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火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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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剛過,天氣還沒有轉涼的跡象。只是早晨下地的時候還會有些冷,需加身外套。玉米早已結出了子來,不過,它的葉子還是綠的,它的個子比成人還要高出一頭兩頭來。這是它們那短暫的一生里長得最威猛的時候,特別是剛下過雨後,看它們一列列地站着就像是披着一身簇新綠裝的士兵。從它們身上掰下幾個,往大鍋裏一煮,只是用開水煮,什麼料都不放,那味道香甜之極。撈上來以後,不顧它的燙,不顧它那滿身的須,吃起來非常的可口。還有花生,在這個時候也能煮着吃,也可以光是開水來煮,若煮的時候再放些鹽,放些茴香、姜等等之類的調料,那味道會更好。

這些莊稼還沒有到成的時候,自己地裏的捨不得掰、捨不得挖,就去偷別家的。讒嘴的婦人、勢利的老頭,薅草時、砍柴時,在下晌回家的時候看四下裏無人,溜到別人地裏偷偷地掰下幾穗來,薅下幾把來,放到籃子裏用青草蓋上,用柴火擋住。於是臨路的莊稼大都會被它們的主人刷一層白灰,甚至會打上農藥,還會在地頭掛上一個做得很糙的牌子上面寫上警示語,這是防止被偷去的。只是那花生的果實長在地下,無法打藥,擔心自家莊稼被偷去的話,也只樹一個警告的牌子。在那藍天之下,看那滿地的莊稼,不單單是綠了,有了它們的點綴,也成了一道別樣的風景。

在這個時候從外地來了一個建築隊。專門在村西頭那一處叫王墳的地裏開出一片很大的空地來,這下可好毀掉的玉米地有數畝之多,能讓全村的大人小孩吃上幾天,這一年那些讒嘴的村人們也不消去偷了。拉來了磚,拉來了石子,拉來了洋灰。白土山把要建廠子的事兒給他的手下們説了,他的手下們給他的婆子們説了。在村子裏,每一個女人都是一個活的廣播站,他們知道了就等於全村人知道了。全村的人都佩服起白土山的能耐來。好些人都説,就是老村長在位時也不能夠整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白土山在白家莊的威信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一開始,白家莊的村民都沉浸在興奮和喜悦中,他們只知道要建工廠,可並不知道要建怎樣的工廠。看那高高的圍牆壘了起來,看那氣派的廠房建了起來。更讓他們到驚奇的是場地中的那大的煙囱。這時候,村民們才琢磨起白土山口口聲聲説要建工廠可並沒有説要建什麼樣的工廠。在正建着的時候問他們的大支書白土山,白土山卻是閃爍其詞;問直接參與工廠建設的白強,白強更是三緘其口。於是,一些好事的閒人便枉自琢磨起來。有人説,這就是個窯場,用來燒磚的。接着就有人反駁了,窯場的煙囱沒有這樣高,這樣大。有人説,這是一家電子廠,説他在南方打工的時候用的廠房就是這個樣子。這種説法很快就站不住腳了,因為電子廠更沒有這樣大的煙囱。有人説,這是農藥廠,沒有説別的理由,他只説在農村建農藥廠再合適不過了,離地近買賣農藥都很方便…還有一部分人,沒管那是什麼廠子,在建廠房的時候就去找白土山,給他説,肥水不外人田,工廠要僱人時不要僱外村的人。白土山也很豪氣,竟一一應承了他們。

白土山不説要建什麼樣的工廠,並不想賣關子,而是覺有些説不出口。幾個月前,他就從縣裏參加過一個會議,縣委縣zf號召全縣人民從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在全縣實行殯葬改革,即由土葬改為火葬。這就需要在全縣增設兩個火葬廠,東半縣一個,西半縣一個。馬鄉長為白土山爭取了一個,縣領導為了圖省事更是為了免晦氣,撥下來一筆款子,建廠的事就教給鄉里來辦。馬鄉長在以前是抓經濟的,知道這件事裏面有可鑽營的地方,就是應承了下來,他決定把廠設在白家莊,就在這事情還沒有定下來之前,馬鄉長已經向白土山透漏了些風聲。白土山初一聽要把這火葬廠建在他們村並不樂意,但經過馬鄉長軟硬兼施,又説出種種好處,最後只能勉強應承下來。他怕村民們不同意這件事情,所以並未把全部的事透出來,只想着等生米做成飯後再説也不遲。

可等開工那天起,白土山就發現了狀況,縣裏把錢打到鄉里,鄉里把錢打到村裏,這麼來回一經手,明明説有二十萬,實際一瞧,十五萬還不到。白土山覺得這裏面肯定有問題,憑白消失的五萬塊錢也不是一個小數目,於是他就去找馬鄉長。

馬鄉長早猜到了白土山在這幾天會來找他。等白土山進來時,馬鄉長站起來,瞪了他一眼,親自把那辦公室的門給關上了。把門關上後,就對他説道“土山,那些錢的事兒,就你一個人知道吧?”白土山一時不知道馬鄉長所指何意,想了一會兒才猜出個大概,説道“是那五萬塊”馬鄉長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白土山趕忙把後面那幾句話嚥到了肚子裏面去,馬鄉長道“有些事兒心裏面知道就行了。”説着,重新坐到他那張太師椅上,翹着二郎腿,從放在桌子上的煙盒裏出一支煙來。白土山見狀,趕緊哈去給他點煙,一邊點一邊還説道“是,是。”馬鄉長了一口煙,看白土山那副怯弱樣,出了得意的笑容,悠閒地吐了一口,説道“我知道你腦瓜靈,心眼多,又會巴結人,但在我們這一行,你還點兒!”在馬鄉長面前,白土山謙恭得像是一個下人,説道“您説得是。可這事上面不查還好説,要是查下去的話該咋辦?”頓時,馬鄉長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道“查下來的話,只會查你,關我什麼事。”

“啊!”白土山聽了大驚失,道“這不能啊!”因為他知道白得柱就是栽在錢上的,況且這筆錢白土山見都沒有見又怎能賴他。是別人拿了錢財,卻讓他受罪,這是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瞧你那點兒出息!”馬鄉長輕蔑地説道“我要是這樣,也不會這麼給你説話了。”

“那這事兒”白土山眼直直地看着馬鄉長。他知道事情的嚴重,很怕自己被賴上。

“就三個字”馬鄉長伸出了三個手指頭,説道“找人頂!”

“找人頂?”白土山是越聽越糊塗了。

“這筆錢縣裏面經手的人拿了一些,就把這包袱抖給我了。我也不能吃啞巴虧,你們村負責這個事我也只能把這包袱抖給你。你要是想身,那就還得找人來頂。”馬鄉長抬頭看了一眼呆立着的白土山,冷笑了兩聲,又道“話説到這個份上就等於給你明説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這裏今天還有好多事沒有辦呢!”説着,馬鄉長做出了一副要送客的架勢。白土山也識相,彎下禮貌地道了聲別便要向外走去。

“等一下!”白土山剛走到門口要開門時卻被馬鄉長給叫住了。

馬鄉長從辦公桌裏拿出一個信封來,自己先打開看了一眼,那是一沓花花綠綠的瓢子,馬鄉長站起,徑直向白土山走去。在白土山絲毫沒有領會到他的意圖的情況下便把那信封到了白土山的口袋裏。手從他口袋裏出來了以後才説道“這是給你的。”白土山知道那是什麼,還想禮節的推讓一下,吐着“這,我”因為靠着門,馬鄉長害怕會被外面的人聽道,壓低了聲音呵斥道“給你你就拿着。”於是白土山就只好收下了。

馬鄉長親自為白土山打開了房門,拍着他的肩膀,一臉的微笑,説道“我給你説的那些話,你好好想想,這以後的事啊,還多着呢!”白土山有些渾渾噩噩地從鄉zf大院裏走出來,從馬鄉長的辦公室門口出來時他就一直在琢磨着馬鄉長説的那些話和他那話裏的意思。這拾走到大門口了,選了一個不擋人的位置,就停了下來,走路影響了他的思考。

鄉zf門前的大街上,車馬川不息。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車輛,白土山倚在牆上,微皺着眉頭,他放電影似的把馬鄉長給他説的那些話過了一遍,又前前後後把一些相關的事聯繫起來。還是有些不大明白,特別是臨走時馬鄉長最後給他説的那一句話,給他的覺就像是一口深得不見底的枯井。下意識地去煙,沒有摸到香煙,卻觸到了馬鄉長剛剛給他的那枚信封。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使勁拍了一下腦袋,這時才有些恍然了。朝着鄉zf大門唾了一口,輕聲罵道“呸!狠,真狠!狗孃養的把事推給老子,老子也得找個墊背的…”話畢,又使勁拍了拍口袋裏的那枚信封,似乎是讓它在裏面放得更穩妥些,生怕走路時會掉了似的。做完這些,昂起頭,,大步星地向前走去,好讓人知道他就是那個白家莊的村支書,不過他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人們的頭頂上是一片又一片的雲彩,玄美夕照,那是一副史詩般波瀾壯闊的畫卷。大街上是來來往往的人羣,此外還有呼嘯而過的機動車,其過處蕩起一陣的塵土來,有人躲着,有人在這灰塵的叨擾裏繼續走着。甚至,那些在街頭玩耍的小孩兒,互相追逐着還會在這灰塵裏打鬧。街的兩旁是擺着地攤,熱情招呼客人的商販,他們在喊叫着,喧囂着…當第一片雪花飄飄揚揚地從半空中落下來的時候,白家莊那新建的高大的煙囱裏終於冒出濃烈的煙氣來。於是,村民們也終於知道那是做什麼的了。

那是一天的午後,在大街上曬暖的幾個閒人正在為嶗什麼苦惱着,前天説的是孫寡婦如何招野男人,昨天説的是老羊倌嫖娼被抓,這段子他們把白家莊那些破事嘮了個遍,甚至還生遍出一些來。而這一卻不知為何了,即使有人挑起個話頭,其他人接了幾句便説不下去了。於是,一個個的依偎在草垛上、打着哈欠、唏噓着。

這個時候,一輛破舊的機動車發出了劇烈的轟鳴聲從他們眼前走過,上面拉着幾個披麻戴孝的人還同一口棺材,響着刺耳的機器轟鳴聲駛進了那個剛剛建成的工廠。他們眼前一亮,終於又有了話題,同時,他們也知道那工廠到底是做什麼的了。

在白土山的大力推薦下,白強成了白家莊火葬廠的第一任廠長,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家雞場的場主。一時間,白強成了繼白土山之後,白家莊第二個風光無限的男人。

自從當上廠長以後,白強不僅講究起穿着來,連走路都與平常不大一樣了。昂首地、意氣迸發地,儼然以成功人士自居。別人也不叫他白強、強子,而是改叫白廠長了。起初,這樣叫他的是那些外村人,白強聽了很不順耳。可是久而久之,不但是本村的羣眾,就連白土山、山子都稱呼他為”白廠長”了。打招呼時,每聽到有人這樣叫他,白強聽了就覺得很帶勁,有一種往上蹦,向前躥的覺。如今那白強彷彿是苦海里一下子掉進了河裏,連晚上做夢的時候都是笑着的。

這一,白強從火葬廠出來,推着自行車反身把大門給鎖上了。抬頭望望天空是鉛一般的顏,一連數都是這樣的天,太陽也真是懶,不知是否還記得在白家莊的上空東昇西落了。那高大的煙囱直刺蒼穹,在它的出口還散發着煙氣,不過只是從鍋爐裏冒出來的餘煙,並不很濃烈,到像是繚繞的炊煙,從那煙囱裏出來後,也不四處飄散,直接與那天空融為了一體。風不大,但吼吼地響,彷彿不遠處隱藏着一羣狼崽子。地,早已經凍了,挖土時能讓那不大結實的鐵鍬捲刃,雪,還沒有融化完,一片一片像是一張一張殘缺的地圖,鋪在地裏温暖着那些羸弱的麥苗。風的力量並不足以把凍土的沙塵給揚起來。但看遠處,依舊不甚明朗,那天與地的接處是混沌的一片。

正在白強跨車要走時,那下門”吱嗡”響了一聲,從裏面探出一個奇怪的頭來,戴着一頂很髒的冒子,有幾處破口連棉絮都了出來,冒子很大,並不適合這頭顱,他道“白廠長,走好哦!”聲音很沙啞,但依舊是為人們所悉的,那是老羊倌的聲音。而今,他是白家莊火葬廠的看門人。

“知道了。”白強愛理不理地説“把門關好,就別再出來啦。”説着,因為天冷,來回着手,不停地往手心裏吐着熱氣。要跨上車時,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又道“也別讓外人進來。”

“哎!”老羊倌正要關門,聽他那白廠長説話時就停了手,聽他説完了,又應了聲“吱嗡”一下,把那小門給關上了。

白強回頭看時,那大鐵門已經是嚴嚴實實了。蹬起車就向前駛去,在路上,還不忘回頭看幾眼他的工廠,那路是崎嶇不平的,自行車抖動前行,白強的視野也跟着抖動起來。它矗立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之上,在那鉛天空的籠罩下,在白強的視野裏他們都在不停的晃動着,特別是他的工廠,彷彿是一座中式的城堡。而這城堡是他的,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於是,他心滿意足地扭轉過頭,用力向他的村莊駛去。

村子和地裏並不是一個模樣,地裏的風不大時,村裏通常是沒有風的。好些人在大街上閒逛,會有好些人和白強打招呼,這個時候,白強通常會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推着車往前走。

走在路上,看到街口有一羣人圍着一個火堆在侃大山,白強知道,若是和他們搭上話,一個小時內就別想回家了。於是就低着頭要往前走,不想卻被他們中的一個發現了。

那人正着煙,不經意扭頭看見白強,這時候白強正從他身邊經過,那人説道“白廠長,下班了呀?”白強知道走不了,就停了車,答道“下班了。”這時,其他人也看到了白強,他們不在就剛才那個話題繼續聊了,都不約而同地向白強着邊靠了過來。而白強也向他們走近了幾步。

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曲捲着手,笑嘻嘻地問道“白廠長,今兒又燒了幾個人哪?”對這這樣的話,白強也如實回答“不多,才六個,我和幾個工人幹,剛剛好。我得給咱支書説説去,這過了年還得請幾個臨時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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