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恩情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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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他心中怔仲不已,哪知這少女競突地慘呼一聲,轉身撲到牀邊一個小几前面,口中不斷地低聲自語:“爹爹,不孝的女兒,對不住你老人家…對不住你老人家…”聲音悽慘悲憤,有如九冬猿啼。

管寧呆呆地楞了一會,兩顆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道:“姑娘…姑娘…”可是下面的話,他卻不知該説什麼。

緩步走了兩步,他目光一轉,心中突又一徵,那牀邊的小几上,竟放着一個尺許長的白木靈位,赫然寫道:“金丸鐵劍,杜守倉總鏢頭之靈”!而靈位前面,卻放着一盤金光閃爍的彈丸和一柄寒氣森森的長劍。

黯淡的微光,照着這張靈位,這金丸,這鐵劍,也照着悲悽號哭的少女不住起伏的肩膀,使得這充滿哀痛之意的房間,更平添了幾許淒涼,森冷之氣,管寧只覺自己心之中,沉重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伸手一抹淚痕,沉聲低語道:“姑娘,囊兒雖死…唉,姑娘如有深仇,小可雖然不才,卻…”他期艾着,心中思如湧,竟不能將心中的話説出來,但他此刻已經知道,這姐弟兩人的身上必定隱藏着一段血海深仇,而他也下了決心,要替他們將這段深仇報了。

哪知道少女哭聲突地一頓,雹然站起身來,拿起几上的長劍,筆直地送到管寧面前,管寧失神地望着劍尖在自己面前顫動,也覺到面前的森森劍氣,但卻絲毫沒有移動一下,因為這少女此刻縱然要將他一劍殺死,他也不會閃避的。

暗影之中,只見這少女軒眉似劍,蹬目如鈴,目光中滿是悲憤怨毒之,管寧不長嘆一聲,緩緩地道:“令弟雖非在下所殺,但卻實因在下而死,杜姑娘若要為令弟復仇,唉——就請將在下一舉殺卻,在下亦是死而無怨。”他自忖這少女悲憤之中,此舉必是已將褒兒慘死的責任怪到自己身上,哪知他語聲方了,眼前劍光突地一閃,這少女手腕一抖,長劍凌空一轉,打了個圈,突然伸出拇、食兩指,電也似的捏住劍尖,這長劍變成劍柄在前,劍尖在後,管寧怔了一怔,只見這少女冷“哼”一聲,卻將劍柄在自己手裏,一面冷笑着道:“我姐弟生來苦命,幸蒙公子收留,才算有了託身之處,愛兒慘死,這隻怪我不能維護弱弟,又怎能怪得了公子。”她語句雖然説得極為悽婉,但語聲卻是冰冷生硬的,語氣中亦滿含憤意,管寧不又為之一呆,他從未聽過有人竟會用這樣的語聲、語氣,説出這樣的話來。

只聽她語聲微頓,競又冷笑一聲,道:“只是杜宇卻要斗膽請問公子一句,我那苦命的弟弟究竟是怎樣死的?若是公子不願回答,只管將杜宇也一併殺死好了,犯不着…犯不着…”説到此處,她竟又忍不住微微啜泣起來,竟不能再説下去。

管寧不大奇,不知道她怎會説出這樣的話來,沉半晌,沉聲道:“令弟死因,方才在下己告知姑娘,此事在下已是負疚良多,對姑娘所説,怎會有半宇虛言,姑娘若是——”他話猶未了,這少女杜宇卻競又冷笑接口道:“公於是聰明人,可是卻未免將別人都看得太笨了,公子既然想幫着她將我們杜家的人都斬草除,那麼…那麼又何必留下我一個苦命的女子,我…我是心稈情願地死在公子手上…”手腕一擰,管寧連退兩步,讓開她筆直送到自己手上的劍柄,呆呆地望着她,只貝她面上淚痕未乾,啜泣未止,但卻又強自將這份悲哀隱藏在冷笑中,她為什麼會有這種神態呢?管寧只覺自己心中思糾結,百思不得其解,不暗問自己:“她是誰?為什麼要將杜家的人軒草除!”抬目望去,杜宇也正瞬也不瞬望着自己,她的一雙秋波中,競像是纏結着好幾許難以分化的情,不長嘆一聲,沉聲説道:姑娘所説的話在下一句也聽不懂,只是在下卻知道其中必定有一段隱情,姑娘也定有一些誤會,姑娘若信得過在下,不妨説出來,只要在下有能盡力之處,唉——剛剛在下已説過,便是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的。”杜宇星眸微閃,卻仍直視在管寧面上,像是要看透他的心似的。

良久良久——她方自緩緩地説:“囊兒是不是被那和你一起回來的女子殺死的?”語聲之緩慢沉重,生像是她説出的每一個字,都花了她許多氣刀。

管寧心中卻不為之一震,口道:“姑娘,你説的是什麼?”杜宇目光一轉,又復充滿怨毒之,冷哼一聲,沉聲説道:“她叫凌影——”語聲一頓,瞪目又道:“是不是?”

“凌影”這名字出自杜宇之口,聽入管寧之耳,管寧不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只覺杜宇在説這名字的時候語氣之中怨毒之意,沉重濃厚,難以描述,心中大驚付道:“她怎的知道她的名字?”這第一個“她”指的是杜宇,第二個“她”字,指的自然是那已和他互生情愫的凌影了。

心念一轉,又忖道:難道她與她之間,競有着什麼仇恨不成?”目光拾處,只見杜宇冷冷地望着自己一字一字地接着又自説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誰?!”管寧茫然地搖了搖頭,杜宇冷冷又道:“她就是殺死我爹爹的仇人——也就是殺死囊兒的人——是不是?”這三句話説得語氣越發沉重緩慢,管寧聽來,只覺話中句句字字都有如千斤鐵錘一般擊在自己心上,只聽她冷冷再説了一遍…

“令弟確非她所殺…令弟怎會是她所殺…她怎麼殺死囊兒…”此刻他心中亂如麻,一句意義相同的話,競反來複去地説了三次。杜宇突地悽然一笑,無限悽惋地説道:你又何必再為她隱瞞,我親眼見她殺死了爹爹,雖非親眼見她殺死囊兒,但——”管寧’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若再如此,此事誤會更深,乾咳一聲,截斷了杜宇的話,一膛,朗聲説道:管寧幼讀聖賢之書,平生自問從未説過一句欺人之話,姑娘若信得過管寧,便請相信令弟確非她所殺死——”杜宇微微一楞,只覺面前這少年語氣之中,正義凜然,教人無從不相信他説的每一句話,目光一垂,管寧堅定地點了點頭,又自接道:“至於令尊之死——唉,她年紀尚輕,出道江湖也沒多久,只怕姑娘誤認也末可,本不知其中的事,説話便也不能確定。”杜宇雙目一抬,目光連連閃動,淚光又復瑩然,猛聽“嗆啷”一聲,她手中的長劍已落在地上。

已重,房中也就更為陰暗,她呆呆地停立半晌,忽地連退數步,撲地坐到牀側,凝目門外沉重的陰影,悽然一嘆,緩緩説道:“七年前一個晚上,爹爹、囊兒和我,一起坐在紫藤花的花架下面,月亮的光,將紫藤花架的影子,長長地映在我和爹爹身上,媽媽端了盤新開的西瓜,放在紫藤花的架子上,晚風裏也混合着花香瓜香的氣味。”管寧出神地聽着,雖然不知道這少女為什麼突然説出這番話來,便卻只覺她話中充滿幸福柔情、天倫的樂趣,他雖然生長在豪富之家,父母又對他極為鍾愛,但卻從未享受過這種種温暖幸福的天倫之樂,一時之間,不覺聽得呆了只見杜宇仍自呆呆地望着門外,她似乎也回到七年前那充滿柔情幸福的境界中去了,而將自己此刻的悲慘之事暫時忘去。

一陣暮風,自門外吹來,帶人了更沉重的暮,管寧目望處,卻已看不清杜宇的面目,只見她斜斜倚在牀沿的身軀,像是一條柔馴的貓一樣,心中不一動,立刻泛起了另一個少女那嬌縱天真的樣子,卻聽杜宇已説道:“我們就慢慢地吃着瓜,靜聽着爹爹為我們講一些他老人家當年縱橫江湖的故事,媽媽靠在爹爹身上,囊兒靠在媽媽身上,大大的眼睛閉了起來,像是睡着了,爹爹就説,大家都去睡吧,哪知道…哪知道…唉——”她一聲長嘆結束了自己尚未説的話,管寧只覺心頭一顫,不得立即奪門而出,不要再聽她下面的話,因為他知道她下面要説的話,必定是一個悲慘的故事,面生具至情至的他,卻是從來不願聽到世上悲慘的事的。

但是他的腳步卻沒有移動,而杜宇一聲長嘆之後,便立刻接着説道:“哪知爹爹方自站起身來,院子外面突然傳來冰冰冷冷的一聲冷笑,一個女人的聲音緩緩道:‘杜…”她沒有將她爹爹的名諱説出來,輕輕咬了咬嘴,才接着説道:“那個女人竟説要爹爹挾些…快些去死,我心裏一驚,撲到爹爹身上,爹爹站在那裏動都沒有動,只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叫我不要害怕,但是我卻已覺到爹爹雙手已有些顫抖了。”她眼險一合,想是在追溯着當時的情景,又像是要忍着目中又將下的淚珠,管寧也不將心中將要透出的一口氣,強自忍住,像是生怕打亂她思,又像是不敢在這沉重的氣氛中,再加上一份沉重的意昧似的。

杜宇又自接道:“這聲音一停,許久許久都沒有再説話,爹爹一面摸我的頭,一面低聲叫媽媽快將我和囊兒帶走,但是媽媽不肯,反而站在爹爹身旁,大聲叫院子外面的人快些面——你知不知道,媽媽的武功很好——”她語聲一頓,悽然一笑,像是在笑自已為什麼説出這種無用的話來。

但是她這一笑之中,卻又包涵着多少悲憤哩。

只聽她沉重地息幾聲,又道:哪知媽媽的話還沒説,院子外面突地吹進一陣風,院子裏就多了兩條人影,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月光之下,只見這兩人都是女的,一個年紀大些,一個卻只有我一樣的年紀,兩人都穿着一樣顏的衣裳,我一直望着牆外,可是卻也沒有看清她們兩個人是怎麼進來的。”管寧心中一寒:綠衣裳!”只聽杜宇一口氣接道:“爹爹一見這兩人,摸在我頭上的手抖得像是更厲害了,但仍然厲聲道:‘翠袖夫人,來此何干?’那年紀很小的女子冷冷一笑,從懷裏拿了個黑黑的鐵彈出來,砰地拋在地上,一面冷冷地説道‘我叫凌影!’爹爹見了鐵彈,聽了這名字,突然一言不發地將我舉了起來,往外面一拋,我又驚又伯,大叫了起來,身不由主地被爹爹拋到牆外。”管寧忍不住驚呀一聲,杜宇又道:“爹爹這一拋之力,拿捏得極有分寸,再加上我也練過些武功,是以這一跋跌得本不重,我立刻爬了起來,哪知道又是咯地一聲,囊兒也被拋了出來,被拋在地上,那時他年紀極小,只學了些基本功夫,這一跋卻跌得不輕,馬上就放聲大哭起來,而院子裏卻已響起爹爹媽媽的叱喝聲,和那個女子的冷笑聲,我想跳進牆去,但囊兒怕得很厲害,我那時心裏亂得不知怎麼好,想了想就先扶起囊兒叫他不要哭,然後就拉着他一起跳進院子裏。”此刻她説話的語聲仍極緩,但卻沒有停頓,一口氣説到這裏,管寧只道她還要説下去,哪知她一頓,隔了許久,卻又失聲哭了起米,然而,她縱然不説,管寧卻已知道她還沒有説完故事。

一時之間,他木然而立,只覺自己全身都已麻木,再也動彈不得。更不知道自己該説什麼話。

已臨——這富豪之家的四周,都亮起了燈火,只有這角落,卻仍然是陰暗,而那白楊木製的靈牌,在這腕暗的光線中,卻更為觸目。

這觸目的靈牌,在管寧眼中,像是一個穿着白袍的鬼魅靈似的,不停地晃動,不斷地擴大,縱然他閉起眼睛,它卻仍然在他眼前。

而杜宇的哭泣之聲,生像是變成了囊兒垂死的低訴——此刻他也瞭解囊兒垂死還未説完的話,他知道囊兒要説的是,要自己為他爹爹復仇,不茫地低唱道:“他為我死了…我又怎能拒絕他死前的請求呢?何況…何況我已立誓答應了他。”但是,這仇人,卻是曾經給了他無數温情,無限關懷,無比體貼的人,若是老天一定叫他們之間的一人去死,他一定會毫不考慮選擇自己,而此刻,為着道義為着恩情,為着世間一種道德的規範,他應該去殺死她嗎?他!應該怎麼辦呢?

他望着地上的長劍,又一次陷入無限的痛苦之中,杜宇緩緩抬起頭來,任憑自已的淚珠,沿着面頰下,泣着説:“我不説,你也會知道,就在那短短的一刻之中,她們已殺死了我爹爹和媽媽,自此,我雖然沒有再見過她們一面,可是她們的面容,我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最後的一句話,雖只短短數字,然而在她口中説來,卻生像是有十年那麼長久,等到她將這句話再重複一遍的時候,管寧只覺身上每分每寸的肌,都為之凍結佐了,幾乎無法再動彈一下。

他垂下頭,再抬起來,黑暗中的人影,仍然靜靜地坐在牀側,就生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一樣。

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麼?

兩人面面相對,雖然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卻聽到對方的呼,心跳之聲,只因此刻在斗室之中,正是靜寂如此。

但是——房門外突地滑進一條人影,有如幽靈一般地漫無聲息,腳步在門側一頓,突又掠起如風,煥然滑向管寧身測,手掌微指,纖纖指尖在管寧畔“期門”上輕輕一掃,掌勢回處,卻託在管寧肋下,身形毫不停留,競託着管寧掠向牆邊,輕輕放在一張靠牆的椅上。

這一切事的發生,確是眨眼之間,管寧便覺眼前人影一現,畔一麻,就已坐到椅上,等到他想驚呼反抗的時候,他已發覺不但真的再無法動彈一下,而且甚至連出聲都不能夠了。

杜宇一驚之下,長身而起,口驚呼道:你是誰?”暗中的人影冷冷一笑,緩緩道:“你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了嗎?你不是説我的面容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嗎?”杜宇面容驟變,後退一步,卻又碰到牀沿,撲到牀上,隨後又長身而起,一個箭步,掠出五步,疾伸雙手。拾起了地上的長劍,手腕一擰,腳步微錯,目光筆直地瞪向仍然依牆而立的人影,大聲道:“你是凌影!”黑暗中人影冷冷一笑,緩緩道:“不錯,我就是凌影!就是殺死你爹爹的人。”杜宇失聲一喊,纖微扭,劍尖長引,突地一招“長河出蛟”黑暗中猶見寒光的長劍,便電也似地向凌影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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