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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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是夠可憐的了,他管了一輩子別人的事,每管一次就倒黴一次。這夫間的其他事,都能容忍,唯獨這樣的事是不能容忍的。這還不算,更要命的是為別人養大了兒子,你説他能不痛心嗎?也就是大舅,換了別人,這樣子的打擊,怕是承受不了的。

星期天下午,我和大舅下鄉調查鄉鎮工業的情況,回來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了。因為修路,我們徒步走了不少路,這不,腳上的皮鞋從來沒有承受過這樣的重負,咧開大嘴哈哈笑了。

大舅説:“哎呀!鴨子張大嘴了,咱們局門口那個釘鞋匠水平高,去釘一下吧。”這雙鞋是復員時戰友送的,才穿了一個多月,扔掉確實有些可惜,釘就釘一下吧。

釘鞋匠遞過一雙又破又髒的拖鞋説:“下來吧,縫幾針就好了。”我順從地下了鞋,釘鞋匠説了聲“一元錢”就麻利地用刀剝開了鞋底。

他説:“剛來市工業局吧?

我咋知道的?我當然知道,見天看着這個門,進進出出了多少人,我都清清楚楚。”

“是嗎?”我突然對鞋匠起了興趣。

他説:“你們田副局長還讓我釘過鞋呢。”我心裏想,我信,要不然他老人家怎麼會推薦我來這釘鞋呢。

他繼續説:“田局長是個好人哪!熱心腸,肯幫助別人,心腸也軟,不住別人求他。這下可好了,老天有眼,臨退休時當上了正局長。聽説你們吳局長提拔了,到政協去當副主席。田局長也該上一步了,他可比吳局長強多了。”

“你咋知道的這麼多?”鞋匠説:“我在這釘了近十年的鞋,你們局裏從局長到看大門的趙老頭,哪一個我都清清楚楚…”初冬的天氣已有些涼了,樹溝裏全是黃黃的樹葉,微風吹來,嘩嘩啦啦的。馬路上的車輛,一刻也不停地在馬達聲、轟隆聲中來來往往。釘完鞋,我在涼州行麪館裏吃了碗麪,解決了腸肚糾紛後,踏着夜幕來到了局裏。

剛進局大門,看大門的趙老頭就叫住了我:“來呀陳師傅,三缺一,壘一陣城牆吧。”我忙説:“趙爺,我不會。”趙老頭説:“來吧,你跟你大舅一個模樣,他也總説不會,可上場老是贏走了我們的泡泡糖,他上樓了,寫下鄉的材料去了。”我不便推辭,只好坐在了麻將桌邊。

趙老頭又説:“我早就説過,好人終究有好報。你大舅這下熬出來了,當上一年正局長就該退休了,也算功德圓滿了…該我打了,給你一個沒的!”我愣了一下,見趙老頭打出的是白板才明白了。我説:“趙爺,你人老了心還不老呀。”有人接上説:“你不知道吧,老趙頭在鄉政府是炊大師,鄉下的小媳婦們來鄉政府辦事,誰都得先過他這一關。”大舅正在樓上辦公室寫材料,親自寫材料已成了他的習慣。他的文采很好,從來不用秘書寫的稿子,也看不上秘書寫的稿子,與其大改秘書的稿子,還不如自己動手寫。這也難怪,他是“文革”前的大學生,上大學期間,就在國家級的報刊上發表過文章。寫着寫着,大舅對六五鄉的一組數字產生了懷疑,去年的產值是一億一千萬,怎麼今年才半年就突破了兩億元大關呢?

他從手提包裏掏出了記事本準備查對數字時,聽到一串輕輕的腳步從門口走過,就以為是我來了,因為我在三樓的最裏邊那間辦公室裏搭了一張牀,連睡覺帶辦公。大舅叫幾聲沒人答應就走出來看,他打開走廊燈,一個黑影在調走的吳局長辦公室門口晃了一下不見了,大舅就照直朝樓梯口對面的衞生間走去,解完手到衞生間門口時,從半截門簾的邊上看到那個黑影又出現了,又在吳仁局長的辦公室門口晃了幾下不見了。他很奇怪,該不是賊娃子吧?他輕手輕腳來到了吳局長門口,裏面沒有燈光,仔細一聽,傳來了開屜的聲音。他一驚,這肯定是偷東西的賊。前幾天隔壁鄉企局三間辦公室被盜,盜走許多財物和現金。他沒有立刻驚動小偷,而是輕手輕腳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撥通了門衞的電話。

我們正玩得高興,電話響了,趙老頭忙走過去聽電話,聽完電話後趙老頭神秘地説:“各位,拿上‘武器’跟我上樓抓賊,賊娃子在吳局長的辦公室,被田局長堵住了,快上樓喲。”我説:“吳局長到政協上任了,辦公室恐怕沒有東西了吧。”趙老頭説:“他是上任了,可辦公室還沒有搬呢。”我們一共五個人帶着手電筒和抓賊的木、鐵子等傢伙上了三樓。

大舅正等着我們呢,他輕輕説:“哎呀!這賊正在裏面翻箱倒櫃呢,吳局長門上的鑰匙在吧?”趙老頭忙説:“在我這裏呢,是,是這一把。”大舅接過鑰匙躡手躡腳地帶我們來到了吳局長的門口。大舅開門和開燈的速度之快,連我都到吃驚。我們大喊一聲衝進了吳局長的辦公室,燈光、手電筒、“武器”都對準了賊。

大家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只見在長沙發上赤條條的吳局長正趴在一個得一絲不掛的年輕女子身上。吳局長驚恐地看着我們,大張着嘴,連動都不會了。

是大舅最先開口説的話:“哎呀,是吳主席…快走,快走!”我們隨着大舅走出了吳局長的辦公室,我氣憤地使勁帶上了門。

到大舅辦公室後,大舅生氣地問:“最後一個出來的是誰?”我説:“是我。”大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哎呀!你用那麼大勁幹啥?”我説:“我為啥不能用勁,對畜生還客氣啥?”大舅大聲説:“哎呀!你給我閉上嘴巴!”過了一會兒,大舅對我們説:“今天這事誰都別給我往外講,誰説出去,我處分誰。你們聽到了沒有?”大家都不吭聲。

大舅生氣了:“哎呀!你們倒是説話呀!”我們極不情願地説了聲“聽見了”就走出了大舅的辦公室。

第二天,吳局長(應該是市政協吳副主席)向市委遞上了書面報告。報告説,鑑於田力同志的退休年齡已到,已不適合接任市工業局局長一職,可以考慮按正縣級待遇在年內辦理退休手續。

據説,吳仁在市委徵求下任局長意見時,一直推薦大舅接替他擔任市工業局的局長,有人也曾提到過年齡問題。吳仁説,老田是高級知識分子,還可以幹三年嘛。如今吳仁又打報告讓大舅退休,市委和市人大就把即將發出的任命書作廢了。市委管幹部的副書記在宣佈市工業局的班子時説,暫時由副局長田力同志負責市工業局的全盤工作。

對於官場上的升遷,大舅錯過的機會豈止是這次啊。

“文革”前,大舅就失去過一次升職的機會。那時不叫工業局叫工業通局,僅僅是個副縣級單位,他和吳仁分別是縣局辦公室副主任、技術科副科長,都是正股級待遇。局裏為了加強技術科的工作,從縣裏爭取來了一個副科級幹部指標。按理,我大舅文武雙全是最合適的人選,局裏也是這樣考慮的,可是事情的發展卻是另外一種結果。

吳仁聽到這個消息後,馬不停蹄地往書記、局長、副局長家裏跑,蘭州煙、糧白酒,一條條、一瓶瓶地往領導家裏送。開始局領導都婉言謝絕了,告訴他人選已經確定了,讓他就別跑了,跑也沒用。後來有人就給吳仁出主意,説這事要想有轉機,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田力本人提出來不進技術科。

吳仁想,這就難辦了,田力不會放棄這個副科級職位的。局領導也發話了,除非田力自己提出來,否則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因為組織部任命幹部的前期工作已經做完了,等下一次機會吧。

回到家裏,吳仁苦思冥想,沒有個好辦法。為這事,他把和女友約會的事情都忘記了。女友豔是去年分配來的最漂亮的女大學生,吳仁和大舅都愛上了她,豔也很喜歡他們倆,在兩個中間選擇一個的問題上犯難了。她喜歡大舅文思捷、才華橫溢,可有口無心、太實在又使她覺着大舅不成。她欣賞吳仁的機靈、有心機,卻看不上他的不學無術。為此事,吳仁和大舅暗自較勁討豔的歡心。

吳仁想到女友豔的時候,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為了升官發財,讓出心愛的女人有何妨。於是,他連夜找到大舅,大舅開始不同意,後來不住吳仁喋喋不休的勸説。吳仁説:“我水平差,失去這次機會,爭取下次可能會更難。你能力強,失去這次有下次。再説豔為了在我們兩個中間選擇一個,焦心了快一年了,你就忍心讓你深愛的姑娘受苦受累嗎?你要是把副科級讓給我,我再不找她了,我主動提出來和她斷。你看這是我給她的斷信。”我大舅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別人向他求情説軟話。他想,也不虧自己,職未升上,心愛的豔卻得到了。

就這樣,我大舅失去了那次升職的最佳機會。那個豔呢,就自然而然成了我的大舅母。

自從大舅無意之中出了吳副主席的洋相後,接二連三出了幾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這幾件事迫使大舅提前結束了官場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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