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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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搔了搔頭髮,問:“你打算怎樣做?”佔登仰起臉,望着天上緩慢的雲,淡淡的反問:“大單于他打算怎樣做?”阿罕咧開嘴高興的笑了:“他要將大單于的位子傳給你。”奉裕九年丙辰,單于額爾納薨,其六子佔登繼位,長子格薩亂,未幾卒於亂軍。奉裕十一年甲戊,佔登破吐蕃於大非川。次年,陷火魯城,吐渾國亡。賀比軍
小稷城,吐蕃遣使割烏籍、厲屈、久義普、羅金、閏康五郡求和,自此羅素汗山北諸部皆臣於賀比,時年佔登二十一歲,始稱顎海汗。
——《陚史列傳第二百十四外番七賀比》七月間的彌勒川彷彿連空氣中都淌着
汁,野花正是開得漫山遍野,無邊無際的花海彷彿碩大無比的一張巨毯,織滿五彩繽紛的顏
,一直鋪到如天屏聳立的雪山下。
呼都而失等得不耐煩了,順手摺了一草莖在嘴裏嚼着,
下的黑駒也打着噴鼻,彎下頸去啃長得正肥
的折耳草。他啐掉口中嚼碎的草渣,望了望西邊深藍天際上雪山的高大影廓,自言自語:“不會白等一場吧?”五百騎都因這句話起了輕微的焦躁不安,緊緊跟隨呼都而失左右的阿諾先沉不住氣:“寧可多挨三十杖,我也不回去。”於是年輕的衞士們七嘴八舌,皆聒噪起來。呼都而失回首瞪了他們一眼,才終於安靜下來。
靜下來,忽然聽到風裏傳來隱約的鸞鈴聲。
極清脆,雖然隔得遠,可是像被風逐着的鳥兒,忽隱忽現。
眾人神不由一振,除了那些南蠻子漢人,草原各部的人都不會在馬脖子上系那種累贅的玩藝兒。
幾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年輕人,不由得伸手按了按虎皮帶系的箭壺,那裏面
着密密實實的白翎箭。
雖然只有五百騎,但皆是最英勇的戰士,素來以一當十,別説是南蠻漢人的區區三千護軍,就是草原強部的三千騎,他們也不會放在眼裏。
五百騎彷彿餓狼嗅到血腥,一個個神抖擻,連馬兒都彷彿按捺不住,不斷的擺頭扯動繮繩,躍躍
試。
呼都而失呼出一口氣,反手摘下了弓:“再説一遍,先用急箭,他們個措手不及,別失帶第一隊向左,我帶第二隊從右邊包抄,烏維接應。”視線裏山坡下已經出現蜿蜒的一條黑線,漸漸近了,可以看見五顏六
的旗旌,還有
風高掣的旄節,甲冑鮮明的護衞,簇擁着華貴的車駕,緩緩而行。阿諾
了口氣,低聲説:“那車裏的是不就是公主?”呼都而失沒有理他,突兀得在馬背上直起身子,又尖又利的哨聲響徹雲天,阿諾血脈賁漲,無數快箭已經擦着耳際,似急雨般直向山坡下
去。阿諾本能已經挽圓了弓,箭似連珠,尖鋭的破空聲令得他什麼都來不及多想,只是
箭、搭弓、拉圓、
箭…重複這再嫺
不過的動作。但見飛蝗如雨,山坡下的隊列已經亂作一團,但很快有護軍鎮定下來,擁着藤牌勉強圍住陣勢。
呼都而失長嘯一聲,兩隊騎兵左右包抄,但聞蹄聲若雷,挾着滾滾煙塵撲向坡下,護軍們被衝亂了陣腳,疏疏放了些箭。前鋒的騎兵早已經入陣間,廝殺起來。
阿諾偏頭躲過一枝冷箭,隨手砍倒了一個護軍,他年輕氣盛,一心想要立下戰功,所以一路劈瓜砍菜一般,直往車駕前殺去。車駕本來被護兵們持藤牌團團圍住,但哪裏得住騎兵居高臨下長槍長刀橫拉斜砍,一層接一層的人倒下去,後面更多的人湧上來。阿諾殺得
起,終於拼出一條血路,眼看離車駕不過三四尺許,頓時暴喝一聲,長鞭擊出,啪一聲捲去了大半車帷,卻見車中空無一人,不由一怔,旋即放聲大嚷:“公主跑啦!”呼都而失戰至正酣,忽然聽到叫嚷“公主跑啦!”心中一沉,舉目四望,果然見往西北方向,一騎如芥,去得遠了。他來不及多想,高聲大嚷:“別失!帶上一百騎去追!”別失臉上濺滿了血,胡亂伸手拭一拭,唿哨一聲,率着人策馬便向西北追去。阿諾從陣中殺出來,拍馬也急追上去,高聲叫嚷:“要讓那娘兒們跑了,咱們這臉還不如給狼啃了…”遠遠已經馳出老遠去了。
他們的馬快,逃走的那匹馬卻更快,一口氣追出了三十餘里,終於趕上了。馬上的騎者被七手八腳的拖到別失的面前,卻是個年輕的侍衞披着公主的錦袍,阿諾眼見上當,不由大怒,問公主的下落不得,撥劍便殺了此人,一百騎撥轉馬首,又往回趕去。亂軍陣中,哪尋得到公主的影子,想是早就趁亂走
了。
到得黃昏時分,三千護軍已經潰不成軍,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呼都而失不見公主,自然十分鬱悶,只得捉了吐蕃派來接公主的使節,系在馬尾後頭,一路怏怏的回營。
正是一年中顎爾達草原最美的季節,五百騎押着俘虜,撥營向西北走了三天。這渡過了金瓶河,放眼望去,一馬平川,皆是水草豐美的草地。眼看着離大營愈近,眾人愈覺得面上無光,只是無
打采,正垂頭趕路的時候,突然草叢中一陣怒吼,眾馬羣嘶,驚恐得連連後退。眾人方在呵斥坐騎,草叢間突然躍出一隻吊睛斑斕的大虎,朝着眾人直撲過來。一片慌亂裏,呼都而失已經箭如連珠,連連向那猛虎
去,那虎負傷,越發怒吼如狂,鋼尾如鞭,啪一聲就掃向呼都而失的坐騎,那馬長嘶一聲,奮力向前躍去。只聽“嗖嗖”連聲,卻是阿諾放箭,眾人亦紛紛撥箭搶
,那猛虎頓時被
得如刺蝟一般,這五百騎皆是頂尖的騎
好手,箭箭
中猛虎要害,更兼所用箭簇皆是
鋼特製,虎皮雖厚,亦深深透其骨
。猛虎負痛之下咆哮躍起,方在半空,終於力竭,重重的摔在地上。雪白肚皮不斷直伏,過了一會兒,終於氣絕而亡。
這麼一陣大亂,好幾個俘虜便趁亂掙繩索,鑽入草叢。阿諾回頭看見,拍馬追上去,一箭一個,盡皆
死。他
得起了興,不由哈哈大笑,看着前面還有一個俘虜,踉踉蹌蹌的跑着,
了枝箭,剛剛瞄準了那人的背心,正待放箭,忽聽得呼都而失遠遠的叫喊自己的名字:“阿諾!阿諾!你這個瘋子!到河邊了,到河邊了!”阿諾心中一凜,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追趕到金瓶河畔,就這麼一錯神,那個身材瘦小的俘虜已經鑽進了河邊的蘆葦叢,頓時不見了蹤影。呼都而失拍馬追上來,一鞭子揮掉他手中的箭,放聲大罵。阿諾被他罵得垂頭喪氣,呼都而失責罵了片刻,終覺得大錯已成,只得重新押解了俘虜上路。待沿着金瓶河又行了半
,終於遙遙望見一望無際的萬頂氈帳。
呼都而失從懷中摸出號角,鼓腮吹響,號角聲沉靜悠遠,一直傳出數里。過不一會兒,大營中響起號角,馳出一隊人馬。年輕的同袍數不見,分外親熱。一見面就紛紛抱
行禮,領隊的翁和木又見過呼都而失。呼都而失説道:“有個南蠻子漢人半路跑掉了,你帶兩百騎,沿着金瓶河往上搜。漢人沒有馬跑不快,若是捉到了就帶到遠些的地方殺掉,可別
髒了河水。”翁和木便點了兩百騎,答應着去了。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最後讓冰冷的河水一嗆,又醒過來,兩隻腳讓河底的碎石劃破了,傷口的血早就凝住,被水泡得泛白,翻起兩條極闊的白花花皮,挪半步便疼得鑽心。
認命的坐在河灘上,看月亮升起來,四處一片潔白的銀光,草芒在夜風中唰唰的響着,河水急而淺,在月下像一彎水銀,粼粼無聲。
肚子餓得咕咕叫,真的在咕咕叫,上次吃飯還是今天早晨,那些窮兇極惡的賀比人扔下硬得像石頭似的饢,啃了幾口,實在咽不下去。但現在想想那饢,更覺得腹飢如火。
坐以待斃四個字,用在這裏再好不過了。
輕輕的嘆了口氣,把衣襬上的白絹撕下兩條來,將腳上的傷裹了,咬着牙又往前走了幾十步,忽然被什麼東西絆到,重重又摔了一跤。藉着月光看一看,草叢裏竟然橫着個死人,月下一對烏黑的眼睛還大睜着,直嚇得魂飛魄散。
更叫人驚恐絕的是,那死人竟然還眨了眨眼睛,嚇得只想狂奔而逃,可是腿腳痠軟,全身沒有半分力氣,寂靜的曠野裏,只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格格作響。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死人是不會眨眼的,驚恐之下幾乎連話都説不出來,只説:“你…你…你是死是活的?”那人轉過臉來,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顯得十分年輕俊秀,他的樣子似是十分驚訝,過了好一會兒,才語調生硬的回答:“我是活的。”他話説的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彷彿小孩子初學大人説話。聽到他能説漢語,心裏不覺一鬆,藉着月
仔細打量,覺得他不似那些賀比人的蠻橫模樣,更生親近之意,不由得問:“你會説漢話,也是漢人嗎?”他的神
彷彿一震,臉上神
極是錯綜複雜,過了好久,才慢慢説道:“原來這是漢話。”低下頭去,在月光下,只看見他嘴角微動,似是想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兒,轉過臉來,忽然對她一笑:“你穿着男人的衣服,在這裏做什麼?”語速仍是極慢,音調也不甚準,可是她聽懂了。其實月光皎然,照見草地低窪處,積水如鏡,倒影清清楚楚,只見自己衣裳尚整,可是篷頭散發,赤着雙足,雪白的足踝在月
下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面上一紅,慢慢將腳縮進草深處,説:“那些賀比人要殺我。”他想了一想,沒有作聲。
她又問:“你是什麼人?在這裏做什麼?”他淡淡的答:“我在這裏睡覺。”隨手拍了拍當作枕頭的馬鞍,又躺下去了。她心中焦急驚恐,説道:“這裏四處都是賀比人,怎麼還能睡覺,如果被他們發現,一定會一箭死我們,還是快快逃走吧。”他閉上眼睛,不理不睬。
她無可奈何,只得自己先逃命,走出了十幾步,忽然又迴轉過來,對他説:“你是不是不認得路?要不我帶你一塊兒逃吧。”他睜開眼睛望了她一眼:“你認得路?”她想了半晌,終於氣餒:“不認得。”他終於哧一聲笑出聲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這才顯出一種少年的稚氣。
他説:“走吧,我認得路。”隨手摘了一片草葉,放進嘴裏,只聽唿律律一聲,哨音清亮,不遠處傳來一聲長嘶,但聞蹄聲答答,一匹極是高大神駿的白馬踏月而來,顧盼自若。她不由喝了一聲採,誇讚:“好馬!”那馬彷彿通靈一般,越發驕矜,昂首月下一動不動。
他説:“你別誇它了,它和我一樣,經不住誇。”她忍不住笑道:“你的漢話是越説越利了,連油嘴滑舌也學會了。”他臉上掠過一絲陰影,旋即説:“我本來就會説,只是很多年沒有人對我説過,於是我自己也以為忘了。”她這才留意到他的服飾與賀比人無二,她曾聽驛使言道,賀比成年男子襟上皆綴
皮,只是地位高下,所綴之獸皮也盡皆不同。他襟前亦綴着一緣獸皮,黑白斑斕,月
下瞧不出是什麼
皮。不由退了一步,問:“你被捉到這裏來很多年了?”他淡淡的説:“是啊,很多年了。”那馬極是高大,她足上有傷,不由躊躇。他雖然身材並非十分魁梧,但氣力極大,輕輕一提,就將她拉上馬去,兩人共乘一騎,在月下沿着河岸漫然向南。
夜間草原間一片寂靜,彷彿墨黑無際的海,在月光下偶爾反銀光,那是金瓶河在默默
淌。
她自出生以來,未嘗與男子共騎,雖是父兄,亦未曾如此親近過,只覺得心中砰砰亂跳,可是身處險境,只得從權。只是腹飢如火,忽然咕嚕一響,靜夜之中極是分明,不由大窘,他輕笑一聲。她少女心,麪皮極薄,不由漲紅了臉:“你笑什麼?”他説:“是,是,我不應該取笑姑娘。”她見他有意唯唯喏喏,不
也笑了,説:“我真是餓了,可有什麼吃的?”他説:“這可難了,我沒帶乾糧出來。”她嘆了口氣,説:“我從沒有這麼餓過。”想了想説:“要不咱們説話吧,或許説説話,就不覺得餓了。”他問:“那要説什麼?”她道:“説什麼都可以呀,我小時侯睡不着,便拉着
母説話,她不敢説我聒噪,只好陪着我,説到困了,自然就睡着了。”他説:“你要是待會兒説得困了,跌下馬去,我可不管你。”她回眸一笑,月光下但見明眸如水,光亮照人。
兩人説説笑笑,不知不覺天邊就透出了第一縷霞光,不過片刻,大半個天空便映滿朝霞,一輪紅噴薄
出。無邊無際的草原上綠草萋萋,
水清新,令人
神大振。草叢間忽然飛起一雙極大的蝴蝶,她不由“啊”了一聲,又驚又喜:“蝴蝶!”他沒有多想,旋身下馬,長臂輕舒,已經將一雙蝴蝶拈在指尖,送到她面前。
其時朝霞如彤,映在她的臉上,愈發顯得面龐如玉,一雙眸子似寶石般動着霞光,那種欣喜直從眸中透出來,可是漸漸的,那絲喜悦就不見了。他見她神
悵然,不由問:“怎麼了?”她説:“還是放了吧,讓它們自由自在的飛,多好啊。”他於是將手指微松,兩隻蝴蝶振翅飛去,纏纏繞繞,終於遠了,兩人望着蝴蝶飛去,皆是靜默無語。過了好一會兒,他説:“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你順着河往南走,總得三四
,才能到鐵齒關。”她心下大驚,問:“你不跟我一塊兒走麼?”烏雲珊丹他仍舊只是搖了搖頭。
她説:“那些賀比人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我們還是一塊兒走吧。”他淡然問:“你怕我對別人説出你的行蹤?”她臉漲得通紅,大聲道:“我雖然是弱質女,也知道恩義二字,你於我有救命大恩,我怎會忘恩負義,疑心於你?”他將馬繮繩遞到她手中,説:“走吧。”又説:“這馬脾氣不好,你不可鞭打它。”她大吃了一驚:“你要將馬送給我?”見她這般模樣,他反倒笑了:“你一個女人,要是沒有馬怎麼走得出去?”輕撫着馬鬃,説道:“這馬兒是草原上最快的,連閃電也追不上它,若是遇上追兵,你快快逃走即是了。”她反倒一時説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倒極認真想了想,方才道:“因為你叫我想起了一個人,你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像她。”不知為何,她倒有點悶悶的,垂頭不語。他抬起頭來,眯着眼睛看了看鮮紅的朝陽,在馬股上拍了一把:“走吧!”那馬兒清嘶一聲,一躍而出,但聞蹄聲答答,瞬間去得遠了。
草原空曠,萬芒起伏,一人一騎直着朝霞而去,過了好久她方才回首,但見那人仍立在原處,四周草海茫茫,便如汪洋大海一般,波
起伏,他孤伶伶立在草原深處,漸行漸遠,最後馬兒馳過丘坡,再也瞧不見了。
太陽曬在人臉上,有一種微燙火辣,既沒了馬,他便慢慢走回去。
順着金瓶河往北,沿着河灘一直走了大半,倒出了一身汗,索
了羊皮袍子。但聽河水嘩嘩,遠處牧人還在放聲唱着長調:青翠的松樹是那太陽的光彩啊炳嗬,美麗的荷花兒是那湖水的光彩嗬
情温柔的烏雲珊丹姑娘喲啊炳啊炳嗬,是那情人金平哥哥心中的光彩喲…他撥了一莖蘆葦的
莖含在嘴裏,新鮮的草葉清香,就像剛才她的笑容,微帶甘甜,彷彿緩緩的沁入齒間。嘩啦嘩啦的蘆葦沿着風勢倒伏下去,
出河灘那頭的馬隊,領頭的騎手望見他,不由得歡呼起來。別失早就縱馬直奔過來,近前來下了馬,行了最恭敬的伏地大禮,滿臉都是歡喜的樣子:“大汗,要是再找不着您,可真要急死了。”一旁的奴隸早就扯着繮繩跪下來,讓他踩着自己脊背上了自己的馬,年輕的大汗卻似乎有點漫不經心,問:“忽都而失呢?”別失道:“沒能捉到公主,大夥兒都覺得不甘心,大統領又親自帶着人往南搜去了。”佔登於是笑了笑:“那個公主真的很漂亮麼?”別失咧嘴一笑,
出一口雪白齊整的牙齒:“聽捉到的俘虜講,公主是他們南蠻子的什麼第一美人,我想就像咱們草原上的烏雲珊丹一樣,一定長的好看得不得了。”好看得不得了麼,其實也不見得,只是比草原上的女子要顯得纖細,卻有一種奇異的疏靜,即使是在驚恐慌亂萬分的時刻,仍舊皎皎清明,彷彿折月山頭的新雪。佔登想起她的笑容,那笑容也彷彿山頭新雪反映的月
一般,淡淡的幾乎要溶入夜
中去,他不由自主又笑了笑。
只是沒想到還會再見到她。
黃昏時分帳外一陣喧譁,興高采烈的衞士們簇擁着一湧而入,將一團柔軟的東西推攘伏倒在地氈上,所有的人都在鬨笑,她雙手雙足都被縛着,彷彿一隻幼獸,落到最深的陷阱裏,絕望般抬起頭來。
當看到他時,她的目光忽然像是風裏的火把,忽的一下子便躥起很遠的火舌。
忽都而失笑着行禮:“大汗,這女人兇得很,仔細她咬傷您的手。”然後不待他説話,便開始轟人,不一會兒便將金帳裏擁擠的衞士們全都轟得乾乾淨淨,自己躬身行了禮,也退出去了。
她伏在地上盯着他,警惕而絕望,口劇烈的起伏着,可是仍舊很安靜,安靜到幾乎可以聽見她轉動自己眼珠的聲音。
她的眼睛非常黑,像是亮澤的寶石,又黑又亮。
他沒有動。
她説:“請你放我走。”聲音裏帶着柔軟的懇求,卻有一種堅定的執着。
天漸漸暗下來,奴隸們不知為何一個也不進來點燈,於是他自己拿了火鐮,嗒嗒的打燃,點着案上小臂
的牛脂巨燭,偌大的帳內頓時充盈着明亮而柔和的光線,帳頂上金粉彩繪的那些花兒,在微微搖曳的燭光下更顯得金壁輝煌。
“請你放我走。”她又説了一遍,聲音裏已經透出絕望的恐慌,因為他開始解她的衣帶,她開始掙扎,尖叫,試圖反抗,然後咬傷了他的手。
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説:“你不跟我,就得跟帳外任何一個男人,你自己選吧。”她衣襟凌亂,大半個雪白肩膀都在外頭,她的整個人都在發抖,眼眸裏的光卻漸漸散了,那黑亮的瞳仁似乎也黯淡下去,漸漸成了灰燼。
最後她只説了一句話:“我的名字叫李雲珊,你叫什麼名字?”
“佔登。”奉裕十三年丙辰,顎海汗長子達拉額額誕,佔登珍愛無比,必親為扶掖,須彌不離左右,襁褓即封敕青木爾王,位在諸王之上。其母李氏,慧黠貌美,稱珊丹大閼氏,獨寵金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