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雲暗動意猶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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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那老丐歡聲道:“爺這東西我雖不懂,料來必是極神妙的!”那人道:“他知趣也就罷了。你讓他衝玄嶽磕個頭,別為難了他。”那老丐笑道:“你老人家發話,小的敢不遵從麼?恕個罪考你一考,你猜我道上還遇見了誰?”那人道:“你任脈已通,裏面附了心經上的內勁,想來必是他了。”那老丐拍掌道:“我的爺,真拿你聰明的沒轍!你怎地甚麼都知道?”那人道:“你去歇着罷。我已將那幾個粉頭買下,都送了你做婆娘。你酒足飯飽之後,趕緊生個兒子再説。”那老丐聽了,直樂得一個勁地咳嗽,連連搖手道:“爺想取這條賤命,一指頭便成粉末,何須這般費事?小的寧可死在酒缸裏,也不讓小娘們兒敲骨髓。”言罷衝那人作了一揖,又向幾位老者道:“長老們寬坐,弟子可要去了。”幾個老者都哼了一聲,不拿正眼看他。
那老丐挑簾出來,悄聲對那青年道:“難得他今兒高興!你想想甚麼地方得罪了他,到時務必認錯。我幫你渾和了一陣,也該去歇歇了。”説罷自顧出門去了。那青年如有所失,心中不樂。
卻聽一老者道:“這東西越發放肆了,只顧在此繞舌不休!魁首念他是個不識體統的人,切莫見怪才是。”那青年聞聽此言,心頭大震:“原來真的是他!”那人似乎興致已減,説道:“我倒愛他誠實不假,一派天然。不似你等拘謹乏味,連到桌前就座都不敢。”那老者謙聲道:“下賤之人,萬不敢與魁首同席。敝幫雖無法度,總還識得尊卑。”那人道:“天下之士有三可賤:虛名無實,一可賤;厚古薄今,二可賤;向盛背衰,三可賤。但不知你等賤在何處?”那老者笑道:“魁首格高,所譏者皆是名。叫化子乞討為業,尚不配以此言自警。”那人不悦道:“幾位俠行重義,也算難得,獨老成世故,我所不喜。大丈夫我行我素,貴在暢情適意,若被人名實所壓,甘居下格,便失了人生樂趣。如你等投身丐幫,自視辱人賤行,故不與我同坐,則更不足取了。”幾名老者聽了,都笑了起來。
一老者岔開話頭道:“適才正談得入港,卻被這蠢物攪了局面。單説老朽年輕之時,常聽前輩們講:‘天下事因難而廢者十之一,因惰而廢者十之九’,故此橫下心來,專在一個"勤"字上下工夫。這幾十年忙掇下來,總道是十分受益了。可自打魁首橫空出世,老朽才知前賢所言多半荒謬,有些話實信不得的。”那人道:“此話怎講?”那老者道:“近年來老朽有幸常睹英風,然每見魁首時,不是飲酒談笑,便是捧書自娛,從無片時琢磨過拳腳,而神功妙化無涯,彷彿不練自進。以此老朽始知‘勤惰’之論,不過唬庸人罷了。似魁首這等天縱之才,又豈是這二字所能道盡的?”那人道:“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小術上來。如此巧言令
,不過想哄我開心,各自討些實惠罷了。”那老者笑道:“哥幾個早知道魁首雅量高致,平生最不喜談論武學,今兒恰逢您老高興,才敢忝顏求教。魁首固是藝廣才高,視拳腳為末
,可常人專
一技尚難,哪有暇涉獵旁學?話説回來,總不成讓叫化子陪您老
詩作賦罷?”那人笑道:“虧你們幾張老臉,兜圈子胡扯了半
。只是我這手段簡捷得很,常人習之難成,徒自損心害意。”另一名老者
話道:“我等怎敢學魁首神技?只望青照一二,於各自本身武功稍加點拔,便是海嶽之恩了。”那人似有所動,想了想道:“這倒不難。你是天台桐柏宮的弟子,練的必是飛虎短拳與陰手擒拿了?”那老者喜道:“魁首説的極是。老朽正是秘門弟子。”那人道:“飛虎短拳與陰手擒拿本以變化制敵,但開派祖師小慧無量,專在一個"巧"字上尋機;手法雖翻生求新,看似無窮,實則只有崩、捋、截、挑、穿、拿幾種變化。與人較技,對方只要不失整勁,調身圓活,則數招後應法已窮,必為人制。你能熬到這把年紀,沒吃甚麼大虧,也算不容易了。”那老者暗暗心驚,賠笑道:“老朽全仗幫主威名,且自家
子不躁,才能活到今
。魁首可憐這把老骨頭,便請指點些保命的訣竅罷。老叫化先給您磕頭了。”説罷一本正經地拜下身去。那人笑道:“天台雖是南宗祖庭,可秘門這點道行,叫我怎麼指點?你要是年輕幾歲,倒可傳你幾手象樣點的功夫。”那老者道:“叫化子只求補拙,來世造化夠了,魁首再賜高技未遲。”那人道:“你看雲之舒捲,鳥之飛翔,皆在虛空之中,故能變化無窮。然所謂變化,説來只是不變;惟不變之變,方能守定中和,幻生萬相。中和之外,無元妙也。”那老者不解道:“魁首所言深邃,老朽實難會其意。”那人嘆了口氣道:“我閒常不願説拳,只為你等悟
奇劣,一似對牛談琴。説來説去,愈令我寂寞如狂,彷彿獨在虛空。”那老者笑道:“魁首言及幽境,自然無人能懂。老朽這點痴傻念頭,務望成全才是。”那人道:“你想補綴陋術,只去門外求那小友,休再與我繞舌添煩!”那老者見他已
躁意,不敢糾纏,語含失望道:“這便是緣法了。怪只怪老朽靈台不明,空對寶山,卻是一無所得。”站起身來,掀簾而出,衝那青年笑道:“公子呆坐半
,受委屈了。”那青年眼望屋內,一聲不吭。
忽聽那人道:“讓他進來,我與他説話。”那老者聽了,忙俯身攙扶。那青年卻掙其手,並不起身。那老者大驚,衝他連連擺手,似生怕那人察覺。那青年艱難而起,極力穩住身形,一步步挪到簾下。那老者挑起簾幕,暗遞眼
道:“公子請進。”那青年負氣而入,只見室內檀椅香桌,古琴名畫,佈置得十分淡雅,與別處大異其趣。地上坐了三名老丐,個個麻鞋鶉衣,
神矍鑠,眼見他冷着臉走入,都含笑打量。那青年也不理會,側目向裏面望去,卻見錦榻上坐了一人,寬衣弛帶,情狀散漫。
那青年不敢細看,低頭向榻前走來。他既知此人身份,不願被他看輕,暗聚散息,強提起功架。説也奇怪,才走上兩步,便覺
面大是異樣,既而
顫股慄,心悸難止。突然之間,腳下無
發飄,直
向上飛起,面前彷彿橫了萬丈深淵,咫尺間便要踏空。身當此時,心頭又生幻念,只覺體內一股濁
升騰,自萬千
孔飛散而出,周身輕飄飄渾不着力,竟是暢美難言。幾名老者見他未至榻前,先自大汗淋漓,做失魂模樣,無不納罕。
那青年驚出一身冷汗,眼內幻象齊消,好似大病初癒,真氣竟漸有聚合之意。他心頭暗喜,垂首來至榻前,跪下身道:“小弟季化南,拜見師兄。”那人並不攙扶,説道:“抬頭讓我瞧瞧,還剩下幾分狂氣?”季化南微微抬頭,二目卻望着地面,暗運真息。
那人瞅了一眼,笑道:“皮倒是耐看!可惜浮情躁
,其壽不永。”話猶未了,季化南突然探身前撲,
將他掀翻在榻。仰頭之際,恰與對方目光相
,心間如遭電擊,霎時定身不住,向後坐倒。那人視如不見,問道:“師伯他老人家還好麼?”季化南全然忘了答話,兩眼直勾勾望着對方,一顆心險些跳出
膛:“早聞他生具異相,想不到竟是這般駭人!”那人見他神魂失據,笑道:“你雖知尚景侯兇醜無比,卻料不到會如此嚇人罷?”季化南真魂出竅,呆坐無語。
尚景侯自嘲道:“我自家師弟,猶被這副面孔嚇破了膽,旁人更不知如何謗此奇胎了!”一老者笑道:“魁首若自視醜陋,這世上便沒有偉男了。你老人家乃上界星魁之相,自不免神氣人,望之移魄。等閒不識仙骨奇格,妄自謗笑,不過蜀犬吠
罷了。”尚景侯嘆道:“屈子賦曰:‘邑犬之吠,吠所怪也’。我若不是異類別種,哪會如此滅心?可笑我枉活了近三十年,竟不知何人生我於世!”幾名老者神
驟變,齊伏於地道:“魁首休提此事!我等不以勢
,待您仍如從前一般。”尚景侯笑道:“雖説小人之
,勢敗則離,但你丐幫熱心江湖,何能免俗?你們記住這話,只今
便見分曉。”幾名老者聽了,相繼沉默。
季化南於幾人説話之際,不覺偷看這位師兄。他初見對方奇骨異貌,自不免有些駭怪,這時定睛觀瞧,卻發現他絕不醜陋,尤其一雙鷹眼,似可透視一切,每每向人望去,竟彷彿鞭子一般,得人不敢抬頭。看的久了,更品出些神韻來:只覺他身上既有世家子弟之玩世不恭,復有江湖豪俠之傲岸不羈;隱隱約約,更有文人雅士之倜儻風
。三種情懷,渾然難分,襯托得一身灑
飛逸,迥乎塵表。他眼望對方壯偉丰神,仰慕之情油然而生,一時傲氣全消,竟呆住了。
尚景侯見他仰臉呆望,笑道:“將死之人,還做何痴想?你內毒障已深,再過片刻,便要命喪香樓了。”季化南迴過神來,忽覺內息衝蕩不止,聽他一説,不由大驚失
。尚景侯道:“那桌上有杯符水。你去喝了它,便無
命之憂。”季化南扭頭望去,果見犀皮香桌上放了一隻高杯,其內水
殷紅,泛着異光。當下不及多想,上前端起杯來,一飲而盡。不防入口之際,卻是極霸道的烈酒,直嗆得他連連咳嗽,險些嘔吐。幾名老者哈哈大笑,顧不得矜持。
尚景侯搖頭道:“師伯高弟,猶是途羔羊,也難怪世人妄信願力,侫佛祈神了!”季化南心知受了愚
,暗自惱火,神情尷尬之極。一老者道:“公子莫聽魁首説笑,那杯中確是符水無疑。不信你運氣一試,便知真偽。”季化南見那老者正言正
,不覺默運真元,暗察動靜。卻是作怪!自那烈酒入腹,果如仙漿一般,大生奇效。只一會光景,便覺百脈淤阻全消,真氣
走歸經,一身玄功堪堪回覆。
季化南大喜過望,驚視那老者道:“難道這真是符水?”那老者拊掌大笑道:“委屈公子這麼聰明的人,竟被叫化子騙了一回!這世上哪有甚麼符水?適才你偷襲魁首時,他老人家早在你身上摸了好幾把,解了你體內危厄。可笑你還矇在鼓裏呢!”季化南驚愕莫名,疑他又在説笑。那老者道:“你若不信,只衣來看。”季化南
起前襟,
出肌膚,只見“神封”
呈暗紫,周圍一圈五
,皆血紅駭目,顯是才被點中。他知是玄門電指所致,不覺魂膽飛散,眼見師兄面無表情,心下大生畏懼。
尚景侯喚他來到身邊,正道:“你可知我為何傷你?”季化南慌忙跪倒,垂首至
道:“小弟無知,實不明師兄用意。”尚景侯道:“你小小年紀,便無端尋釁,連傷明教多人。如此恃技逞強,早晚斃於強者之手!師伯苦心育材,難道只為你自尋死路,毀其一世英名麼?”季化南驚道:“你…你是那紅衣人!”尚景侯微微搖頭道:“虧你才想到這一層。換作旁人,豈不早就取了你的
命?你可知師伯老來收徒,所為何事?”季化南茫然搖頭。
尚景侯輕彈其頰道:“他老人家一生的心病,全賴你替他祛除,你卻如此輕狂無用。看來他老人家是要抱憾終生了!”言説至此,又嘆息道:“也怪我與那人厚,沒法出面殺他,想要傳你些心訣,又負了手足之義。這事當真令人煩惱!”季化南聽得雲裏霧裏,卻不敢多問,心道:“莫非師父收我為徒,是要我去殺一人?”尚景侯見他
出思慮之
,抬腳輕踢他肩頭道:“此事多想無益。以你目下身手,再練上二十年,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你只記住這個話頭:有一天他鬧得太兇,我自會幫你。”季化南聽他語存關愛,心道:“看來師兄傷我,原為戒我之驕,期我有成。他既懷這片深意,我豈能無自奮之心?”言念及此,忽想起一件事來,不
變
道:“師兄,那
你出林之後,有六人隨即追至,言語中大有殺機。這六人非比尋常,師兄可要多加小心。”尚景侯淡淡一笑道:“聽説你在道上還遇見一人。他都説了甚麼?”季化南一愣,隨即拍額道:“師兄不提,我倒忘了!這人有樣東西,託我轉
給你。”探手入懷,取出小盒,呈到尚景侯手上。
尚景侯打開盒子,見裏面放了一片薄錦,其上龍飛鳳舞,書就四行詩句:自命傲世才,虛名久徘佪。
早辨風雲,轉意向蓬萊。
尚景侯看罷,點頭道:“此公倒是一手好字!可惜我二人無緣,幾次都失之臂。”季化南道:“師兄認得他?”尚景侯道:“長歌傲嘯松間客,亦痴亦狂雲里人。此公大有古風,我久
結納,只是他勸我避世離羣,未免迂腐可笑。我既泯心喪智,從此無所不為,又何懼雨亂風狂?”正説間,忽聽得下面腳步聲響,一夥人走上樓來。幾名老者喜道:“總算回來了!”紛紛躍起,做
侯之狀。尚景侯卻端坐不動。
俄爾,只聽一人在外間道:“告訴城中的兄弟,切不可傷犯了他們。倘或尋到此處,便説人已走了。”這人説罷,邁步走進房來。幾名老者忙跪倒在地,恭聲問候。這人也不理睬,大步來到桌前坐下,説聲:“喝酒!”捧起一隻酒罈,先自喝了起來。尚景侯一笑,卻不看他。
季化南凝神觀瞧,只見此人相貌威嚴,身軀魁偉之極,雖是衫敝履,卻掩不住一團慷慨豪邁之氣,坐在那裏,大有心雄萬夫之勢,不
暗想:“人説年運久英雄偉岸,果然盛名無虛!”那大漢一口氣將酒喝乾,又取過一罈,仰面豪飲。幾名老者見二人始終目不相
,都有些忐忑不安。那大漢連飲三壇,面上只微泛紅
,説道:“上次比酒輸了,權且補足。”尚景侯仍是不語。那大漢也不多説,蹙眉而坐,神思難測。
過了片刻,那大漢收住心思,眼望地面道:“怎會鬧出這種事來?”尚景侯面微沉。那大漢又道:“留在我幫中如何?我重做背袋弟子。”尚景侯聽了,索
倒在榻上。那大漢微
怒容,旋即又現無奈,起身走到榻前道:“你到底要怎樣?”尚景侯閉目不答。那大漢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與天下人為敵。但有一事,你須讓我知曉。”尚景侯鷹眼一翻道:“你想知道甚麼?”那大漢抓住其手道:“你如實告我,那件事是真的麼?”尚景侯道:“是又怎樣?”那大漢身子一震,繼而搖頭道:“我卻不信。你休拿這話嚇我。”尚景侯抖
其手,
視他道:“若是真的,年幫主要如何行事?”那大漢呆立半晌,痛聲道:“老七,我一生只認你是個朋友,當初一個頭磕在地下,便許有生死之盟。但你須告我因由,也教我死而無憾。”幾名老者聽他出言不吉,皆跪地道:“幫主休説這等話。我丐幫數萬弟子,總能保魁首不損金身。”那大漢搖頭道:“此次不比往常,我總覺其兆不祥。如今七弟壞了名聲,引得各派私慾皆起,我丐幫縱使人多,又哪能與整個江湖相抗?”尚景侯聞言,冷笑而起道:“依年兄説來,凡與我同
合污者,都是必死無疑了?既是如此,何不將我殺了,也好教各派遂願?”那大漢不悦道:“我一番苦心,只為全兄弟之義。七弟嘲諷不絕,還當我是大丈夫麼?”尚景侯道:“年兄自命丈夫,以何為憑?”那大漢道:“年某一生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世人口目未殘,自有憑説。”尚景侯聽了,仰面笑道:“年兄所惜所守,恰是尚某所厭所棄。年兄既如此高尚其志,合當惜身愛羣,遠離
徒。尚某惡貫滿盈,自斃有
,不勞年兄掛懷。”那大漢變
道:“七弟説出這話,分明不當我是朋友了?”尚景侯凝眉道:“我既做絕,從此無友無親,自比禽獸!年兄不誅此頭,已是舊
情重,閒話不必再説了。”那大漢怒道:“人言肆傲者欺心,諱過者長惡,這話果然不差!魁首既決意妄作胡為,自然無人攔得住你。不過凡事都有限度,若自恃才智聰明,便
橫行傲世,早晚必有惡報!年某言盡於此,福禍由君自決。”説罷坐回桌旁,再不發一言。
尚景侯笑道:“年兄不愧是江湖俠義,所言堂皇深醒,足令聞者生畏。可惜尚某生就的頑劣,偏要胡作非為,欺心禍世!”幾名老者見二人鬧僵,都不知所措。一老者上前跪倒道:“魁首息怒。幫主原是好意,
圖萬全。愚下等實不知魁首因何不喜?”尚景侯面
異態,下了牀榻道:“我此前着人衣冠,妄稱魁首,故你等不敢與我同坐同飲。今殺父害母,無復人類,當去此華裳,與諸君豪飲作別。”説罷將衣衫盡除,赤條條來到幾人面前,坐下身道:“魁首逝矣,禽獸尚在!誰與我先浮一大白?”幾名老者早驚呆了,皆觳觫難動。
尚景侯隨手一抓,一罈酒便自桌上飛起,緩緩落在幾人面前。一老者恐他狂發,鬧出事來,忙捧起酒罈道:“老朽不敢與魁首作別,權當為您老助興。”仰起頭來,喝了半壇。尚景侯道:“丐幫尚有豪士,總算不虛此行!”接壇在手,將餘下的酒喝了。另幾人見狀,只得取酒回來,與他同飲。
尚景侯一罈酒落肚,起身笑道:“莫提往恩義重,從此江湖無故人。幾位擦亮老目,只看我如何自斃!”回到榻前,重着衣冠,便要離去。幾名老者大急,忙將他攔住。一老者抱住他大腿,
涕道:“魁首這樣去了,敝幫可成了甚麼?您老一向與幫主最好,總不成為了幾句氣話,便從此兩下撒開罷?”另幾人也跪地苦求,扯住他不放。
尚景侯笑道:“這又是何苦?原本好聚好散,偏得哭哭啼啼,模樣難看。”抖袖之間,幾人皆倒飛而起,落回原處。尚景侯拉了季化南,便要出門。那大漢想要喚他,又覺面上難堪,手起一掌,將香桌拍得粉碎。
忽聽簾外有人笑道:“原來真在這裏!看來此番冒闖花樓,還不算太荒唐。”説話間簾幕挑動,走進兩名灰衣老僧,面上笑意濃濃,望向室內之人。此時樓內外戒備森嚴,這二僧上得樓來,竟不發出半點聲響。幾名老者一驚之下,隨之氣沮:“原來是這二人到了,難怪眾兄弟攔擋不住。”那大漢見了二僧,忙起身道:“不知二位大師駕臨,請恕小子無狀。”説着便要行禮。一黃眉老僧笑道:“老衲唐突造訪,還請年幫主見諒。不為七侯之事,也不敢在貴寶地亂闖。”那大漢臉一紅道:“小子非敢故意隱瞞,實恐各派聞訊,將對七弟不利。此間樓館並非敝幫產業,不知大師如何尋到此處?”那黃眉僧笑道:“人言七侯風雅,素以紅粉陶情。老衲等來到此地,便聽説犯事的老德王府第華美,已做了楚館秦樓,逆料七侯必在此間。出家人六慾皆淡,雖不怕詩舞娃亂
,總是有所不便。若非七侯終
不出,老衲等也不敢冒昧來見。”那大漢道:“大師遠來,所為何事?”那黃眉僧道:“方丈師兄想請七侯回去,有事與他商量。”又笑望尚景侯道:“多
不見七侯,便做下好大事!那四十幾人並非不赦,何苦殺個乾淨?老衲等聽聞此事,可都嚇得不輕,只想七侯神技,愈發
棄宗牆,駭世獨高了!”尚景侯微
歉意道:“我不知本寺兩位大師也在帳內,當時情急眼亂,未閃念便將二人點倒,以致遇害。首座大師不來,我也要到方丈那裏乞罪。請大師回覆方丈:我近
必去少林。”那黃眉僧笑道:“七侯金諾,敢不拜領?然路途尚遠,恐獨往不便,還是老衲等護送為宜。”尚景侯道:“大師疑我會失信麼?”那黃眉僧道:“七侯這麼説,倒辜負了老衲一片愚腸。來時道上便不平靜,七侯一人獨行,免不得受些騷擾,豈不誤了行期?”尚景侯笑道:“大師視我如囚徒,我也沒法爭競,就怕到時不好收場,兩下難堪。”邁步出了暖閣,逕自下樓去了。眾人相繼跟出,許多女子也殷勤送客。
卻見樓外早站滿了丐幫人眾,個個神情沮喪,隱有怒容。不遠處悄立十幾名僧人,年紀均在五旬開外,眼見尚景侯出了樓口,都遙遙作禮,出釋然之
。
那大漢與黃眉僧走在最後,悄聲道:“大師回寺之後,務請大正方丈將他留下。我思之再三,惟有貴寺才能化解這場風波了。”那黃眉僧道:“年幫主放心。方丈請他回去,便擔這血海乾系。七侯雖狂豪傲物,畢竟與本寺有情;方丈説出話來,他總是要聽的。”二人説話之際,羣丐早將尚景侯圍住。前時那老丐喝得醉眼
離,眼見魁首要走,急忙跳上前來,拽住他手臂道:“我的爺,您為何要走?難道小的們保您不得麼?這些和尚只會偷襲取巧,半點也不濟事!總不成您老去寺裏做和尚罷?”尚景侯笑道:“你樂夠了麼?我託你辦事,還不曾賞你。這座花樓不錯,便送給你做酒窟罷。”取出一疊銀票,
給一中年婦女道:“你告訴樓主,便説我已將此樓買下。
後眾人來耍,務要好生服侍。”那女子見數目甚巨,喜得眉花眼笑,連聲答應。
那老丐卻哭了起來,抱住他道:“爺賞賜甚麼,也不如常在大夥身邊。叫化子不顧這張老臉,非要把您留下!”鬆了雙手,跑到那大漢面前,哀求道:“幫主,説好的要留住魁首,為何又讓和尚們帶了去?他老人家一去難回,可要出大事了!”幾名老者也跪下身道:“請幫主三思。魁首這一去吉凶難料,不如留在本幫為宜。”那大漢瞪目道:“我與他言詞已盡,你們還羅唆甚麼!”口氣極是嚴厲。尚景侯聽了,震臂推開眾人,大笑前行。
季化南也怕師兄出事,忙跑上前道:“師兄,我與你同去少林。”尚景侯停下腳步,輕拍他肩頭道:“你好自修練,莫負師伯厚意。再見面時,我與你説些道理。”言罷向羣僧走去。眾僧見他來到,皆合掌問訊,意謹貌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