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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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了他的突然迸出的痛苦的呻。
“…”不光是呻,他還在喃喃地叫着一個人的名字。…***蒙古國都城。左萬户乃顏府中。
還未睜開眼睛,李羣玉已經覺到細微的沁入錦被的清寒了。習慣
地要將身子偎進背後温暖寬厚的
膛,卻只觸及了空虛,貼上脊背的是順滑微涼的羅衾。
咦?羣玉有點詫異,閉着眼睛伸手去摸,身邊仍是空空如也。乃顏呢?強抑着酸澀的睡意,羣玉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疑惑地環顧着室內。透過錦帳深垂,房內並無異樣。寶鴨香消,銀台燭燼,確乎是拂曉了。
看房內,依舊紗帳垂鈎,琴書懸架,鏡台盎,翠屏暖生。此時冬晨寂寥,四下裏一片寧靜,唯有窗外,嘹亮的清嚦劃破長空,該是在霞光中抖擻着翅膀的雁羣,此時正悠揚地自草原上飛起?
叫了一聲,應聲進來的是侍女雙飛。捧着臉水和鵝胰羅帕,急急進來。羣玉慵困地自炕上撐了起來,夜夜歡愛,清晨起來總難免一身痠軟。在雙飛跪着捧高的金盆裏胡亂洗了一把,羣玉問:“大人呢?”雙飛笑道:“大人進宮去了。昨天半夜被汗王給急宣進宮去,難道公子居然不知道麼?”
“哦!”羣玉猛省,思維倏地跳回了昨夜的記憶。…昨夜。
“羣玉,想睡了麼?”乃顏的聲音在耳畔飄忽,羣玉努力地抗拒着睡魔的侵襲,勉強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悉的堅毅臉龐,帶着
悉的寵溺般的笑意。雖然睏意朦朧,也仍然讓羣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有點害羞地別過乃顏的灼灼目光,羣玉的視線轉到了炕側的大西洋鏡上,那可是汗王才賜下來的稀罕東西哩!
看到裏面清晰地反映出來的人影,羣玉才“呀”地一聲,羞成了面紅耳赤…炕上的一切,全真實地投注進了鏡裏!不由慌張地轉過頭來,心下只管懊惱的是:為何就會忘記了分付雙飛放下壓住鏡袱的划子來?
乃顏卻失笑起來,低沉的聲音撞擊着他厚實的膛。他捉着羣玉的下巴,強着羣玉去看鏡裏的影象。笑着,沒有惡意,只是温柔,所以羣玉雖然羞恥,卻也服從地轉過頭去。…鏡裏糾纏的人像,古銅
的高大身影,懷裏枕着黑髮的人,蒼白的臉上正騰着紅暈。這錦帳裏的
靡華麗彷彿也傳遞到了清冷平滑的鏡面,混淆了殿內淡淡沈腦香的芬芳,讓羣玉的臉上是一陣又一陣地發燙。同時主宰
間的,更有波濤洶湧的幸福和滿足,是就要溢出了心底來!很幸福,是嗎?很滿足,是的。身份卑微的漢族舞伎,從中原被亂軍擄到了漠北,不過是從賣藝窮途,再跌進歌奴末路。
在軍宴上被士兵百般輕薄之時,誰料竟會是時來運轉之?怎麼會想到救下並收留自己的貴公子,竟是蒙古貴族中最德高望重的元老亦列之子、在軍中威名赫赫的左萬户大人乃顏?更會因為略識幾個字就被提拔做了乃顏身邊的書記官?羣玉從來不敢奢望這位貴公子的垂青,雖然自己心裏,早壓抑不下那一份難言的
忌情懷!
打被他救下的那一刻起,打自己仰臉上那俊秀容顏的一刻起,那山呼海嘯般,從心中湧出的仰慕和憧憬是來源於何方?羣玉不要去深思,只是從此知道,自己是,今生不能從這個逸緻翩翩的青年身上移開視線了吧。
誰會想到這一份註定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愛竟會,從天而降呢?在那個秋的午後,是那樣地刻骨銘心,雖然當時已醉在了夢裏,卻彷彿至今仍能深刻地記起那天有片片落葉的聲音!
會記得槐樹的,象花而不是花的落蕊,那天是鋪了滿地。無垠的沙礫灘上吹過的陣陣輕風,濕潤裏明明的也是微薰的氣息。在那個秋的午後被乃顏壓倒在書房裏的榻上時,羣玉真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呆滯地走進了這個綻放在深秋的夢裏。幸而這並不是夢!
“羣玉…”乃顏温柔地喚着羣玉的名字,習慣地摩撫着羣玉蒼白的臉頰。
糙的手指一如既往地滑上羣玉的散開的黑髮。乃顏似乎很鍾愛羣玉長長的黑髮,有時候羣玉甚至會懷疑,乃顏愛上的,是不是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那頭如雲般的黑髮?這樣想雖是有點可笑,可是羣玉真的不止一次看見乃顏,專注地凝視着自己鋪開在枕上的黑髮,那目光,若有所思而又飄渺地,貫注其間的竟是痴
。
這時候,心事重重的乃顏,就不復是羣玉所慣見的那個殺伐決斷、風倜儻的左萬户了,而是,
出了一點惆悵與苦澀,象是正踏進了一場最讓人牽掛而又遙遠的往事裏。羣玉不能想太多。疲憊使他又開始昏昏
睡。往乃顏赤
灼熱的
膛上更縮進去一點,
覺到乃顏修長的手臂温存地摟上了自己的
。
臉頰枕在他頸畔,額頭磨蹭到些須的髭鬚…有點扎人。盈滿鼻端的是帶着濃厚情味的男
氣息,同時湧進呼
的還有攙和了名貴香料的羊油燭的温暖香氣。
以為又一個温柔繾綣的夜晚也就將這樣去,突然混沌的意識被什麼嘈雜刺破,羣玉聽見了房外的喧譁與爭執。
已經深更半夜,難道還有急報送到麼?模糊地想着,忽然就聽見一陣腳步聲,然後是侍衞的聲音,在房門口慌亂地秉報:“大人!古孜麗公主無論如何要面見大人,屬下們攔不住…”虧那麼人高馬大的漢子,也急得差點帶出了哭腔…乃顏一向對下屬嚴厲,隨便驚擾他的人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而那個任妄為的公主,也真的是個磨人
吧?據説上至將領下至士兵,沒有誰不對她忌憚三分…羣玉這樣暈暈然地一想未了,已聽見古孜麗公主的脆生生嗓音在門口大叫:“乃顏!”不同以往的淘氣嬌蠻,公主的聲音裏竟滿是慌亂與焦急,氣咻咻地大概是剛從何處狂奔而回,聲音尖利得幾要變調:“乃顏!快去救救阿蘇!他在巴雅爾那裏!巴雅爾
他喝毒酒!你快去救他…我馬上去宮裏通知王兄!你先去!遲一步他就會死的!”
“阿蘇”?是誰?羣玉昏沉的頭腦正愣怔間“什麼?!他、他在巴雅爾那裏?”本來擁着羣玉的乃顏竟是駭然地驚喊出聲!比古孜麗快要哭出來的倉皇好不了多少,顫抖的聲,吃力道:“什、什麼?巴雅爾把他給捉回來了?!”隨即猛省般地,急忙披衣下牀,迅速穿好衣袍,抓起門邊的珊瑚馬鞭便狂奔了出去。只聽見乃顏的聲音在房外大吼:“備馬!快!”接着一陣喧嚷,片刻既沒有了聲音。只剩羣玉呆在空蕩蕩的房中,莫名其妙地楞了好一會兒。突地覺得全身冷颼颼的,回神一看,才發現自己竟是光着身子跪坐在炕上。
原來乃顏下牀時太匆忙,將整幅錦被都掀到了地上。…然後乃顏這一晚都沒有回來。此時想起,羣玉不由又呆了過去。羣玉想起那個“阿蘇”心裏十分疑惑,多少又有點不是滋味。和乃顏在一起都快半年了,從來沒有聽見他提起過這號人。可是這樣乍然出現時,為何卻能讓乃顏慌亂至此?甚至連尊貴的古孜麗公主也急得如此驚慌失措!這個“阿蘇”到底是男是女呢?跟乃顏又有什麼關係?
…
正胡思亂想着,雙飛又笑地走了進來,道:“外面雪停了。公子到外看看雪去吧?”羣玉依言,披上了玄狐耳絨褂。庭院裏,雪動微寒,真所謂暗欺羅袖。
白石台階上下都堆滿了水沫似的雪。庭前的梅樹上,雪着得很重,在雪的下層並結了細小的冰塊。
唯有暗香,依舊冷吹羅浮。那正豔開着的花朵,固然是入眼灼灼,有些墮下來的,半掩在玉屑也似的雪末兒裏,也一樣清薰無聲。遠望層樓高峙,檻曲縈紅,檐牙飛翠,都埋沒進了素白,成了模糊的青悠悠的建築。
逶迤一帶園牆頂着雪絮,伸向遠遠的灰濛濛的煙靄裏。頂美妙的是初陽升了出來,被照成金黃
的、老樹皮上的細紋路在瑟瑟的清寒中似乎也抖動着。
光把淡金
的光點投進庭園的雪地上,被遠近的樹影一篩,變成星星兒的金,時時作出人意料的閃耀。生長在江南的羣玉,何曾見過這樣的雪景!正自心醉神馳,突然就聽見了乃顏的聲音。
“玉兒,你在這裏幹什麼?”不知何時乃顏已到了眼前,皺着眉頭在説:“快進去。當心受了寒。”羣玉卻楞在了原地。鋪在錦褥上的黑髮,長長,如雲般,秋霧般,渺渺地直
下了地來。
蒼白的臉,白得真快成了透明般,覆在眼瞼上的茸茸長睫也因此而顯得格外烏黑。被裹進了一襲青緞灰鼠斗篷裏,要不是輕得快
覺不到的呼
,完全象是一個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形體。
但是卻有一陣復一陣的暗香,在若有若無地開始四處徜徉。
“阿蘇!”看着汗王摟着這個人,心痛地聲聲呼喚。而這個人卻完全沒有應,只是無力地蜷在汗王的懷中,瘦得皮膚繃不緊的蒼白手掌,被汗王握在自己的手裏,嘴角還殘留着一點血絲。
羣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所有的人都在為這個此時人事不省的男人慌亂地忙碌着。太醫診了脈,誠惶誠恐地在向汗王稟報:“汗王,沒有大礙。幸虧左萬户大人和公主當時就讓他服了解藥。現在只是需要好好休養調息幾天即可。”
“哦?”合丹沉着,看了一眼身邊的古孜麗和乃顏,以及更旁邊的羣玉,猶豫了一下,低聲説:“你們先出去。”見三人先後出去了,才將軟軟地窩在懷裏的人翻了身過來,
起青緞灰鼠褂,原來裏面的人竟是赤
。
掰開緊攏的腿雙,即使在昏睡中,也惹出來一聲疼痛的微弱呻。太醫看了也嚇了一跳,俯趴在汗王腿上的人,
間竟是一片狼藉,乾涸的濁白和鮮血,全凝結在蒼白修長的大腿上,委實令人觸目驚心。
再將人翻過來,腹上和瘦骨嶙峋的膛上,也是深青瘀痕。聽汗王在問:“這些傷勢如何?”太醫説:“沒有傷到骨頭,都無大礙。終究保養要緊。”一面退到一邊去開藥方。拿了藥方,乃顏立即出去命下人煎去。…乃顏到營裏去了,囑咐羣玉留在房裏看着那個人。汗王和古孜麗公主都暫時回宮去了,説了今晚還會來。
羣玉坐在炕側,守着沉睡的人。一抬頭,又見了對面的大西洋鏡,還是沒有記得分付雙飛放下划子,依舊清晰地映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