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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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趙慶差人將靜康送回到衞府,靜康處在半昏狀態,發着高燒。還好只是傷口發炎,沒有受其他的傷,來人傳話,讓看好兩位少爺,要是再出什麼事,天王老子也幫不了了。落塵整夜守着,幫他喂葯擦汗。三更時分,靜康醒了,其他人回去睡,只有落塵靠在牀邊,杜鵑趴在桌上打瞳睡。靜康一動,落塵急忙湊過來問:“你醒了?覺怎麼樣?”靜康適應了一會兒,才發現已經回到家了,撐起身子“我怎麼會在這裏?誰送我回來的!其他的人呢?”

“趙將軍的人把你送回來的,沒見有其他人,你昏了好久,先躺着。”杜鵑聽到聲音也醒了,匆匆跑去各院傳消息。

靜康低頭冥想:“我記得他們將我提出來,説要傳訊,我燒得有些糊塗,後來就暈了。難道他們將人都放了?對了,五弟呢?他回來沒有?”

“早回來,受了點傷,在查先生的醫院裏。”

“這就好,不知李先生他們到哪去了。”靜康躺下,忽然又起來“不對,是不是隻有我放了?趙慶動了手腳。”落塵安撫他道:“先別想這些,你還發着高燒呢。”靜康抓着落塵急道:“告訴我是不是?”衞天明在門外道:“是,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求得趙將軍把你出來,你還想折騰什麼?給我好好躺着就是了。”

“李先生他們還被軍閥扣着,我怎麼能獨自苟且偷安?”

“怎麼不能?”衞天明臉都氣白了“你鬧得還不夠麼?自己捱了槍子,靜哲被打破了頭,靜霞一個姑娘家渾身青青紫紫,還連累凝兒給趙慶糟蹋。你們不把這個家敗光不安心是不是"“什麼?”靜康差一點從牀上掉下來“什麼連累凝兒給趙慶糟蹋?什麼靜哲打破了頭?”朝着落塵道:“你説靜哲受了點傷,就是頭部受傷了?那凝兒的事呢?”衞天明道:“為了你和靜哲,我們把凝兒送給趙將軍了。要不然,你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呢!”靜康急道:“用凝兒換我的命,我寧願死。”

“好,”衞天明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房門道“那你就去送死,省得我們一家老小心。”靜康掙扎着爬起來,落塵急忙按住他,哭着遭:“你幹什麼?”

“我要去救凝兒,不能讓她毀在趙慶那個老魔手裏。”

“靜康,靜康,”落塵攔着他“你別衝動,你這樣去於事無補。”

“別攔我,”靜康甩開她,情急之下沒控制力道,將她掉出好遠,撞到梳妝枱上,幸虧他病中體弱,不然恐怕這一下就能將落塵掉昏過去。

杜鵑扶着柳氏進來,恰好看到,驚得尖叫:“小姐。”

“落塵,”靜康沒想到會飭了她,急忙上前和杜鵑一起將她扶起,愧疚地問“摔傷了沒有?對不起,我一時情急。”落塵忍着疼道:“沒事,沒事。”柳氏道:“這是怎麼了?康兒,你不在牀上躺着,又要到哪去?”落塵拉着靜康的衣袖懇求道:“算我求求你,先休息好麼?就算要救凝妹妹,也要想個萬全之策,不是你衝進去,就能把人帶出來這麼簡單。”柳氏一聽,就要哭了“我的兒啊,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救哪個?今天你要再鬧出什麼事來,娘就死給你看。”靜康頹然坐回牀上“你們好糊塗啊,怎麼能輕易犧牲凝兒,她雖不是你們生的,但也算你們的孩子啊。”他握緊拳頭拼命地捶牀,含淚道:“凝兒,四哥對不起你,四哥對不起你啊。”怕他再鬧出什麼來,衞天明親自守着他。大家一宿沒睡,相互望着到天亮。

一大早,葛雲飛帶來消息,總理和總統相繼辭職,李先生等一批人都放出來了,這次運動算初步取得了勝利。然而,代價如此之大,無數學生和先進人士受傷,工人罷工和商人罷市導致經濟停頓,一大批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商人破產,政府換屆引起更混亂的政治鬥爭。很多人無辜犧牲,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這場混亂中消失。歷史的進步踩着無數中國人民的血和淚,踩着政治經濟消亡的慘痛代價。

靜康換好了葯,推開病房的門,朝靜平示意聲,默默地坐到靜哲牀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原本神采飛揚的熱血青年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雙頰和眼眶明顯凹陷,眉頭因無休無止的疼痛而擰成一團。察覺到目光的注視,靜哲緩緩張開眼睛,看見靜康,虛弱地叫道:“四哥,你來了。”

“嗯。”靜康撫平他的眉心,輕聲問“今天好一點沒有?”靜哲有些委屈地道:“還是疼。”然後又打起神笑道“不過沒關係,大丈夫焉能被小病痛打倒?”又習慣地吐了吐舌頭,小小聲道“不過四哥,真的很疼啊。”靜康推了他一把道:“調皮。放心吧,二叔已經幫你辦好了手續,到英國動了手術,你就會好了。”

“嗯。”他用力點頭,謹慎地道“記着,千萬別告訴凝兒我受傷了,不然她又要哭了。”

“好,我告訴他你跟在李先生身邊本事,她很替你高興呢。”靜康微笑着騙他,覺眼中一股熱氣湧上來。

“這就好,就怕她又怪我不回去陪她了。”

“不會的,你好好養病,四哥先回去了。”

“嗯。”靜哲微笑着閉上眼睛,悄悄下牙關咬出來的鹹鹹的血。靜康轉身站起,悄悄地抹掉眼角的濕意。

靜平送靜康出來,壓低聲音問:“還沒有凝兒的消息?”靜康搖頭“趙將軍一家都不知去向,軍權爭鬥,比起義暴動還厲害,就怕他被別派的軍閥暗中害了,那凝兒就真的凶多吉少了。”靜平也只能搖頭嘆氣。

靜康在街上遠遠地就見家門口停了一輛大車,看起來像商號裏的貨車,一大羣人出出進進,亂成一團。靜康走近些問:“什麼事這麼亂?”僕人見到他喜道:“四少爺,你回來就好了,凝小姐回來了。”

“凝兒?”靜康起長袍的衣襬,朝菊園狂奔。

沿途丫環僕人見了他都喊“四少爺,凝小姐回來了,凝小姐回來了。”菊園裏聚集了所有能走能動的人,裏裏外外站了一屋子,老大夫坐在牀邊把脈,月奴一邊垂淚,一邊聽僕人描述經過。這幾個人是當初派去到長白山給老太爺找中風偏方的,返程途中就聽説關內出了亂子,沿途還有人往關外跑,也有逃亡的軍隊。説來也巧,剛人山海關就發現一個姑娘被丟在路邊,救起來一看居然是繼凝,身子已經快涼透了,幸虧車上有帶回來的熊膽人蔘,一路喂着補着,總算撿回來一條命,但是人虛得很,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大家見靜康進來,主動給他讓出一條路。

靜康着大氣,一步一步,沉重地邁向繼凝,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孔,枯瘦的身形,暗淡的神采。繼凝一直是閉着眼的,連月奴叫都不應,此時突然張開眼睛,對上靜康動哀傷的目光,淚就這麼無預示地滑下來。見她哭了,眾人反而鬆了一口氣,起初她不言不語不睜眼,還以為快不行了,如今哭也好笑也好,總算有了反映。

靜康蹲到她身邊,摸着她毫無血的面龐,喃喃地喚一聲:“凝兒。”繼凝就這樣定定地望着他,不動不説話,只有眼淚一直往下掉,顆顆滾落枕畔,沾濕了靜康的手,燙痛了靜康的心。

老大夫站起身,靜康忙問:“怎麼樣?”老大夫搖頭,靜康追問:“到底怎麼樣?”老大夫嘆口氣:“凝小姐的病已經深入肺腑,全靠千年人蔘的葯力支撐着,熬不了多久了。”

“啊!”一片驚呼唏噓,月奴急道:“沒別的法子麼?咱們會採很多的人蔘給她補。”

“不瞞姨説,凝小姐這身子內裏外裏都傷過,能救過來已經不易了。您真疼她,就讓她最後這段子高高興興地過吧。”

“凝兒,我苦命的孩子。”姨握着繼凝的手垂淚,回過頭來憤憤地看着衞天明等人道:“是你們,是你們將她活活推進火坑,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你們不知道心疼。怎麼不把你們的姑娘媳婦送過去給那個沒人的糟蹋?凝兒才多大,她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呀!怎麼就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呢!”一干人被她責罵,沒有人敢回嘴,都愧疚地低下頭來,女人們早都落淚了。

靜康握緊雙拳,沉聲道:“她還能活多久?”老大夫看一眼繼凝印堂的青影道:“少則兩三月,多則五六月,調養得好,也撐不過半年。若是不好,幾天也説不定。”月奴哭得更兇了,繼凝張嘴想説句話,竟嘔出一口血箭,全噴到靜康身上,鮮紅刺目,順着手腕一淌一滴滑下,仿若生命的逝。靜康上前抱緊她,哽咽道:“凝兒,四哥對不起你。”老大夫道:“老朽無能,已經盡力了,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各位節哀順便。”説罷轉身離開。

繼凝靠在靜康懷裏,好半天順過氣來,飄忽地笑道:“四哥,能死在你懷裏,我瞑目了。”

“不會的!”靜康摟着她輕輕搖晃“四哥不會讓你死的。”

“人爭不過天。”繼凝虛,一會兒又道:“這輩子,最幸福的就是能和你們一起長大;最愧疚的就是不能回報五哥的深情;最遺憾的…就是…就是不能做你的…你的子。”説這幾句話,像用盡了她的氣力,躺在他懷裏不動了。

“凝兒?凝兒?”靜康慌得搖她,又不敢太用力,其他人屏息瞧着,就怕她再也睜不開眼。

良久,繼凝費力地吐了一口氣,聲音幾不可聞“四哥,我好累。”靜康將她平放在牀上,繼凝手指抓着他的衣袖,抓得死死的,昏中也不放手。靜康也不扳開,倚在牀頭看着她,生怕哪一刻她就停止了呼。眾人見繼凝睡了,默默地退去,落塵走在最後,頻頻回首望一眼靜康,他眼中的憐惜和柔情只為繼凝一人,本不會注意身邊有沒有人。落塵輕嘆,落寞地步出房門。

靜霞在前面等她,上前挽住她手臂道:“四嫂,凝姐姐是為了四哥才成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落塵看她“你想説什麼?”靜霞沉一下道:“我剛聽爹和大娘出門的時候説,想讓四哥娶凝姐姐。”落塵身子猛顫,靜霞急忙扶穩她“凝姐姐沒多少子了,他們只想完成她最後一個心願。”落塵難以置信地望着靜霞“你這是在寬我,還是在説服我?”靜霞哭了,頭埋進落塵的肩上“我不知道,我心裏面不願四哥負你,可是,又可憐凝姐姐。如果跟四哥提了,我想他心裏一定比我還難受。”落塵閉上兩眼,眨掉眼角的淚,苦笑道:“傻丫頭,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那,如果真要這樣,你怎麼辦?”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落塵喃喃自語,捫心自問,沒有答案。

果然,出了菊園,柳氏就派丫頭叫她到松院,月奴、衞天明和周氏也在。柳氏讓她在身邊坐了,開口道:“落塵,娘知道你一向是個知書達理的媳婦,會體諒人,心又寬大…”落塵苦笑道:“娘有話就直説吧。”柳氏看了看月奴,道:“姨的意思,想讓靜康娶了繼凝,一方面算了了凝兒臨死前的心願,另一方面破了身的姑娘要是沒有婆家,下輩子不能投胎到好人家。”周氏接道:“本來是想讓靜哲娶凝兒,可凝兒現在這個樣子又不行。”衞天明道:“凝兒為靜康做的已經遠超過夫的情義了。”月奴道:“橫豎她也沒有多少,就成全了她自小的心願吧。”

“是啊!”柳氏又道:“不過是為將死之人做件事,也無所謂還是妾,等送走了凝兒,靜康還是你的。”落塵覺得這四人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嘴越來越大,耳邊只剩下嗡嗡的迴響,她好像聽到自己的聲音説:“媳婦理會的,只要靜康同意,一切但憑長輩們做主。”她不知道後來他們還説了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由居的。她抬眼看着“自由居”三個龍飛風舞的字,突然痴痴笑起來;杜鵑出來看見她傻傻的樣子,疑惑地道:“小姐,你笑什麼?”落塵收回眼光,又恢復了那個知書達理,心寬廣的落塵,搖搖頭道:“沒什麼。”這一夜,靜康沒有回自由居。第二天,靜康依然沒有回來,第三天,第四天…靜康一直陪着繼凝,直到她可以清醒地説上十句話,可以吃東西,他才意識到五天過去了。安撫好繼凝,靜康想回去換件衣服。衞天明趁機叫住他,談到娶繼凝的事。

靜康怔住了,他本來只想陪繼凝度過生命的最後一段,現在父親提起,他突然想到繼凝説的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做他的子。眼前閃過繼凝口噴血箭,躺在他懷裏説瞑目的畫面,閃過她縹緲的笑意,閃過她孱弱的身軀…他閉上眼不敢再想,低聲道:“和落塵説了麼?”

“落塵同意了。她那麼明理,怎麼會有意見?

靜康心頭像被什麼狠狠擊了一下,啞聲道:“爹孃安排吧。”

“好!”衞天明養足了神要説服他,沒想到他這麼痛快地答應,要説的話都派不上用場。

柳氏道:“這事當然越快越好,也別分什麼大小了,按娶正的禮數安排。”

“你們看着辦吧。”靜康不想再聽,一心只想見落塵,幾乎是跑回自由居的。

落塵聽到悉的腳步聲,匆促零亂,知道靜康回來了,起身拿出他要換的衣服。靜康進門,就看見她忙碌的背影。落塵轉身,牽起一抹乾澀的笑意,道:“你回來了?凝妹妹怎麼樣?”靜康筆直地盯着她“你自己怎麼不去看她?”

“啊?”落塵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這幾天她心亂得很,生怕見了靜康和繼凝會更難過,恍恍惚惚的就好幾天了。

“啊!呃…”她努力地思考理由,靜康已走到她近前,俯視她“想好藉口了麼?”落塵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了。於是不再裝傻,將衣服到他手上道:“沒什麼原因,忘了去罷了。這些乾淨衣服,快換上吧,你有整整五天沒換衣服了。”靜康伸臂攔住她離開的身形,順勢帶到自己身邊“剛剛爹跟我説了一件事。”落塵不做聲“他説你已經知道了。”她仍然不回答“他還説你同意了。”還是不説話。

“為什麼不説話?”

“不要我。”她的聲音悶悶的。

靜康抬起她的臉,看到她泫然泣,柔聲道:“為什麼要答應?”

“我沒有選擇。”她推他,被他拉回來。

“至少,作一次抗爭,不要未戰就妥協。”落塵看他“你先告訴我,你答應了麼?”靜康無言,落塵悲苦地笑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要求我。就像當初你同意與我成親;就像你答應爺爺給她一個曾孫,這次也一樣。”靜康將她擁進懷裏,疲憊地道:“為什麼你總在一開始就將什麼都看透了?落塵啊落塵,我先負凝兒,現在又註定要負你。”落塵靠在他肩上,覺那裏的位置越來越小了,讓她站得顫顫巍巍,隨時會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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