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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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憶翩離家後的三天,關凜跟關雪薇登門造訪柳園。

關凜隆重地葬了展家父女之後,對柳憶翩懷有滿腹的慚愧悔恨,他時常掛着蒼涼的自嘲,愁腸萬結,不敢見她,不敢奢求她的諒解,尤其在他失手殘殺了自己的親生骨之後!

愛得太深,他沒有勇氣去見柳憶翩,哪怕她一個含冤帶怨的眼神,悲悽無比的輕笑,都足以教他哀痛斷魂,置身煉獄。

“哥,憶翩快要瘦成一把骨頭了,你都還不去見她嗎?還是你要見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孤墳?”冷眼旁觀兩個互相折磨的人,關雪薇的心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關凜卻夜借酒澆愁、不求上進,更是教她愠怒氣惱,下得已下重藥而口不擇言了。

解鈴還需繫鈴人,所有關鍵都在關凜身上!

關雪薇曾多次回柳園,剛開始被趕、被罵,後來因為她的堅持不懈,柳義也不再對她針鋒相對,卻不讓她去見柳憶翩,就怕她會幫關凜傳話,她只能偷偷地看着柳憶翩,心裏的慚愧更深了。

她幾次好言相勸,關凜固執得都聽不進去,不管了!她一定要把她哥到柳憶翩面前,讓柳憶翩知道,她哥不是不愛她才不見她,是因為太愛了,愛過頭了,才會怕再見…

“你別亂説!”關凜揮掉手中酒杯急跳起來,渾身掠過一陣強烈的搐,眼神狂亂悽楚地瞪着關雪薇。

她怒氣衝衝,“我亂説?你為什麼不親自去見見她,看看我説的是真是假?上他猛力捉住她的手腕,語氣急切而沙啞地喊道:“她怎麼樣了?她的情況很糟嗎?雪薇,讓我知道她的近況!”親眼見他滿眼血絲、一身狼狽,關雪薇心痛不已,但她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為了讓他們能見上一面,她撇過頭,堅決不再透有關柳憶翩的點點滴滴。

“我已經很多天沒去柳園了,我也不知道!”

“你…”他神黯然,放開她佈滿瘀痕的手腕,靜靜蹲坐一隅。

“哥,我求你,不要這個樣子。”見他了無生趣,宛如慢自殺般,她不滿腮,“我求你去見憶翩一面吧!要贖罪,你在她的面前贖罪,憶翩很善良的,她會諒解你的,你要給你跟她一次機會,別把事情想到無可彌補的盡頭,哥,我求求你…”關凜用一種好悲哀、好落寞的眼神瞅着關雪薇,顫抖的語音悽愴傳來,“會嗎?她會原諒我嗎?我傷她那麼深、那麼重,她會給我補償的機會嗎?”一股酸楚的淚直衝上關雪薇的眼圈,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動萬分地哭喊着:“會的!會的…哥,你不要氣,別灰心喪志啊!給你機會,就是給憶翩機會,你千萬要好好把握,要爭取機會讓憶翩知道你對她的真心,求求你,別等到機會失去了,才在後悔莫及哪!”宛如醍醐灌頂、當頭喝,關凜呢喃道:“對,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他喉頭梗地啞聲道:“雪薇,我們去柳園,走!現在就走…”見關凜終於不再自怨自艾,真正地清醒了,關雪薇忍不住笑了,笑得像梨花帶雨,別有一番美麗。

“出去!我們柳園不歡你!”家丁婢女們齊拿杖擊打關凜,他負荊請罪的心意堅定,咬緊牙關默默承受,直背脊往藏憶閣的方向邁進。

關雪薇的淚水泉湧不歇,她被困在角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盯着關凜遭眾人毒打,她卻愛莫能助。

“不要打我哥…不要打了…”她哭叫着,但卻於事無補。

關凜後腿遭人一擊,陡地雙膝落地,無情的鞭打與重板將他打得遍體鱗傷,看着每個家丁、奴婢都對他義憤填膺,恨不得打死他的狠勁,他心甘情願地承受,心裏沒有怨言。

關凜全身處處帶傷,處處會痛,但他憑峙着強大的意志力,不能用走的,就跪在地上用爬行的,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往前走,他要見到柳憶翩,要跟她謝罪…

“住手,住手!”遊玉香在藏憶閣外看着,不紅了眼眶。

以為關凜是無情無義的大yin,今一瞧,若非有情有義,怎願承受功夫不及他的家丁婢女對他的拳打腳踢、伺候?

遊玉香走到關凜面前,痛苦無奈地説:“你現在才來,又有何用?”關凜的心如翻湧的,“她…她不原諒我是嗎?讓我見她一面,我會乞求她的原諒,就算付出我的命,我也要死在她的面前向她謝罪!”渾身是傷的他虛弱沙啞地説道。

遊玉香看着吃盡苦頭,深情俊俏的關凜,徹底被他的痴情給歐動了。

“翩兒她…”

“玉香!”一聲焦促來自從節義軒奔出來的柳義口中,“翩兒跟關家已無瓜葛,不要理他!”

“柳…伯父,求求你,讓我見憶翩一面。”柳義摟着遊玉香的,視若無睹地從關凜身旁而過。

苦澀又複雜的情緒快要把關凜的心撕裂,他的眼淚不能自地從眼眶裏了出來,他的聲音是緊繃而顫抖的,是真摯而懺悔的。

他嘶啞着聲音大喊着,英的容顏全籠罩在深沉的哀痛與後悔之中,“我愛憶翩,我愛她!我愛她!憶翩,憶翩,請你出來,給我繼續愛你的機會,憶翩…讓我用今生好好彌補你,讓我有贖罪的機會,憶翩,你出來吧!出來見我一面吧!憶翩…”他深情熾熱的眸直望向藏憶閣的方向,但是裏頭卻毫無動靜。

“憶翩,你不願再見我…不願原諒我是嗎?”他艱澀而悲痛地問,臉上掠過深刻的痛楚。

柳義也不是鐵石心腸,“你來晚了!”他面無表情地説。

關凜悚然一驚,悲慟地嚷,“憶翩…她…”害怕她已經棄他而去,離開人世。

“老爺,告訴他吧!”遊玉香見關凜真情,相信他是真心愛着柳憶翩,已經心軟了。

柳義臉上充滿沉痛,“翩兒走了,是他害慘翩兒,教我如何輕易原諒他?”

“翩兒走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關凜駭然驚呼,心宛如被壓捏擠扁,痛得無法言語。

“翩兒…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絕對不會棄你而去!”他單手凝聚內力,往自己的天靈蓋擊去。

遊玉香急忙推開柳義跑向關凜,“翩兒沒有死!”關凜嘶吼一聲,“那她在哪裏?告訴我,她在哪裏?”

“玉香,你…”柳義懊恨。

“老爺,翩兒痛苦,他也痛苦,就算他死了,翩兒也不會快樂,他們這對有情人已經經歷太多磨難,難道我們狠心再加重他們的痛苦嗎?”遊玉香轉身看着關凜,“我希望你是真的愛翩兒,不然我就太對不起翩兒了。”

“我是!若我有違背誓言,願遭你們處置。”他坦然無畏的氣勢震住了在場所有人,遊玉香尤其深信不疑。

“翩兒不在柳園,三天前她就收拾簡單行李四處去了!她去哪裏,我們也不清楚。”聞言,關雪薇淚眼婆娑,走到柳義面前跪下。

“老爺,如果您還承認我這個義女,就讓我代替大小姐承歡膝下,讓我代替我哥來償還欠柳家的債,好不好?”痛憐抓住柳義的心,他扶起關雪薇。

“我殺了你爹,你還願意當我的女兒服侍我、照顧我,你不計前嫌嗎?”

“冤冤相報好累!從我哥身上,我得到警惕,我不明白這樣的復仇有何意義?只是一再地將深愛的人推向地獄,傷了別人,也害苦了自己!”她從嘴裏逸出幽沉的嘆息。

“我有記憶以來,就是在柳園生存,老爺、夫人、大小姐都是我服侍的對象,我寧願不要另一個身分!另外一個身分代表仇恨,代表殘殺,代表醜陋!我只想做大小姐的『悦兒』,做老爺跟夫人的婢女,為那個有着沉重負荷的『關雪薇』好好贖罪。”她眼中閃過無限痛楚,凝注在殘破衣裳上處處是血跡的關凜身上。

“哥,我很自私,我知道,但你又能要求我什麼呢?當初若不是老爺帶我回柳園,我怕已是路旁的一具無名屍骨了!”她噙住滿眼悲痛的淚水。

關凜被她的淚炙痛了心肺,臉上血全無。

“我…我不知道…我太自私了!比起你們大家,我才是那個最自私自利的人。雪薇,哥從未顧全你的想法,只私心地想到自己,哥向你道歉,對不起!”她閉上眼,任由淚珠跌墜衣襟。

“別説對不起,哥,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啊…”她走上前,蹲下身,抱住必凜,痛哭失聲。

兩兄妹緊擁在一起,一會兒,他將她推向柳義跟遊玉香。

“我把我妹妹給你們了。無論憶翩人在哪裏,我都會找到她,等我找到她,我會帶着她回來柳園跟你們大家團聚。”話盡,他顫巍巍地起身,不要別人扶,不要別人送,不要別人醫治他身上的傷,他要用這些傷來警惕自己,於是步伐不穩地走出柳園,開始千里尋的迢遙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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