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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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杜風齡將師弟伸過來替他解衣裳的手打掉,道:“別亂動。”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拂開眾人裏間去了。
飛娘向韓自在使了個眼,自己悄悄走到福祥班屋子的後窗,見四下無人,便湊着窗縫向內窺視,只見杜風齡寬去衣裳,
出後背上厚厚裹住的繃帶,隱然一片殷紅透出來,可見受傷不輕。飛娘輕輕
了口冷氣,卻聽杜風齡喝了一聲:“誰?”飛娘一驚,忙縮身躲在窗下。杜風齡起身掩了衣裳,四下裏打量。飛娘聽着他的腳步走動,大氣也不敢出。
“你來做什麼?”杜風齡忽然道。有一人在角落裏冷笑:“你好端端地,為什麼劫去了劉府姨太太?如今還有誰不疑你?”杜風齡哼了一聲,“也未必。”那人漫聲道:“你在桐州成名,家產不薄,為何自你師妹出嫁之後,便棄了本事,遊歷在外?兩年來家財揮霍一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是為何?前些子聽説你師妹的事,便自誇州匆匆趕回來,又是為何?你一心一意都在你師妹身上,桐州有誰不知。”飛娘聽得這人聲音雖懶散,卻一字字冷冰冰地似乎往聽者的臉上扎,她記得昨晚讓人問話時如坐針氈的
覺,縱使現在那人刻意壓低了聲音,飛娘也即刻料定那人是鐵還三無疑了。
杜風齡恨聲道:“是你千里迢迢傳來我師妹受辱致瘋的消息,拉我趟這渾水,替你找出劉恆宇謀反的證物,可要因此致我師妹和福祥班有什麼閃失,我也不會放過你。”
“你能奈我何?”鐵還三忍不住笑了,“不過我們既在一條船上,我也少不得看顧你師妹。要知找到了這件兵器,劉恆宇結黨謀反落下了實證,我便有權秘密處決劉恆宇,你的師妹、福祥班從此以後再無後顧之憂。可如今盯着夏攸兵器的,也不只你我,那個大盜星錘,昨夜你也見識過了;而以劉恆宇的勢力眼線,想要搜出你師妹來,不過兩三
的工夫。所謂勝敗,就在這兩三
間,你可知因你一時之怒,將我們都
到了絕境之上?”
“既找出那件東西,便能要劉恆宇的命,只得再走一次。即便我尋找不到,還有你在後面堂皇出入,搜他一搜。”
“我有我的不便之處。沒有朝廷旨意,搜查要員府邸,可是要遭人彈劾的。”鐵還三道。
“説到底,人命在你不過是換得前程的一粒棋子。對我,不過一個死字。”杜風齡笑了笑,“如今的天理,就是你死我活。大丈夫嘴裏説出個恨字,豈有相罵打架一場便作罷的道理?更不要説我們下九裏的人,聖賢書不過是台上的説詞,男盜女娼才是我們的本分。師妹受劉家凌辱,以致如今模樣,我不眼見劉恆宇家破人亡,豈能甘休。”鐵還三壓抑着大笑,他似乎很久未曾如此恣意,笑聲就如即將崩裂的琴絃,微微顫抖着。屋內在他的笑聲之後便突然變得寂靜無聲,飛娘不知杜風齡和鐵還三是否已經離去,正猶豫着,忽聽前屋裏一陣大亂,似乎是李師爺的笑聲:“鄒老闆,我們看看就走,各位不要驚慌。”一時翻箱倒櫃的聲音,杜風齡豁然起身,走出屋去了。
飛娘這方有機會身回來,給她把風的韓自在正急得滿頭大汗,上前道:“李師爺帶着官差搜檢福祥班,只怕我們那處也要去呢。”不料李師爺見了飛娘卻是滿面堆笑:“外堂戲唱完了,便讓蔻官兒收拾好了裏面去,給貴客唱兩曲。”飛娘自然滿口應承。韓自在一旁早已百爪撓心,等李師爺走了,忙拉住飛娘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麼?難道要送蔻兒入虎口?”
“你懂什麼?”飛娘白了他一眼,“他們做戲的做戲,跑龍套的跑龍套,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冷眼看他一出?”韓自在一愣,飛娘便將剛才所聞悄悄地對他講了。韓自在笑道:“什麼兵器,當官的、當差的、做賊的、唱戲的,人人都想要?真個天翻地覆。”飛娘笑道:“無論是什麼,只要不是你的蔻兒,不就行了?”晚間飛娘將蔻兒送入劉府內,進門便見書房外廳上劉恆宇正襟危坐,桌上杯盤羅列,鐵還三則有點兒不情願地假惺惺受用,也向着飛娘點了點頭。於是蔻兒把曲子唱將起來,他們吃酒作樂。飛娘細聽他們言語,竟是沒有一句正經的公事,談到朝中的大臣,更是將所有府部院寺的人一一問候到。
夜子時,賓主仍樂此不疲,飛娘伺候在旁,漸漸覺得不耐煩。這時忽聽細鈴微作,劉恆宇將酒杯放下,走到書房角落,看了看搖動的金鈴下所懸的紙條,回首對鐵還三道:“那賊人進了後庫房了。”
“我道捉拿賊寇是卑職的本分,不成想大人佈置得當,也頗有手段。”鐵還三淡淡笑道,仍然端坐不動,“劉大人府上藏龍卧虎,李師爺身段輕捷,是身負二十年功力的高手,適才他已匆匆出去,有這樣的人在,劉大人可以高枕無憂了。”劉恆宇懇切道:“大捕頭辦案駕輕就,要想一次為百姓除去大患,定要煩大捕頭辛苦。”鐵還三一笑,負手而出,向劉府後院飄身而去。縱身屋檐之上,向下觀望,只見黑壓壓院落中,半點微光也無,竟似全無防備。鐵還三微微蹙眉,不知劉府耍的什麼花樣,因此不敢擅闖庫房。他掉轉方向,見內宅中一片園林茂盛,孤單一座小小的佛龕懸在假山上,正是劉母的院子。
今夜劉府拿賊,府中各處殺機暗藏,夜中烏雲沉默地翻滾着。而此處卻是攝人心魄的寂靜,濃密的黑暗彷彿在偷偷地冷笑,縱使菩薩端坐,仍不住透出詭異來。忽而林中的陰影濃了又淡,似乎野貓飆行而過,似乎在死水中驚起微微的波瀾。
“哼!”鐵還三打定主意,飄身自屋檐而下。林中的陰影陡然一震,一道迅疾不祥的蛇信自林中躥出,直撲鐵還三面門。鐵還三如紙鳶般空中折了折,立時又向上縱出半丈,中軟劍已然出鞘,毫不猶豫地
着那道暗器猛衝而去。
一串兵刃的撞擊聲倒似清潑灑,鐵還三空中晃了晃,輕巧落地,望着軟劍上纏着的烏黑細巧的鐵鏈,不
微怔。只這一瞬錯愕間,林中的對手卻猛收鐵鏈,力勢沉重,幾令鐵還三的軟劍
手。
鐵還三忙疾抖軟劍,那條鐵鏈從劍身上滑,倏然縮回濃陰深處去了。
林中人嘿嘿一笑,道:“不愧是京中名捕,竟能保住手中的兵刃。”
“承讓。”鐵還三笑道,“不知大駕在此,所圖為何?”
“我要找的東西,大捕頭也喜歡得緊呢。可惜杜風齡打草驚蛇,那件夏老先生的絕世神兵早已被劉恆宇轉移他處。後庫房現正熱鬧,有人比咱們更早摸對了門路,也未可知。”鐵還三道:“閣下與劉恆宇都那麼盼着我前往後庫房,倒不知那裏有什麼新鮮的花樣。”那人卻默不作聲,只是林中瑟瑟樹葉搖動聲漸響漸遠。
鐵還三笑道:“與閣下談甚歡,可不要急着走了。”他正要發足疾追,那人的聲音已在數丈之外,笑聲卻悠悠傳來,“大捕頭心氣高傲,我等小賊早不在大捕頭眼裏,既然志不在此,何必苦苦糾纏?後庫房裏什麼花樣,大捕頭去了便知。”鐵還三抬頭仰望那銀鈎般的細月在陰雲中顛簸沉淪,冷笑中扭身直奔後院,認清庫房後窗,輕輕推動窗欞,搶身而入。
黑暗中戾氣撲面,挾帶一聲尖利的咆哮,鐵還三早有防備,軟劍在面前扭出一片劍花,擊落兩件暗器,身形未有稍滯,已躍入房內。屋裏此時疾風大作,似有無數條毒蛇在幽冥中不住扭動軀體。鐵還三不退反進,搶先縮身在立櫃之後,那些暗器卻如嗅到了血腥味,奪奪連聲,直穿透立櫃。鐵還三疾退一步,堪堪閃避,依稀可辨三支鋼
星錐透木而出。鐵還三正待抄住
星錐的鐵鏈,卻聽“叮”的一聲,鋼錐尾部猛地彈出一對倒刺,仿若兩隻獠牙,鐵鏈此時一收,整個立櫃頓時被這三支鐵錐撕得粉碎。
“破城錐!”鐵還三不變
,連忙拔地而起,抄住梁木,向破城錐來處蕩身直衝,耳中可聽得身周呼嘯不絕,左肩突然劇痛,令他渾身一顫,皮
之下更被獸齒啃噬般,骨摧筋折的疼痛直如天崩地裂,令他腦中一片混沌,不免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滿室戾風頓時消散,庫房深處有人竊竊獰笑,伴着鐵鏈滑擦地面的聲音,那人腳步輕捷,向着鐵還三摔倒的方向走來。然而四周卻無半分傷者呻息之聲,那人也不由疑惑,摸索地上,人影全無,只觸到一攤温熱的血跡和一段沒有錐頭的鐵鏈。
“嗤”頭頂一涼,髮髻已被人挑開,那人凜然大驚之時,寒意人的劍鋒已架在他的咽喉。
“鐵大捕頭,”那人強笑呼道,“我是劉府李師爺,適才誤以為大捕頭是那強人,誤傷了大捕頭,恕罪!”
“哦。”鐵還三的笑聲尚因傷痛顫抖,“李師爺眼見我進屋時認錯了人,如今劍鎖咽喉,即便背對着,也認出了我來麼?李師爺的眼力可奧妙得很啊。”
“呵呵,”李師爺冷汗不住,賠笑道,“我的眼力自然無法同大捕頭相比,大捕頭念我老眼昏花,萬請恕罪。”
“你的眼力自然無法同我相比。”鐵還三冰涼的手指開李師爺項後散發,在他狹長的舊傷疤上撫了撫,笑道,“我從來不會認錯人。你原名萬琮,在巢州犯下命案,法場上由同黨劫去,已被通緝了六年。你躲在劉府中,就以為沒人疑心了麼?”
“嘿嘿。”李師爺暗中收緊手頭的鐵鏈,垂死一搏的決心讓他的笑聲微微發抖,“鐵大捕頭,我是劉府東館,你待如何…”話音未落,喉頭一涼,鮮血噴得滿襟殷紅。
鐵還三皺眉笑道:“先替你銷案,至於劉恆宇為何籠絡你這等亂寇,少不了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拭去劍上血跡,晃亮了火摺子,四處打量,見庫房中箱籠立櫃遍地,都是厚厚的一層塵土,再待細查,肩上的傷口卻越發火燒火燎起來,血似乎
得比平時慢了許多。他扶着牆,重新抖擻了
神,步出庫房,眼前突然一派通明。
“那賊人站住了。”劉府家丁十多人突在牆頭現身,都在高呼。鐵還三站在原地,還未答話,家丁中的頭領卻立即高聲命道:“放箭。”鐵翎箭鋪天蓋地兜頭籠罩而來,鐵還三絞落數枝鐵箭,已覺不支。此時卻有一人仗劍從劉府家丁後方馳來,躥上牆頭,刺倒多人。劉府家丁頓時大亂,箭勢一弱,那人掠下牆頭,撈住鐵還三的身子,逸出後院而去。行至無人之處,鐵還三得暇縛住肩頭傷處,令涼風吹散自己額頭的混沌,切齒對前來相救的杜風齡道:“劉府人都在此處,正是你搜得那件兵器的大好時機,可惜你眼中只分黑白,不明輕重…”
“我便是這樣的人了。”杜風齡收了劍苦笑,“你覺我愚笨,我只知你死了,就算我找到那件兵器,一介賤民,又能將劉恆宇如何?”
“劉恆宇雖看出些端倪,想殺我避禍,可朝中想要他命的,又何止我一個?”
“我不懂你們那些勾心鬥角,我也不在乎你領不領情。”杜風齡冷然道,“我既然答應了,便做到底。”他拂袖拋下鐵還三,飄然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