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謝謝你馬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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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地道仍然綿延不斷,我甚至覺得我們始終在原地兜圈子。地面又開始不斷出現深邃的。我和馬爾的腳步都在不知不覺地加快。到最後完全像是逃跑一般的,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拐彎,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地。所有一切都像是我在東湖底的那個噩夢:有什麼正在追來,而我的雙腳又不能活動自如,追擊者迅速近身後,伸出茸茸的手要抓住我的腳腕…作為夢,那的確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夢。但如果是活生生的現實,恐怕比絕望更加嚴重…

這樣呆呆地思考之間,頭頂好像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隱隱約約的,很不真切。

馬爾拿出gps,看了一陣,説:“我們好像到了桂溪公站的地下。”

“這附近有出口嗎?”

“應該有,要找找…”話音剛落,手電筒的光突然一閃,接着硬生生地熄滅了。那一瞬間,彷彿遭受了巨大的打擊般,我站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任何人在毫無神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拋入厚重的黑暗,都會即刻到渾身癱軟。我也不例外。

“怎麼了?”我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音調。

“好像是壞了…”黑暗中傳來啪啪幾聲,應該是馬爾在摸索着手電筒的開關。

我突然到四周開始發出嘶嘶的聲響,有什麼在靠近了。而且,不止一個。嘶嘶聲在一片漆黑中迴響,聽起來像是靜待獵物步步走近的猛獸的興奮的呼。它們知道我們走近,興奮得顫抖不止…想到這裏,我全身的骨頭都好像凍僵了一般。

這時,腳上突然到一陣冰涼,有什麼正從我的腳上向上蔓延着…我忍不住尖叫了一聲,拼命地踢打着腳下黑暗的虛空。

“我們快跑。”馬爾説。

馬爾的手緊拉着我的,快速地向前跑着。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或者説,已經到達了意識的邊緣。我完全不清楚我們在向什麼地方跑,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更沒有想過,馬爾為何竟在漆黑一團中沒撞上牆壁或者跌倒。恐懼以及由此而帶來的亂麻痹了我對時間和空間的覺。無論怎麼跑都覺不到疲勞,雙腳機械地踩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還有就是…黑暗中有什麼不斷地纏繞着我的腿,搭上我的肩膀,扯着我的衣服,擦過我的臉…我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地尖叫着。

最後,我的頭髮突然被什麼拉住,扯得生疼。但我不敢伸手去摸頭上的東西,我跌倒在地上,驚恐地哭喊道:“馬爾!有東西拉住我的頭髮了!救我,快救救我!”一陣刺眼的光突然亮起。

是那個已經“壞掉”的手電筒,它此刻正在馬爾的手裏,照着我的頭頂上方。馬爾一臉嚴肅地站在我面前,他的臉上戴着一副眼鏡。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還活着。

馬爾説:“你自己看看,拉住你頭髮的是什麼東西。”我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頭髮…沒有?!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仔細摸了一遍。確實沒有。

“該結束了。”馬爾嘆了口氣,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我們上去吧。”就在馬爾的旁邊,一個悉的生鏽的梯子緊靠在水泥牆面上。那不是我們下來時的梯子嗎?馬爾摘下眼鏡,放進衣服口袋,然後爬了上去。我看了一眼身後的黑暗,也趕緊跟在了後面。

井蓋打開了,真正屬於白天的光線從頭頂傾瀉下來。一直懸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全身痠痛的覺,還有臉上黏黏糊糊的淚水、汗水。

馬爾爬上去,接着從上面伸下手來拉我。我坐在真切的水泥地面上,覺得剛才就像是做了一個噩夢。

覺怎麼樣?”馬爾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從上個星期就開始準備了。實話跟你説,這個地下通道里,本就沒有什麼恐怖可怕的東西,也沒有人死在裏面。這裏就是一個普通的廢棄的地下通道,過去是被工廠用來做污水處理的,但是建到一半就停工了。而且它的面積也遠沒有那麼大,剛才我一直帶着你在裏面繞圈子,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那你剛才説…”

“都是編出來騙你的。那個紅髮夾是我放進去的。一開始我説聽到了腳步聲,也是我騙你的,其實我本沒聽到。還有叫你不要看前面的黑影,那也是我編出來的,那裏面本沒有什麼黑影。”

“但我明明看到,而且也聽到了啊。”

“這正是我想證明給你看的事。一開始,下地道時,裏面的黑暗事先便在你的心裏造成了一定的恐懼。後來我又告訴你,這個地道里有很恐怖的東西,曾經還死過人。這時,你的恐懼加深了,腦子裏開始不自覺地產生很多幻想。人在這種時候,神經是最為脆弱的。而如果此時抓住其最為脆弱的那一部分,很容易就能影響對方的心理狀態。所以,我緊接着告訴你,只要你緊跟在我後面,就不會有危險。於是在你的潛意識裏,立刻把我當成了最可信賴的人,我説什麼,你的潛意識便會相信什麼。”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説道“所以後來,當我告訴你,我好像聽到了腳步聲的時候,你也立刻聽到了腳步聲。當我説,前面有黑影,不要看,看了會被它控制的時候,你也立刻看到了黑影,甚至暈倒過去。實際上,我什麼也沒看到,我告訴你的都是假的。你看到的,只是你的潛意識在作祟,是幻覺,幻聽,以至不自覺地受到暗示而暈倒。”

“那後來手電筒的光也是…”

“是我故意關掉的。我戴了夜視鏡,所以能看到路,也能看到你的反應。你那時的恐懼最深,所以受潛意識的控制也最明顯。事先我就告訴過你,那些東西怕光,但是如果光沒了,我們就會很危險。你的潛意識受到了這個暗示,所以當光熄滅時,你到了有東西纏住你,拼命用手拍打着。我在夜視鏡裏看到的,就是你在揮舞着手臂,實際上週圍什麼也沒有。包括最後,你到有什麼東西拽住你的頭髮,其實也是沒有的,是你的錯覺。”

“但是那種覺那麼真實…”

“有一個很著名的實驗,我想你也應該聽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在猶太人集中營裏,德國人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實驗:兩個被關押者相距一米遠面對面地站着。德國人把其中一個人的雙眼蒙上,並在他的右手邊放上一個小桶。然後用一把刀割斷他的右腕動脈,讓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小桶裏。另一個人就這樣看着同伴因失血臉越來越蒼白,直到死去。第二天,同樣的地方,同樣兩人相對。這次被割的是昨天的看客。仍是那個小桶、那把刀,但德國人這次卻是用刀背假裝割了他一下,雖有痛但連皮都沒破。隨後就用水滴模仿血滴滴入小桶。然而他的臉竟然像昨天那個失血者一樣越來越蒼白,呼越來越急促,最後也死了,雖然他連一滴血也沒有。”

“是的,我聽過這個實驗。”

“你知道嗎?潛意識的力量比意識的力量大三萬倍以上。”馬爾頓了一頓“弗洛伊德把心靈比喻為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代表意識,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分,則是潛意識。他認為人的言行舉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識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潛意識所主宰,而且是主動地運作,人卻沒有覺察到。就比如今天,一切都是我編出來的,你卻真實地聽到了、看到了、覺到了,毫不懷疑。這就是最佳的證明。”我突然到有種温暖的東西從心裏緩緩升起,進而蔓延到四肢。這些天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安全的,覺得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同時,我也為自己到羞愧。

我看着馬爾沉默了一陣。

“那麼,你這麼做,是為了…”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實情,”馬爾緩慢地説道“其實我並不是何林的表哥,而是她舅舅家的鄰居,你那天留電話的阿姨是我的母親。並且你和何林來的那天我看到你了,你站在樓梯口神情恍惚地站着,我從你身邊走過去突然發覺你非常眼,後來我母親告訴我有個不穿鞋的奇怪的女孩找何林,還留了電話,名字叫蘇曉,我馬上就想起你了。”他不是何林的表哥我並不覺得奇怪,但是我和他是相識的卻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儘管我也覺得這個馬爾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僅僅是在林子的舅舅家樓道見過嗎,那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

“我們是認識的嗎?”我問。

“是的,你是否記得你童年時候發生的那次意外?”我頓時愣住了。與其説愣住,不如説是被什麼狠狠敲擊了一下心臟。

那是五歲,還是六歲?那年從這個城市中穿而過的江水還足以供人游泳。夏天傍晚的街上,擺滿了竹牀,而游泳的人,都聚集在江邊,我是其中的一個。但我沒學會游泳。岸邊是如此擁擠和吵鬧,當我帶着游泳圈下水以後,就聽不見父母的聲音了。他們自然也聽不見我的。

那年還免費一樣東西:水牀。當我將游泳圈從身上取下,用雙手推着它在水裏向深處遊了幾米之後,就看見了這個東西。幾個女人坐在上面説説笑笑,全然不知她們身邊正有一個抓不穩游泳圈,而又不會游泳的我。我發現水牀的時候已經晚了,幾乎就是同時,游泳圈被水牀撞翻,驚慌之下,我用手抓住了水牀的邊緣,而眼睜睜地看着游泳圈漂遠。那時我還發現,腳下是空的。看上去離岸很近,我卻踩不到水底。我大聲喊着:“爸爸!媽媽!”但是他們在岸上喧鬧的人羣中,聽不見我。沒喊多久,我發現手已經快沒有力氣了。水牀的邊緣很厚,我的手又太小,我對水牀上的幾個女人喊着:“阿姨!阿姨!”但是沒有人理我。兩個人背對着我,面對着我的兩個又被遮擋住了視線,再加上這裏是如此吵鬧。喊了幾聲之後,我的心裏開始泛起一股對這幾個女人的仇恨。我咬着牙,決定不向她們求助。於是,很快,這仇恨便被恐慌取代。

我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從邊緣向下滑去。雙腳下意識地在水底踢打着,然而這個動作卻讓事態變得更加嚴重。我很快失去了最後一救命稻草,我向水底沉了下去,就這樣,連我自己也到不可思議。

我不敢確定那時是不是聽見了撲通的一聲,而且這岸邊有類似這樣的聲音也不足為奇。我也不確定那時是不是看見了小魚小蝦,也許是記憶編造出來的。總之向下沉去的這段時間,我的意識一直處於一種恍惚狀態,眼睛似乎能看見,但大腦不能思考,不能決定我的雙手雙腳該如何動作。

水底,是像做夢一樣的幽暗和不可理解。我覺不到痛苦,只有無邊無際的寧靜與安詳。直到我被一股力量拉出水面,我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以及我應該做出什麼反應。同時,身體的痛都回來了。整個肺部和鼻腔都是辣的,我不停地咳嗽和哭泣,並且毫不地踢打着救我上來的人。但他將我緊緊地鉗在胳膊底下,我的踢打絲毫不起作用。然後我就想起了爸媽,他們似乎也看到了我,因為,這時有更多的人在看我們——我和這個十幾歲的少年。

爸爸撲通一聲跳下水,快速地向我們游過來,從他手中把我接過去。一上岸,我就發了瘋似的哭個不停。媽媽抱着我,臉嚇得慘白。爸爸背對着我,謝救我上來的人。我對於這個人的全部回憶,只有一句:不用謝。

然後,他就滿不在乎地走了。

可是,眼前,就是現在,我好像又記起了他的樣子,想起了我曾經遺忘的細節。童年的意外很多,然而現在,我卻只想起了一次。這是有原因的。因為那個人的臉正和馬爾的臉重疊在一起。他們驚人地,不可思議地相似。甚至變成了同一個人。

“難道你就是…”我呆呆地看着他,心裏震驚到了極點。同時又到荒謬。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看來你終於想起來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怕被你認出來呢。幸好當年記住了你的名字——就算一點小小的虛榮心吧,你不記得我,我記得你就行。不過當時把你從水下撈起來的時候,還真是費了好一番力氣。那天我在家門口看見你只覺得眼,後來知道你叫蘇曉,我就想,不知道是不是當年我救的那個小女孩呢?所以斗膽冒充了一回何林的表哥。起初也只是出於好奇心,但沒想到在你身上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既然幫過你一次,也不妨再幫一次。這裏邊可能也有私心,”説到這裏,馬爾出頑皮的笑容“就是,自己救人總不能白救。對吧?”看着馬爾輕鬆地説出這些,我簡直不能夠相信…不能夠相信什麼呢?他明明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世事也許真的就那麼巧合,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遇到的奇蹟太少,因而對奇蹟也就失去了信心。再一想,這當中也許真的有些必然。比如,當年我溺水的地方,和林子家離得的確不遠。少年時的馬爾夏季到那裏游泳,也是很正常的。話説回來,一個城市説大不大,説小不小,遇到一個故人,又有什麼好驚訝的呢?可我還是忍不住,甚至不能確定臉上的表情是不是很嚇人,只知道嘴巴張得大大的。很久很久,才冒出一句話。

“謝謝你,馬爾。”這句話竟然晚了那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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