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車座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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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終於完全亮了。
瞑漠的蒼彎,卻仍沒有晴意,而且好像是又要開始落雪。
積雪的道路上,行人極少,這兩輛車子放轡而行,已將至妙峯山麓。
那柄匕首怎地不見了?難道莫是公孫庸取去的嗎?
他為什麼也突然不見了,然後卻又在那禍堂外面出現?
他對我的那句含糊不清防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那‘玉如意’?‘紅袍夫人’?那黑衣漢子會是誰?”管寧反覆思忖着這幾個最接近的問題,競想得呆呆地出了神,凌影伏在他膛上,都在温馨的甜
中入睡了,急行的馬車,突地一顛,這條道路面旁是條水溝,溝中雖已元水,但馬車衝入,卻發出“砰”地一聲大震。
管寧一驚之下,突地覺得座墊之下,像是被個重物猛擊一下。
他心中猛然一動,那健馬一聲嘶,馬車便一起停住了。
凌影茫然睜開眼睛,心裏還留着一絲甜的美夢。但是她目光轉處,卻見管寧突地像大腿
中一箭似的從車座上跳了起來,滿面俱是狂喜之
,又生像是他坐着的地方,突然發現了金礦一樣,剎那之間,管寧心念一動,閃電般掠過公孫庸方才對他説過的那句極為簡單的字句:“車座下…”—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着這三個字中的意義。
直到此刻,他方才發現,這極其簡單的三個字裏,竟藏着極不簡單的秘密。
凌影秀眉微皺,詫聲問道:“小管,你怎麼了?”但管寧卻似本未曾聽到她的話,雙足方自站穩,突地伸出左掌,將凌影從車座上披了下來,右掌卻搭上車座邊緣,全力一託…
車座竟然應掌而起,管寧喜呼一聲:“果真是了。”凌影秀目圓睜,滿心驚詫,嬌嗔道:“你這是幹什麼,什麼是了?”忍不住微伸縮首,探目望去,晨霧漸消,朝陽已起,光斜映中,車座下競有一方足以容身的空處,而就在這空隙裏,有—物微閃
光,定睛一看,竟是一柄雙鋒匕首。
她只覺心頭一震,忍不住口嬌喚—聲:“果真是了!”管寧微微一笑,反口問道:“什麼是了?”凌影秋波—轉,想到自己方才問他的話,口中“嚶嚀”一聲;“你壞死了!”管寧方自伸手取那柄匕首,聽到這句温柔的嬌嗔,心中覺有一般温暖的
汐,自重重疑竇中升起。
兩人目光直對,他只覺她雙眸中的光采,似乎比匕首上的鋒刃更為明亮,一時之間,不覺忘情地捉往她的掌腕,俯首輕問:“我壞什麼?”她輕輕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扳動着自己的手指,輕聲道:“你呀,你壞的地方真多了,數也數不清,第一件,你…第二件你…第三件—…”噗哧一聲,掩住自己的櫻,咯咯地笑了起來,你若有千百件錯事,但在你相愛着的人的眼裏,也會變得都可以原諒,何況,管寧畢竟真的很難讓別人説出他的惡劣之處哩。
方才管寧在馬車的前座下,所反覆思付着的四個問題:“那柄匕首怎地不見了?難道真的是公孫庸取去了麼?”他為什麼突然不見蹤跡,然後卻又在那祠堂外面出現?
他對我説的那旬含糊不清的話,車座下…究竟代表着什麼意思?”
“玉如意”?“紅袍夫人”?那黑衣漢子究竟是誰?
此刻已有三個有了答案,他一手輕握着凌影的玉腕,一面仰天緩緩道:“在那客棧的前院裏,你身縮在牆外的那一剎那,公孫庸池己拾起地上的巴首,躲進車座下面,我們到處尋他不着,只當他早已去遠,哪知他卻一直沒有離開這輛馬車,所以,在祠堂外面,他才會突又現身,對我説出了車下的秘密。”凌影幽幽一嘆,道:“你這位朋友,當真聰明得很,如果不是他親口對你説出了秘密的關鍵,而又被你湊巧發現,誰會想到他會躲在這裏,我常聽師父説,越容易的事越難被人發現,越簡單的道理就越發今人想不通,有些聰明的賊子做了壞事,被人追趕,就會利用人類的這個弱點,就近躲在最明顯,卻又是最不會注意的地方,讓別人花了無數力氣,轉了許多圈子,甚至追到數里之外,卻想不到賊子只是躲在自己家裏的大門背後!”她軟言細語,卻聽得管寧心頭一震,皺眉自語道:“最容易的事最難被人發現…”突地抬起頭來,“你想,那兩個奇怪的黑衣漢子會是誰呢?在四明山莊中下毒手的是誰呢?難道這本也是件很簡單的事,我們卻在大兜圈子,所以沒有猜到?”凌影沉中晌,嫣然一笑,道:“我説的只是個可以成立的道理而己,世界上的事,怎能以此一概而論!”管寧口中“嗯”了一聲,卻又垂下頭去,落人沉思裏…。·半晌,他突又抬起頭,四顧一眼,才發覺自己和前面的馬車相距甚遠了。
於是他再次掠上馬車,掌中仍拿着那柄雙鋒匕首,背厚鋒薄,在光下
光閃燦,許多疑雲似乎已在這鋒刃下,
刃而解。
鞭梢一揚,馬車又行。
凌影柳眉微微一皺,突地緩緩問道:“還有一件看似非常簡單的事,我卻想了半,也想不透。”管寧側目問道:“什麼事?”凌影緩緩接道:“你那朋友公孫庸,在那種匆忙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撿起地上的匕首,才躲進車座下的秘密藏身之處?”展眉一笑:“這件事真實無關緊要,我不過是問問罷了。”管寧沉
半晌,緩緩道:“在車座下這麼小的地方里,匕首是最好防身之物,他是怕自己的行藏彼人發現,是以才拾起這柄匕首,以為防身…”凌影接口道:“這點我已想過了,但是這理由雖然在千千萬萬人身上都可以講得通,用在一個身懷武功,而且武功不弱的人身上,卻又有些講不通,這種普通匕首在一個武林高手的手中,有和沒有的分別,實在差得太少了,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其他的理由,他實在犯不着拾起它的,除非…。”管寧劍眉微剔,緩緩道:“匕首除了防身之外,又能做些什麼呢?”嘆一聲道:“他抬起那柄匕首,原來是為了要在裏面刻字!”管寧手提繮繩,將馬首轉了個方向,從東方
來的陽光,便可以清楚地
在車座下,木板上的字跡。
字跡甚是零亂歪斜,若不經心留意,便不容易看得清楚,管寧、凌影並肩而立,屏息望去,只見上面寫的竟是:此話不可對人言,留此漢為自解鬱積,若有人無意見之…”下面四字,刻出後又用刀鋒劃去,隱約望之,似乎“非我卜者”似乎“亦我卜者”四字。
管寧、凌影對望一眼,誰也猜不出這四字的含意,往下看去:“家父生動,常做
動之事,
動之事,善惡善惡,極難分清,近
一事,我不
見,是以亡去,若有人罪我,罵我,我亦無法,但求心安而已…”下面又有一段數—十字,寫出後又劃了去,但劃得像是十分大意,是以亦可隱約看見,而且看得比方才四字尤為明顯。
凌影秋波凝注,低低念道:數十年前家父與四明紅袍,本是忘年之,成名後雖疏行跡,但來往仍甚密,只是江湖中人,甚少有人知道…”唸到這時,她話聲一頓,皺眉道:四明紅袍與太行紫靴,聲名相若,地位相當,兩人相
,本應是極為自然的事,但他言下之意,卻似極為隱密,為什麼呢?”管寧劍眉一皺,俯首沉思半晌,緩緩勞嘆一聲,卻聽凌影又道:“是了,他兩人年輕時,一定在一起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事,到後來各自成名,生怕這些事被人知道,是以——”管寧伸手一攔,攔住了她的話頭,長嘆搖首不語。其實他自己心中何嘗沒有想到此處,只是他心存忠厚,又與公孫庸相
為友,是以不願説他而已,凌影口直心快,卻説了出來。
下面的字跡,似因心情紊亂,又似乎因車行顛簸,是以更見潦草,只見上面又自寫道:“四明紅袍,天縱奇才,不但擅於武功,尤善於暗器、施毒、易容等旁門巧術,極工心計,更重恩怨!”凌影側目詫道:“原來四明紅袍這些手段,非但江湖中極少有人知道,就連我也絲毫不知,這倒又是件奇怪的事了。”管寧皺眉不語,再往下看,下面的宇跡,筆劃刻得較前為深,字形出較前為大,似乎是公孫庸經過一番考慮才刻出來的,刻的是:“君山雙殘,終南烏杉,是其刻骨深仇,少林,武當,羅浮等派,亦與其不睦。”語句忽地中斷,變為:“四明紅袍最近做出一事,自念必死——,’語句競又中斷,下面的字句,更是斷斷續續,但卻無刀劃之痕:天下第一計——漁翁得利——高極、妙極——歹極、惡極——孝——孝不孝?——自古艱難唯一死——”下面再無一字。
管寧與凌影一起看完,不又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他們都知道存這些零亂斷續的字跡裏,一定包含着—些重大意義。
但究竟是什麼含義,他們雖然極為仔細,卻仍清不透。
凌影長嘆一聲皺眉道:“你那朋友真有些古怪,他既然想説出一些秘密,卻又偏偏不説清楚,讓人去猜,人家怎麼猜得到?”管寧出神地楞了半晌,緩緩道:“子不言父之過,但正義道德所在,卻又今他不得不説,唉——若是你換做了他的處境,你又該怎麼樣呢?”凌影呆了一呆,櫻微啓,像是想説什麼,卻又説不出來。
良久,良久,她方自幽幽嘆道:“難道他的父親‘太行紫靴’也和‘四明山莊’的那件慘案有什麼關係麼?”管寧皺眉沉聲道:“看似如此,”一聲長嘆:“你我都將他這些字旬,仔細想想,以你我兩人智慧之和,也許能猜出他的心意亦未可知。”凌影微一頷首,輕擰纖,掠上車座,秋波一轉,突地嬌喚道:“哎呀,沈三孃的馬車,連影子都看不見了,怎生是好?’於是馬車加急駛去。
“絕望夫人”沈三娘心懸愛侶的傷勢,快馬加鞭,趕到妙峯山口,回首一望,後面的那一輛馬車,卻亦蹤跡末見,面上雖未見任何焦急之,心中卻已充滿焦急之情,皺眉低語:“難道他們又出了什麼事麼?”駐身道旁,候了半晌,匆匆進了些飲食,越想越心焦,抬頭望,卻見
竟又偏西了。
她忍不住撥轉馬車,向來路馳去,只望在半路遇着管寧,凌影二人,哪知她快馬急馳,幾乎又馳了半個時辰,仍是不見他倆馬車之影,她不暗中氣憤。
“難道他們當真如此荒唐,不知利害輕重,此時此刻,仍在路上談情説愛,是以耽誤了時刻?”轉念一想,卻又覺他倆不致如此,於是她心裏不更加焦急。
“難道他們在中途出了事情?”極目望去,筆直的道路上,一無車塵揚起,但黃土的道路上,卻有新印的車轍馬蹄,只是她一時之問,未曾看到而已。
黃土路上,被急行的馬車,帶起一串黃的車塵。
馬車的前座,並肩坐着一對俯首沉思的少年男女——管寧、凌影。
零亂的字句,零亂的意義,卻在他們零亂的思裏,結成一個毫不零亂的死結,也不知過了多久,管寧長嘆一聲,抬起頭來,皺眉道:“怎地我們還未追及沈三孃的車子,莫非是走錯了道路麼?”凌影垂首道:“大概不會吧!”管寧徵了一怔,回首道:“難道你也不認得道路?”凌影輕輕頓首,管寧急問:如此説來,那位神醫居處,你也不知道?”凌影又輕輕頷首。
管寧長嘆一聲道,“但是那位神醫居處,卻也是你告訴我的。”凌影輕輕一笑,垂首道:“我只知道他住在妙峯山附近,卻不知道他究竟佳在哪裏。”語聲一頓,抬起頭來,道:“我可沒有説過我知道他住在哪裏,是嗎?”秋波似水,吐氣如蘭。
管寧呆呆地楞了半晌,心中縱有憤怒責怪之意,卻又怎能在她的面前發作,車行漸緩,突見前頭塵土飛揚,一匹健馬,急駛而來,管寧心中暗道:“何不尋此人打聽一下路途。”他心中猶豫,這匹健馬,已如風馳電掣自車旁急馳而過,只得暗歎一聲:“罷了。”卻又奇怪忖道:難道此人又是來尋找我的麼?”只見此人一身淺藍衣衫,身軀瘦小,行動卻極矯健,馬上身手不弱,只是面蠟黃,似乎久病初愈,打馬來到管寧車旁,揚臂高呼道:閣下可是與夫人一路?”語氣沙啞,雖是高聲喊話,卻仍十分低暗。
管寧心念一轉,抱拳道:“正是。”馬上人嘴角一牽動,似笑似非的,抱拳又道:幸好在這裏遇到閣下,否則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了。”揚手一提繮繩,輕揮馬鞭,舉止甚為瀟灑,口中牙齒,更是潔白如玉,管寧劍眉微皺,朗聲道:“朋友可是沈三娘遣下來尋訪在下的麼?”馬上人方自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動,道:“正是,沈夫人生怕兩位不識路途,是以特命在下兩位於途中。”管寧展顏一笑,抱拳道:“如此説來,兄台敢情便是在下等遠道來訪的…。”馬上人接口含笑説道,“在下張平,家師在武林中,薄有醫名。”馬鞭一揚,又説道:“舍問便在那裏,沈夫人候兩位大駕,已有多時了。”車行數十丈,管寧才知道要往那神醫隱居之處,並非直沿着大道,“張平”一領繮繩,當先向左邊一條岔路轉去。再行數十丈,路勢竟又一轉,曲曲折折,嶙峋崎嶇,“張平”回首歉然一笑,道:山路甚難行,兩位若覺顛簸,可將馬車放緩。”管寧微笑道:“無妨。”凌影秋波一轉嫣然道:“武林中人都知道令師的居處極為隱秘,所以在我想象中,到府上去的路比這雖還要難行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