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看守所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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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繼母讓我來找你們的。”小小在電話裏答道“她覺得剛才對不住你們的。耽誤了你們這麼重要的事,實在不好意思。”她告訴邵長水,她已經在八十八號傳達室裏了“我在用手機跟你們通話哩。”小小告訴邵長水,他們從勞家走後,她繼母冷靜地想了想,把小小叫到牀前,先檢查了自己剛才的態度,然後就讓小小立刻去找“工作組同志”把被她中斷了的這場談話“趕緊繼續進行下去”她對小小説:“你想説什麼就跟他們説什麼吧。我想,這也是你父親希望我們做的。當然,你要慎重。因為我們提供的任何一點情況,都可能影響工作組下一步的工作,影響到他們能否準確破解你父親之死的謎團。事關重大。至於別的…我想,只要我們自己實話實説,別的…別的…暫且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你繼母真是個好人…”邵長水慨道。

“是的…”小小眼圈略略地紅了“一會兒,她還會親自來找你們談的。她説有些情況我不一定知道,她也不想讓我知道。所以,她要單獨找你們談。”

“那敢情好。不過你繼母她身體這麼虛弱,還是我們上家去跟她談。”邵長水忙應道,並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在你家時,你説到你父親在事發前經常會跟你們談到顧代省長…”一邊問,一邊注意着小小神情的變化,惟恐問話不當,把她給嚇住了。

“是的,他特別慨,一方面確實到顧立源很優秀,很突出;慨在陶里那樣的小地方能湧現一個像顧立源那樣優秀的領導人材,確實是件百年不遇的好事;同時他又慨在陶里那地方當官,要不變也很難…”

“為什麼?”邵長水發現小小很願意把談話深入進行下去,便趕緊問道。

“他説,在陶里那地方當官,那才真正是‘味道好極了’。那味道好到能讓你忘了自己到底是誰,用一句能用的俗話來説,就是能讓你完全找不到北。到後來.你要不變都難。我父親説,在那種環境下,把誰放在那兒,放到那樣的位置上.都得變,只不過是變名變少、量變還是質變的問題而已…”

“他詳細跟你們講了顧代省長在那段時問裏到底發生了哪此變化沒有?”見小小並不迴避顧立源這個話題,邵長水便又試探着從這方面追問了一下=“那倒沒有…”小小立即回答道,但叉趕緊解釋“不是我不願跟您説,他真沒有跟我們詳細講這方面的情況。您要知道,他幹了一輩子的公安工作,特別講究什麼內外有別、不該説的絕對不説…那段時間裏,他在家説的已經夠多的了,已經讓我和繼母特別吃驚了…”也許是看到邵長水不無有些失望,小小便忙補充道:“有一句話,他跟我們講過多遍…”

“是嗎?哪句話?”邵長水果然馬上打起神追問。

“他説,陶里這地方就是格澀,別瞧淘里偏僻遙遠,它還真是個出人才的地方,但也是個毀人材的地方…”

“比如説…”

“比如説,陶里那地方的人太會伺候領導了。就拿電視台來説吧,在顧立源以前,有一任市委書記是陝西人,電視台就老播秦腔。後來有一任書記是江蘇人,電視台就老播錫劇,有一任書記是福建人,電視台就改播高甲戲。整個把電視台變成市委書記個人愛好的點播站了。到顧立源上任.池們得知顧立源在大學裏還是校內一個詩社的成員,一度曾熱衷過詩歌朗誦,於是在綜藝欄目中,不斷安排詩歌散文音畫配=文化系統也在各區縣各街道各學校各社區組織詩歌朗誦小組.毫不誇張地説.當時在陶里市內擁有的詩歌朗誦團體,數量之多.活動經費之充足,演出之頻繁,絕對能比全省的總和還要多:而聽着那鳥語一般的錫劇和高甲戲和酸不溜丟的詩朗誦,陶里市民居然沒人提出任何異議.就那麼忍受了。當然,話又得説回來,他不忍受.又能咋的?再比如説,顧立源在兼任市委書記和市長以後,太忙,市委常委中居然就有同志主動提出,‘為了保證顧書記有更多的時間集中力去運作大事,以後討論研究一般問題的常委會議,就不必牽扯他的力了。我們幾位研究商量一下,初步做個決定,再向他做個彙報,再由他最後拍板就行了’。久而久之,顧立源推翻市委常委會決議的事就經常發生了。書記凌駕在常委會之上的事,在陶里就成為‘正常現象’了。其實,最早,這不是顧立源自己要求的。當然,因為你是一把手,你可以拒絕和反對。但,一把手也是人啊!誰經得住周圍的人年年月月地在自己耳邊説,你行的,你可以這樣的,你應該這樣的…誰經得住周圍的人都在向他低頭、向他‘下跪’?在我們社會中,沒有一個法條是在強硬地保障和保護下級和普通民眾可以對當官的説‘不’字的。沒這樣的保護和保障,誰敢説不字?誰又敢不下跪?一個當權者,聽不到不字,而眼前的人膝蓋和脖梗又都那麼軟。這種情況延續一年可以,兩年可以,十年八年下去,他怎麼不發生本的變化?怎麼不會認為自己就是奧林匹斯山頂上那個法力無比的天神,是可以‘無所不為’的呢?他説,一旦讓一個人覺得自己是可以‘無所不為’的以後,離‘為所為’就只有一步之差了…”説到這裏,勞小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似的,然後她又接着説道:“我爸説,在陶里這種現象很普遍,有些特權不是領導們原先就伸手要的,而是大夥主動給的。越給越多,越給他就越想要…到後來,顧立源偶爾地出席一次常委會,常委們都會起立歡。顧立源當眾批評常委,能説出這樣的話:‘你自己瞧瞧,這是人乾的事嗎?’在陶里這已經成了一個‘習俗’,一個‘傳統’,在黨政機關裏是這樣,在一些民營企業裏,甚至可以更加地變本加厲。那些私營老闆在自己的企業裏絕對實行自己一個人説了算的管理方法。就拿我爸所在的遠東盛唐來説,大小會議室全掛着老闆饒上都的大幅肖像,就像當年掛馬恩列斯的肖像一樣。饒上都自己都看不過去,三番五次要求手下的人把他的大幅肖像撤換下來,但撤了好幾年,一直撤不下來。在盛唐公司,不管大會小會,您去聽聽,所謂開會,實際上只是饒上都一個人在説,別人在聽在記。我爸還給我們舉了個例子,那是説他自己的事。他説,那天,剛宣佈他擔任保衞部經理,到中午,他正在收拾自己的辦公桌。就有人輕輕地敲敲他辦公室的門,然後探進個腦袋來微笑着輕輕問:‘勞經理,還沒吃吧?我替您打飯去?’吃完飯.很自然地有人就把他的碗筷拿去洗了。上面沒規定你必須替經理打飯,更沒有規定你必須替經理洗碗,有些規定甚至還反對這麼做,但是在陶里,就形成了這樣一種風氣:只要你剛當上個組長,馬上就會有人來‘伺候’你。在那些民營公司裏,你瞧那些員工看老闆的眼神,完完全全是木然的絕對順從的和毫無自我意識的…黨的幹部還有黨在管,可誰來監管和約束這些民企老闆.誰來約束他們中肆意侵犯員工利益的行為呢?當下有人想站出來説説這些老闆,而有些所謂的經濟學家權威還大聲叫嚷.你們這樣會損害中國經濟發展和改革開放:可是他們想過沒有.這樣下去,久而久之會發生什麼?啥事都怕久而久之啊…是的.錢是掙了,樓是蓋了,高速公路綠地也是比從前多了,小汽車開得嗚嗚的,久而久之下去會怎麼樣呢…”説到這裏,勞小又停頓了一會兒。

“你父親還跟你們説些別的什麼嗎?”邵長水問。

“在一段時問裏,他翻來覆去地就跟我們説這些…”小小答道。

“你不覺得…他這樣…這樣…有些不正常嗎?為什麼老説同樣的話?”邵長水謹慎地試探着。

“我覺得他很正常。”也許小小聽説了外頭關於他父親事發前神有些不正常的傳聞,她對這樣的説法就特別,也特別反,反應也特別烈“他是情中人,要關注起某件事,就會比一般人更投入。那些人紅嘴白牙瞎編我父親神不正常,那絕對是在造謠污衊!他任何時候都很清醒=我瞭解他。他比我們許多人都清醒。”她滿臉漲得通紅,兩眼灼灼地閃爍着濕潤的光。邵長水當然不敢再就“正常不正常的問題”跟翅掰扯下去了。沒等跟小小談完,傳達室打來電話,説是有一箇中年婦女要找“邵組長”

“不會是我媽吧?”小小忙叫道。

邵長水趕緊上大門口去看,果然是泉英嫂子。

“您瞧,説好我們上您那兒去聽您談哩。怎麼就跑來了呢?’’邵長水趕緊把她進辦公室。然後,勞小又稍稍地坐了會兒,就知趣地告辭了。

“小小説的情況,對你們有用嗎?”泉英問道。

“有用。有用。你們説的任何情況,我們都有用。”邵長水忙應道。

“我不想讓小小摻和我這談話,是不想傷她的心。東林在他這個女兒心中所佔的位置太重要了。有些話,從別人嘴裏可以説出來,但不能從我嘴裏説出來。她要知道我也在説同樣的話,她會非常非常接受不了的…”泉英説着,眼圈又紅了。

“沒事。您大膽説,不管您説啥,我們都一定給您保密。您喝口水,慢慢説。”邵長水忙安道。

泉英接過邵長水遞給她的茶杯,卻沒有立馬去喝,只是低垂着頭,默坐了一會兒,而後才慢慢地説了起來;但她一張嘴説話,就讓邵長水大吃了一驚,因為她也認為勞爺在出事前,神上出現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現象。她説得很慢,但卻説得很清楚,説得很肯定。這讓邵長水受到一個意外的打擊,一時間他屏息靜氣,只覺得自己呼都有些困難了。心跳加劇。畢竟她是勞爺的子,是最瞭解他內心狀況的人,也是最愛護他的人。況且她又是一箇中學教員,受過高等教育,知道什麼是神異常和心理變態。她説出的話,做出的判斷,應該是有權威的,也是不容置疑的。

泉英説那一階段勞爺失眠得厲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頭疼…他還會長久地獨自悶坐在一個角落裏落淚…他會不斷問泉英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他繼續在陶里待下去,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些情況小小不知道?”邵長水問。

“小小真的不知道這些情況。在白天,或者在小小面前,東林他還是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的。”後來在分析彙總情況時,有一位副總隊長卻不同意泉英的這種看法。他分析道:“如果東林他能在小小在場的時候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就説明他在神上沒出啥大問題=最多也就算個神經衰弱之類的事。真的要犯了神異常症.是不可能自我控制的。那就跟真正喝醉了酒的人老以為自己沒喝醉.是一樣的道理。”趙五六沒參與這個“神經衰弱”和“神異常”的討論,他只是追問:“勞爺最早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脅,那是啥時候的事?你問了嗎?”

“問了。”邵長水答道“泉英嫂子説.她最早聽勞爺説到這話,大概是事發前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那是他在餘達成、曹爺和壽泰求那兒連續受挫以後的事嘍?”

“是的。也是他在陶里故意放肆吃喝玩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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