了。你不必説了,不是不得已,我也捨不得凝兒,你們當我這個做舅舅的真的那麼狠心麼?”
“靜康知道爹的難處,他們在想辦法,相信今天就會有迴音的。”
“指望他們?”衞天明嗤之以鼻“他們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爹…”
“別叫我,別以為讓你當説客就可以讓你們為所為,讓靜康安安分分地給我養傷,什麼都別管,要是再折騰出什麼事來,別怪我這個做父親的心狠,我就登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免得連累了衞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落塵也不敢真的惹怒衞天明,只好應道:“我會將爹的話轉到的。”
“還有,我允許你待在醫院,是相信你懂事,可以看着靜康,你可不要跟他們攪在一起胡鬧。”
“媳婦明白。”見衞天明點頭,臉較緩和了,落塵才又開口道“爹,好歹你也給靜康幾天時間,他自小就疼凝兒,如果真要送凝兒走,也要讓他們見一次面,就當可憐凝兒對靜康用心這麼多年的分上吧。”
“嗯,”衞天明點頭“不嫉妒,不吃醋,做女人的三從四德,你倒做得典範。當子的都這麼説了,當父母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等今天我再去一趟趙將軍那兒,要有辦法,咱們斷不會將疑兒往火坑裏推。”
“謝謝爹。”
“謝什麼?你這又是代誰謝的?若在以前娶了你這樣的子,自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對靜康來説就未必了。”
“爹,”落塵急忙站起來“媳婦只希望靜康快樂,就算他心裏裝的不是我也沒有關係,但媳婦對靜康絕對是一心一意的。”
“我知道,就是這分‘真’,才叫男人頭疼,若是表面功夫,反倒好説了。”落塵看過老太爺,回到醫院。
靜康問:“見到凝兒了麼?她怎麼説?”落塵坐到靜康身邊,鄭重地問:“我問你,你要實實在在地回答我,你現在是喜歡我多些還是喜歡凝兒多些?”靜康不解“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凝兒究竟跟你説了什麼?”
“你先回答我好麼?”靜康陷入沉思,眉頭習慣地擰成一條直線。良久,良久,搖搖頭道:“我答不出來。説我自私也好,用情不專也好,你們兩個,我都喜歡,但兩種喜歡又不一樣,分不清孰輕孰重。”落塵垂下眼瞼“如果現在讓你選擇,你選誰?”
“怎樣的選擇?選子,我選你;選知己,我選凝兒。我欣賞凝兒的傲氣和才情,佩服你的
鋭和聰明;憐惜凝兒的嬌弱纖柔,心疼你的委屈求全;我可以放心地把你放在家裏,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卻無法放下凝兒,冷落她;我可以心甘情願地將凝兒
到靜哲手上,讓他照顧她一輩子,卻不願將你讓給任何一個男人;你的冷靜自持,讓我安心也讓我有種摸不透的
覺,凝兒的痴心依賴讓我滿足也讓我
不過氣。如果你是我,你怎樣選?”落塵雙手揪緊牀單,絞得手指泛白。靜康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讓我實話實説,説了你又生氣。”
“不,我沒生氣,”落塵抬起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你該怎樣選擇。”靜康笑道:“想到了麼?”落塵搖頭“我不是你,沒辦法作這種選擇。”
“好了,你問過了,也知道答案了,現在該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問?凝兒到底説了什麼?”落塵站起身,出手“凝兒要嫁趙將軍,一方面急於救靜哲,另一方面她認為你不再喜歡她了,所以嫁給誰都一樣,有些自暴自棄。”
“傻丫頭,”靜康自語,看了落塵,又道“即使沒有我,還有靜哲啊,何必作踐自己。就算我不娶她,也一樣可以照顧她的。”落塵無奈地道:“你以為,僅僅噓寒問暖就夠了麼?女人的心思,你瞭解得太少了。”
“以前也是這樣?”
“不一樣,以前沒有我,你心裏只裝她一個人,女人對情也是自私的。”
“我怎麼不見你自私?”
“你怎麼知道我不自私?”靜康作勢要起來,落塵趕緊上前扶他,調整好枕頭的高度,靜康趁機抓住她手腕,將她帶到近前,看進她眼底“你自私嗎?告訴我,你對我的情自私過嗎?”落塵偏過頭不看他“你想證明什麼呢?想要我跟凝兒一樣,心中除了你什麼也不放?不,我做不到,也不想做。”靜康沒有生氣,平心靜氣地轉過她的臉“你就是你,如果像凝兒那樣,就不是你了。”落塵輕喚一聲:“靜康。”
“嗯?”
“我想,你還是不要喜歡我了吧。”
“傻瓜。”靜康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落塵靜靜地靠着,聽着他規則的心跳,嗅着他温暖的氣息,這副肩上擔負了太多的道義和情,她那一小塊立足之地太渺小,説不定哪天就看不見了。
5月7北洋政府被迫釋放所有被捕學生靜哲家也沒回,直接到醫院,身上髒兮兮的有些狼狽,還好沒帶什麼傷。見到靜康,焦急地問:“四哥,你沒事吧?”靜康上下打量他一遍才道:“我很好,你不是看到了?倒是你,在牢裏有沒有試悽?”
“沒有,”靜哲坐下來,接過落塵遞過來的水,咕咚咕咚一口喝光“謝謝四嫂,再幫我倒一杯好嗎?”回過頭來眉飛舞地對靜康道:“我在裏面
了好多朋友,軍閥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我們聯合起來大罵曹汝霖、章宗樣、陸宗輿是賣國賊,罵北洋政府軟弱無能,罵累了就睡,睡醒了聊天。有幾個是李先生的學生,見解很獨到,讓我收益不少。”靜霞從門外道:“你在裏面待得舒服,可苦了我們在外面的,挨着罵不説,還整天替你擔心。”話音落,人就進來了,上前狠戳靜哲的
膛“四哥替你捱了一槍,凝姐姐為了救你差點嫁給趙慶
,爺爺中風了…”
“什麼?”靜哲跳起來“你説凝兒要嫁給誰?”
“都過去了。”落塵言“人還好好地在家呢,是趙慶
趁火打劫,幸虧爹和二叔父咬得緊,沒答應。”靜哲水也不喝了,匆匆往外走“我回去看看凝兒。”
“五哥,五哥!”靜霞叫了兩聲,他人已經出了醫院門口了“一提到凝姐姐,片刻也坐不住。”靜康道:“你嘴也快。”落塵道:“回去也好,大家都擔心呢,早點回去,見過了就放心了。三妹,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偷溜出來的,聽説學生放出來了,五哥又遲遲不回家,爹就拿我開刀,嘮叨個沒完,我不溜,難道站在那裏捱罵?”落塵搖頭微笑“總算雨過天晴,爹孃也擔驚受怕的,老實在家裏待幾天,讓他們念幾句吧。”靜霞吐舌頭。
繼凝看到靜哲,叫一聲:“五哥。”淚如泉湧。
“別哭,”靜哲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這不是回來了嗎?你看看,沒傷也沒瘦。別哭了,凝兒,別哭了。”繼凝撲進他懷裏,哭得更兇了,像要把在靜康那裏受的委屈都哭出來似的。靜哲不知內情,還道她是擔心自己,笨笨地勸着,心裏卻甜滋滋的,暗想:得到她一把眼淚,多蹲幾次大牢也值得了。
靜康恢復得很快,三個星期就可以扶着下牀走了,落塵照顧得無微不至,兩人雖不説,但心裏都覺得出對彼此的
情逐漸加深。葛雲飛變成醫院的常客,有時還帶一些陌生人過來,落塵識相地不問,適當地找一些藉口離開,以便他們談論正事。
這一,葛雲飛帶了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來,三人在房裏聊了好久,兩人走後,靜康便站在窗前不言不語。落塵走到他身後,關切地問:“出了什麼事?”靜康回過頭來,拉她人懷,悶悶地道:“落塵,我整
令你擔驚受怕,你會不會怪我?”落塵抬頭逡巡他沉重的神
“你又要做什麼危險的事了?”靜康故意緩和地笑道:“沒有,你別多心。只是要再去一趟上海,可能很久才會回來。”
“你的傷還沒好,又要走?你就算不顧及家裏,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呀。”
“不會這麼快,至少要等到出院。”落塵離開他的懷抱,扶着他的手臂“你站了好久,去躺一會兒吧。”靜康垂頭看她“你生氣了。”落塵咬着嘴,搖頭,再搖頭,忽然放開他,匆匆道:“你躺着,我忘了幫你拿葯。”説完就往門口走,靜康跨前兩步抓住她手臂,抬起她下巴,看到眼中盈盈的淚光,心疼地道:“怎麼哭了?又不是現在走,也不是不回來。”落塵努力地眨眼,想眨掉眼中的淚,卻噼噼啪啪地垂落。靜康慌地叫道:“落塵,究竟怎麼了?”她掙
他的手,背靠在門上,哽咽道:“我聽到你説走,突然就想起你躺在牀上昏
不醒的情形,想忘也忘不掉。我知道這樣不好,也不想在你面前掉眼淚,會成為你的負擔。但是,我真的很擔心,所以,我還是出去吧,你休息。”她轉身拉開門,靜康上前“砰”的一聲將門關上,從後面攬緊她的纖
,兩次劇烈的動作,傷口磨得隱隱發疼,他將全身的重量靠在落塵肩上,用虛弱的聲音道:“別出去,我站不穩,你扶我回牀上去。”落塵急忙站直身子,費力地將他扶到牀上,檢視他全身,驚慌地問:“你哪裏不舒服?”靜康拉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攢眉道:“這裏疼。”
“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我去叫醫生。”
“不是傷口疼,”他抓緊她手腕,深深地望着她“是心疼。”落塵吐口氣,責怪道:“你又耍我。”
“是真的。”他挪了挪,讓她坐在身邊“你那樣委屈壓抑,我能不心疼麼?”落塵垂頭,低聲道:“我還是成為你的負擔了。”
“落塵,落塵,”靜康喃喃地喚着她的名字,輕撫着她的秀髮“我何其有幸遇到了你,你何其不幸遇到了我。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全心全意地對待,但我已經放不開你了。如果革命能夠勝利,或者下輩子我們有緣再做夫,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