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少林神技徒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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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三月天氣,風漸暖,河上霧氣瀰漫,兩岸皆白。
此時天剛放亮,艄公們早已停舟北岸,待客來渡。捱了一陣,那霧卻似化不開了,籠岸接天,一片茫茫世界。
眾人眼見生計無着,都怨將起來。一艄公道:“放着這大霧水,誰還過河?高瞎子,你替我看會兒木船,我先去那棚裏歇一歇。”隨聽一人道:“我也去!反正沒生意,倒不如睡個好覺。”跟着又有幾人跳下小舟,一同向西邊走來。
幾人於霧中摸索而行,少時來到一座木棚前。這木棚原為客人歇腳之用,間或賣些酒食,此刻早霧愈濃,棚主尚未來到。幾人入得棚來,正要尋椅凳躺倒,突聽一人叫道:“哎呀,這裏有具屍首!”幾人嚇了一跳,都順那人手指方向望去,只見角落上躺了一人,四體蜷縮,口鼻無聲。
一艄公膽大,正要過去看個仔細,忽聽背後有人道:“幾位可是船家?”幾人一驚回頭,只見近處桌旁坐了一人,年約四十左右,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衫,頦下三綹疏須,相貌甚為清雅。眾人入棚之際,那桌邊尚自空着,這人行動無聲,不知何時到來。
眾艄公心裏發慌,都怕這人是個匪類,角落上那人便是被他所害。一艄公壯着膽子道:“小…小的們確是船伕,為因天氣不好,誤撞到此間。爺兒們嫌着礙事,小的們這便走開,不敢胡亂講話。”那中年男子笑了笑道:“此處有幾條渡船?”那艄公見他態度平和,定了定神道:“此處只有小的們這十幾條破船。爺要過黃河,小的免鈔相送。”那中年男子道:“客人若從山西、河北道上來,多從哪裏過河?”那艄公道:“這可難説了。上游孟津、偃師,下游萬灘、花園口,總有七八處可渡。”那中年男子聽了,現出一絲焦慮。那艄公只道説錯了話,忙道:“不過咱這桃花口地平水緩,船行得極穩,北邊的客人多願從這裏過河。”那中年男子想了一想,自懷中取出一錠大銀,放在桌上道:“我這裏有些銀兩,大夥拿去使用。這幾便不要渡人過河了。”眾艄公心頭疑惑,都不敢來取。那中年男子將銀錠拋給一人,忽正
道:“但若有人還來討生活,我可饒不了他!”噗地一聲,小指齊
入桌面,如觸腐物。幾個艄公嚇呆了,齊跪於地道:“小的們絕不敢再到河邊兒來。大王儘管放心!”那中年男子笑道:“我是甚麼大王?你們快去罷!”幾人爬起身來,
跳心驚,搶着奔出棚去。
那中年男子眼見霧氣不散,似乎甚是焦慮,起身出棚,注目北望。過了一陣,突見霧中現出二人,一快一慢,直奔木棚而來。那中年男子神一振,快步
上前面那人,低聲問道:“可打聽到實訊?”來人是個高挑漢子,面黃肌瘦,年紀也在四十上下,聞言微微搖頭。那中年男子道:“如此説來,只好在此碰碰運氣了。”那瘦漢嘆了口氣道:“就怕等他不着,鬧出大亂子來。”正説間,後面那人已然趕到。只見來人身穿道袍,青鋒在背,臉上紅光寶氣,儼然得道的羽士,神采煥然。
那中年男子忙施禮道:“勞動師叔大駕,弟子們實在太不成器了。”那道士淺淺一笑道:“你師父金口相邀,貧道怎敢不來?好歹降住了他,江湖上也都太平。”那中年男子連連稱是,引此道向木棚走來。那道士邊走邊問:“那瘋子可到了麼?”那中年男子含笑點頭。
那道士道:“這次咱爺幾個聯手,也算給足了他面子。到時你們不用客氣,一俟佔了上風,便結果了他。”那中年男子道:“家師念着香火之情,並不想做得太絕,只要他答應不再起,也就算了。”那道士道:“師兄佛眼看人,那是他的涵養。旁人可沒這副好心腸。”那中年男子道:“來時家師特意囑咐,叫我師兄弟不可大意。弟子敢問師叔,那人武功究竟如何?果是祖師公的嫡傳麼?”那道士道:“嫡傳倒是不假,可年頭久了,難保後人不練走了樣。嘿嘿,叫甚麼邋遢派,這名字便是大不敬!難怪祖師爺將他那一支逐出門牆。”説話間,幾人進了木棚。
那道士見角落蜷着一人,忍不住笑道:“這東西還是老樣子!一心想學祖師爺的作派,卻越學越是滑稽,也不怕小輩們笑話。”坐下身來,手指椅凳道:“你們也坐罷。”二人都道:“師叔在此,沒有弟子們的座位。”那道士點了點頭,又嘆息道:“孩子們都懂事了!只有那個混世魔王,讓老輩人放心不下。我本打算再熬幾年,便去見祖師爺,誰想竟鬧出這種事來,教我入土也不安生!”那中年男子笑道:“師叔年逾古稀,可神滿氣旺,比弟子們還有神。您老人家是還虛沖舉的功夫,再活三紀也不稀奇。”那道士搖頭道:“我不比你那些師叔伯,一味哄着當今,求甚麼常生不老。祖師爺那麼高的修為,也不過活了百餘歲。難道靠辟穀、導引、飛
補腦、煉丹服食這些法門,便真能壽與天齊麼?”那瘦漢道:“今上崇信道術,本門又是三清一脈,如何能不奉詔?據聞他不見朝臣,一心在西苑靜攝修玄,已頗得其中三昧。”那道士憂然道:“今上聰明自用,猶甚於武宗正德皇帝。他二人一個好靜,一個好動,都是
了心竅的人。也不知這朝天子,還要帶累死多少人!”那瘦漢道:“師叔這話何意?”那道士道:“當年武宗荒嬉無度,多招番僧、少林僧隨侍左右,兼護豹房。及其晏駕西歸,眾僧為樞臣所參,多遭不測:少林派許多好手被殺,另有數人解返回寺,囚於秘
深窟,幾十年難見天
。此前車之鑑,令人不寒而慄。本門若不及早
身,一旦聖上幡然悔悟,那便大禍臨頭了!”二人聽了,相顧心驚。
那中年男子道:“此事雖有隱患,尚不致立見禍端。弟子只擔心七弟鬧了京營,朝廷如追究下來,他在少林也呆不安穩了。”那道士道:“官場中人欺上瞞下,手法巧得很。此事又不比邊功,誰敢滿世界張揚?我倒怕那些仇家不肯罷休,一窩蜂地趕去少林,把那氣炸神又出來。”那瘦漢道:“少林派偌大門户,沒些真實本領,諒也不敢冒闖山門。”那道士笑道:“異生是個無酒不歡的人。這一回造孽太深,
着他去廟裏打坐,又沒個婦人暖牀,也算是報應不
!”三人相與粲然。
忽聽得北面人聲嘈雜,有數人疾步而來。三人神皆變,一齊扭頸觀看。只見霧中冒出幾條灰影,高矮參差,個個步履矯健。少頃,後面又現出三人,居中一人身材奇高,走路時卻小心翼翼,不知何故。棚內三人均
失望,心道:“原來不是那一夥。”卻聽數內一人道:“真是奇了!這黃河邊怎無一隻渡船?莫非有人搗鬼不成?”另一人道:“搗甚麼鬼?定是今晨霧大,船家沒了生意。待這場霧散了,自會有人來渡。”又一人道:“桓大哥眼力真好!離着數十丈遠,又有大霧遮擋,他怎就張見這處所在?我直走近二十來丈,才隱約看到此棚。”棚內三人都是一呆:“何人有此異能,竟可目透濃霧?”正疑時,當先幾人已走進棚來。
那中年男子定睛觀瞧,只見進來這幾條漢子,生得都甚特異:一人禿頭肥頸,腥羶氣濃;一人單睛獨臂,蜂豺背;一人面赤如血,無眉無須;另一人卻大有雌態,狀如好女。幾人才一入棚,氣氛便有些異樣,那瘦漢不
微微皺眉。來人見了棚內三人,也
意外,兩下對視,半晌無人作聲。
便在這時,後面三人也走進棚來。只見居中一人委實高大之極,立在棚內,頭顱幾乎碰到頂梁,抑且虯髯闊頷,環眼如燈,真好似巨靈神一般,令人嗟訝萬分。另二人則是僕從打扮,青衣小帽,無甚特異。
那巨漢背上負了一人,入棚後即將他放在椅中。那人是個青年男子,目光散暗,臉上毫無生氣,坐下後強抬眼皮,瞟了瞟棚內三人,便倦倦地合上眼簾,口中微微息,似已
疲力盡。棚內三人目光犀利,看後均
詫異:“這後生分明有不足之症,居然能活到這般年紀,可真是不易!”卻聽那巨漢道:“我不讓你跟來,就怕你身子吃不消。這會兒可好些了麼?”那青年面無血
,閉目不語。那巨漢道:“你不用擔心,既有我們幾個在,總會照料你一生一世。那件事你就不要多想了。”那青年睜眼看了看他,彷彿看陌生人一般,旋即又委頓在椅中。那巨漢嘆了口氣,説道:“大夥都坐罷。”幾人各找椅凳坐了,兀自盯着棚內三人。
那巨漢看了幾人一眼,問道:“幾位也要過河麼?為何船家一個不見?”那中年男子道:“足下急着過河,莫不是為人求醫?”那巨漢不悦道:“這裏哪有病人?你怎地胡亂講話!”那中年男子笑道:“在下見這位小哥氣不佳,以此會錯了意。足下不要見怪。”忽聽那禿頭男子道:“這人好深的內功!我倒要一睹他廬山真容!”倏然躍起,凌空一記印掌,拍向角落那人背心。只聽波地一聲,落掌極輕,那人身子卻陷入土中。
那禿頭男子這一掌看似拍按,實則掌觸其身,暗含勾提之力,本是要將對方拋起,萬不料那人會反其意而行。他一驚之下,突然踩向那人後背,氣運足底,不啻巨樁砸下。孰料方一踏落,身子已然彈起,下踩之力猝然難收,回彈之力卻又大得驚人,腳踝登時臼。另幾人都咦了一聲,大為驚異。
那禿頭男子飛在半空,陡然打個旋子,倒踢向棚梁,隨聞骱內嗒地一響,身子已落將下來。只聽那獨臂男子喝彩道:“好一招"倒踢魁鬥’!傅安兄果是一身活骨!”那禿頭男子雙足落地,踝骨已然復位,瞪目喝道:“朋友是哪一位?請起身説話!”那人仍無動靜,連腦袋也掩在土內,竟是氣閉了的模樣。突見白光一閃,一物快如星,釘在那人背上,破棉袍立穿一
,那物件直鑽了進去。座中幾人齊聲叫好,唯獨那雌狀男子羞坐不語,温婉如處子。
那道士自打幾人進棚,一直閉目養神,這時不由睜開眼來,望向那雌狀男子道:“小小年紀,怎就學得這麼壞?你道爺不是年歲大了,真想把你卵子薅下來餵狗!”那雌狀男子眉眼低垂,並不搭腔。
那紅臉漢子騰地站起,眼一翻道:“牛鼻子滿嘴村話,想討打麼!”那道士冷笑道:“小王八羔子,敢跟你道爺放橫?文彬,你去把他腳筋出來,給我做條劍帶。”那瘦漢忙道:“師叔息怒。那人就快到了,不宜多生是非。”那道士臉一沉道:“你師父怎麼教的你們,如此膽小怕事!可惜我沒有徒兒,不然哪用得着你們?”那瘦漢紅了臉道:“師叔這麼説,弟子可無地自容了。”突然倒飛而起,向那紅臉漢子撞去。那紅臉漢子只覺眼前一花,身子已離開地面,跟着腳踝巨痛,頭朝下被人提了起來,一隻大手攥住他足脛,指力大得驚人,當下慘呼一聲,竟疼暈了過去。
那瘦漢手上加勁,正要將此人腳筋斷,倏覺腦後陰風大盛,如針攢刺。他反手
掌,正
接下來勁,忽聽背後有人大叫一聲,栽倒在地,那勁風霎時不見。那瘦漢急回頭時,只見那獨臂男子撤回掌來,正冷冷地望向自己,當即將那紅臉漢子拋了過去。那獨臂男子接了,把他放在一張桌上。
卻見那青年癱倒在地,另幾人早奔了過去,將他圍在當中。只聽那巨漢道:“不要碰他!當心幫了倒忙,害了他命!”話音未落,那青年突然
搐起來,兩眼翻白,手足蹬抓不止。那禿頭男子急道:“果然發作了!桓大哥,你真不該讓他來!”那巨漢道:“這孩子
情古怪,平時誰也猜不透他心思,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死活都要跟來。我怕他急壞了身子,斷了風家這點香火,只好答應了他。誰想他一路悲傷過度,又不吃不喝,終於把這病
鬧犯了!”那禿頭男子道:“他手無縛雞之力,連碗筷也拿不動,跟來又有何用?這一趟大夥要丟了
命,可讓他今後指望誰去?”一青衣僕人道:“少主人説了,幾位如不能為他報仇,他情願與大夥死在一處。”那巨漢嘆息道:“説甚麼孩子話?單憑我們幾個,如何鬥得過那廝?大夥趕去拼命,不過念着風家的好處,捨身全義罷了。”幾人説話間,那青年身體越來越僵,口中更吐出一大灘白沫來。
那巨漢見不是頭,問一僕人道:“他在家發作時,都用甚麼法子救醒他?”那僕人道:“少主人最怕別人知道他這個病,且天生不愛與人説話;每到發病時,便一個人躲在房中苦捱。小的們想要幫忙,也不知該如何下手。”那巨漢連連頓足,急亂無策。
那道士冷眼旁觀,起了佛心,説道:“這是癲癇之症,子是難去了。不過想讓這娃兒清
些,也不是甚麼難事。”起身來到近前,大袖一揚,指上隔空送勁。但聽得嗤嗤聲響,那青年百會、神道、內關、神門、大陵、間使、懸鐘等四十餘處
道均被點中。這一手迅快無倫。旁觀幾人瞠目而視,均
似有閃電劃下。那濃霧被勁氣一衝,立時現出幾十道白線,恍如蛛網一般,呈現異景。那道士起手便歇,翩然歸座,信手一揮,白網頓時擴散開來,將幾人虛罩在裏面。
那禿頭漢子驚道:“這是玄門的電指!道…道長是…”語猶未盡,猛聽那青年怪叫一聲,睜開眼來,神情恍惚不定,目中卻出駭人的光芒。饒是眾人藝業
深,被他目光一掃,也不由打個寒噤。那道士啊了一聲,竟呆住了。
卻見那青年怒目上望,似乎恨到了極處,一時又狂笑起來,以手指天道:“我…我不是你風家的人,我也不是這世上的人!我…我是武威星君轉世,凡人誰也鬥我不過!桓大個子,獨眼老六,你們算甚麼東西,也配來幫我報仇!我伸出一指頭,便能挑了整個江湖,你們都給我滾開!”同來幾人聞此譫語,皆現憂苦之
,心道:“這孩子魔障益深,怕是活不多久了。”那青年神志
亂,如臨夢魘,到後來愈發語無倫次,不似人間的言語。幾人悄立一旁,聽他説得太過離譜,都羞得徹耳通紅,垂下頭去。
那青年胡亂説了一通,似乎清醒了些,忽而悲不自勝,仰面大哭道:“老天爺,你為何這樣折磨我?為何讓我孤伶伶活在世上?我一生無愛無親,人人都把我當成怪物,只有二叔憐我惜我,知我説的話都是真的。二叔!你為何要陪父親去死?你死了,讓我與誰説話去?誰還誇我是個寶貝?尚景侯!你殺我親父,我也並不恨你,可你害死我二叔,毀了我一生的美夢!這等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報!”此言一出,眾皆大愕。
那中年男子蹙眉道:“幾位莫非要去少林尋仇?”那禿頭男子道:“是…是便怎樣!難道你玄門要護短不成!”那中年男子嘆道:“幾位縱不畏死,也須量力而行。況且這位小哥另有癔症,大是可憐之人,何苦讓他白白送命?”那巨漢怒道:“你玄門出了禽獸,卻還不知羞恥,跑來為他擋箭!難道你區區九派,能擋得住天下人麼?”那瘦漢道:“我等此來,絕非想攔下幾位,但既然碰巧撞見了,也不能置之不理。七侯是我師弟,武功強我萬倍還多。幾位如能過了我這一關,再去少林顯能不遲。”正説時,那紅臉漢子甦醒過來,口中連連呼痛。那獨目男子擼起他褲管,只見整條腿都已青腫一片,腳踝處更是皮骨皆破,對方手勁之大,當真不可揆度。另幾人猶心驚,瞪視那瘦漢,不覺眉聳眼跳。
忽聽棚外有人喊道:“大夥快看,那棚里人要打架!”跟着有數人叫起好來,拍手打掌,顯得異常興奮。卻聽一人喝道:“弟兄們不要胡鬧!當心惹下亂子,誤了行程!”另幾人都叫嚷道:“二哥不在,誰也管不了俺們!老齊,你自己先去找船罷!”呼喇喇向木棚跑來,如豹破霧,眨眼即到。
一人最先入棚,急聲道:“各位先別打!哪一邊人手不夠,我兄弟願來幫忙。”話音未落,又有二人躥了進來,大叫道:“牛鼻子那邊人少,俺倆個過去幫他。你們五個本事不濟,都去幫那傻大個子!”後面幾人尾隨而至,亂喊道:“不行,不行!你二人大是吃虧,要是受了重傷,那可壞了大事!”先頭二人聞言,彷彿中了符咒,忽而興致全失,呆立不動。一人目中竟落下淚來,跺腳道:“罷了,這場架不打了!俺死也要死在他手裏!”另幾人也都下淚,眉間愁惱凝結,似埋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