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夜探奉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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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相當於皇宮裏的小太廟,前殿主要陳設着列聖列後寶座,後殿則是擺放已故帝后牌位的地方。前後殿之間以穿堂相連,整體上形成一個“工”字形。

漪喬穿過前殿,踏着金磚鋪就的地面,看看左右無人,步子不由得愈加快起來。在這種空曠寂寥的專奉先人的地方行走,她居然也沒到害怕。

然而當她走至穿堂的盡頭來到後殿的時候,望着面前的殿門,卻又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在四下裏的一片寂靜之中,她都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可能是因為多未見了,如今有些動,可能是因為擔心已久,怕看到他有什麼不妥,也可能是因為…另外的更加隱秘的緣由。

漪喬無奈地笑了笑,輕輕甩了甩頭,壓下心裏的那股情緒。她怕裏面還有什麼人在,於是謹慎考慮之下,抬手敲了敲門,故意改換了聲音道:“啓稟殿下,奴婢來為您送飲水了。”裏面並未立刻回應,而是頓了片刻,才傳出一個略有些虛弱的聲音:“進來吧。”漪喬深一口氣,慢慢地推開了殿門。然而當她看到面前的情景時,便到呼陡然一滯。

後殿的規模並不小,裏面設有明朝歷代帝后的神龕,每個神龕內各設金漆寶座一個,帝后牌位即安置其上。每一代帝后的牌位均附有一套寶牀、寶椅、楎椸(huiyí,掛衣用的竿架),前設供案和燈檠(qíng,古代照明用具)。

供案上忽明忽暗的長明燈的光線極其暗淡,搖曳在牌位前的供案上,形成一道道詭譎飄忽的光影,顯得格外陰森。也不知是這裏的氛圍使然,還是起了夜雨的原因,這殿堂總給人一種冷氣森森的覺,令人不由得汗倒立。

而在這一眾冰冷的牌位供器前,跪着一個清癯的身影。他背光而處,四周沉沉而來的晦暗森寒一股腦兒地傾壓下來,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埋沒壓垮一般。他孤零零一個人跪在這陰沉的偌大殿堂內,清冷的燈燭之光不間斷地澆在他身上,模糊了他本就偏於瘦削單薄的身影。

然而,他的脊背一直都得筆直,在排山倒海般而來的黑暗與孤冷麪前,仍然保持着一份從容寧靜,彷彿就算是身體上受到再大的傷害,也能夠不怨不怒,處之泰然。

那是一種內在的強勢,無關乎軀體強健程度的內在的強勢。只是,即便如此,那份落寞孤寂卻是無論如何也掩不去的,彷彿亙古便存在,深植於他骨髓裏一般難以消磨。

漪喬突然覺得有些揪心。她深了一口氣,提起步子向他走去。

不過讓她到疑惑的是,她總覺得此時的他周身都透着一股隱藏的凌厲威勢,帶着危險的氣息,好像在戒備着什麼,讓她都有點不敢靠近。

祐樘雖然沒有轉過身,但是一直都注意着身後的動靜。他警惕地凝神細聽了聽,心裏迅速地做了分析判斷後,不由微微蹙起眉頭——從腳步聲來看,對方似乎並不會武功。事情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兒。既然如此,切不可魯莽行事…那麼就且看看她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吧。思及此,他收回了正蓄勢要投暗器的手。

“不是已經送過了麼?為何又來了?而且聽聲音,”祐樘轉首略掃了她一眼,曼聲道“你不是那個負責此事的宮娥。”然而剛説完,他又立刻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不由仔細打量起她來。

他方才的話和那貌似隨意的一眼令得漪喬心裏一寒。表面上無波無瀾,不温不火,但卻於無形中張開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凌厲之勢,迫得人心頭一震。此時此刻,她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若是哪一天他真的以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她,她又會怎樣?

漪喬斂了斂心神,收回思緒,輕聲道:“因為,我想來看你。”這次,她沒有掩藏聲音。只是剛剛説完,她就發覺眼眶微微發熱,聲音也有些沙啞。

祐樘正思忖間,聽她如此説,不由一愣,旋即前後一聯繫,很快反應過來,略有些驚訝地口道:“喬兒?”

“嗯,是我,”漪喬心裏一動,一步步向前走去“真不容易,終於…”

“你不該來。”他不待她説完,便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之中還帶着一絲愠怒。他的話語不再似平那般温和,而是透着顯而易見的責備之意。

其實祐樘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但他在還沒理出頭緒的時候,居然想也沒想,衝口而出這麼一句責備的話。

已經走到他面前的漪喬正俯子準備放下手裏的東西,卻陡然被他兜頭潑了一通涼水。她手上的動作頓時一滯。緩緩抬頭看向他。

昏暗的光線裏,是他愈加憔悴不堪的容顏。他的發白,面容更是比紙還要蒼白,幾乎沒有血,彷彿是一碰就會破碎的水中倒影。他整個人都消瘦了許多,原本線條柔和的面部輪廓如今變得異常生硬,連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料峭之意。平裏總是一派温和的面容上此時笑意不再,有的只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靜。

漪喬突然到鼻子泛酸。她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憔悴還是因為他的態度。畢竟,她為他擔心了那麼久,連來一直寢食難安的,來的路上還遭人劫持,如今好不容易見他一面,他居然什麼也不説就先出口責備。雖然她知道可能真的是自己太任了,不應該冒險來看他,他這麼説多半是為了她好,但心裏就是不可遏制地泛上一股委屈。

“我…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不會逗留太久的,”她雖然此刻心裏極其難受,但是也明白現在絕對不是鬧情緒的時候,於是只能狠狠咬了咬下,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將食盒裏的飯菜一碟碟地擺出來“我給你做了幾樣小菜,你看看合不合口。還記得慶賀那的筵席上你説你不喜歡吃油鹽重的,所以我就特意做了些清淡的。還有,你這麼久沒有進食,不要吃得太快,對胃不好…”祐樘靜靜地凝視着她,琉璃一般光華溢轉的眸子逐漸變得幽深,如同起了漫無邊際的漩渦一般,越旋越深,越旋越深,最後宛若深淵似的幽邃無底。

一絲複雜自眸底一掠而過,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哦,我還帶了一樣東西,”漪喬從包袱裏面取出一件紫的貂裘“這裏寒氣重得很,快點披上吧。”説着,她展開那件絨豐厚的輕暖華服,細細地為他披到身上。

“喬兒,你的手怎麼了?”靜默了片刻,他突然出聲問道。

漪喬愣了愣,隨即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去,發現他説的原來是她手上的淤青。那是方才那個蒙古人和她爭執時留下的,直至現在都還是青紫一片。

她有意識地要把手往身後藏,卻不意被他按住了手腕。

她不想再生什麼枝節,便試圖笑着掩過去:“哎,沒事的…”然而她話還沒説完,那隻受傷的手就被他緩緩地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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