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機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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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起倉猝,花氏眾人俱都驚得呆了。火真人飛躍而起,舉劍便往花清淵面門疾刺。花慕容慌忙上前,舉劍抵擋,但此時阿灘與哈里斯用了花清淵的靈丹,氣力恢復,也跳將上來,以二敵一,將她與花清淵隔開。火真人騰出手,一支劍呼呼生風,殺得花清淵連連後退。兩名侍從見狀,奮力上前,卻被火真人刷刷兩劍,刺中腿,雙雙摔倒。花清淵見二人危急,忍着劇痛,連出兩劍,出手雖已不成章法,但仍將火真人擋住。兩個侍從也知到了緊要關頭,奮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一拐,拼死護衞。

如此鬥了數招,花清淵只覺口如有幾十把小刀絞動,渾身乏力,偏又不敢倒下,心知自己這一倒,萬事俱休。正自苦挨,忽聽梁蕭嘻嘻笑道:“花清淵,你還不投降呀?”花清淵矇矓看去,只見梁蕭挾着曉霜,走向那華服公子,曉霜渾身僵直,竟似被點了道,花清淵驚得失聲叫道:“梁蕭,你…要作甚?”分神之際,幾被火真人一劍穿心。

梁蕭笑道:“叫什麼叫?大笨驢,你女兒被我抓啦,你還不投降?”此言一出,不僅花氏眾人駭怒,便是那三個兇人,也一個個放慢手腳,分神來瞧。四王子正覺驚疑,梁蕭卻嘻嘻一笑,用蒙古話道:“我也是蒙古人呢!”四王子聽他説得利,又是一楞,皺眉道:“你蒙古話説得很好啊。你既是蒙古人,怎麼又與漢人一夥呢?”梁蕭撅嘴道:“我才不是他們一夥,我是那個姓秦的抓到手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王子疑惑道:“那好,我來問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梁蕭順口應道:“我是兒只斤部。”話一出口,眾人盡是一凜。要知兒只斤乃是皇族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家族才配使用。梁蕭見那四王子神情古怪,心兒頓時怦怦直跳。四王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傢伙,你真是兒只斤部?”梁蕭點頭道:“我媽説她是兒只斤部,那我也是兒只斤部了。”梁蕭這話倒並非説謊。蒙人姓氏以部族為號。算起譜系來,蕭玉翎的父親不裏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孫。窩闊台汗時,蒙古發動“長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長子,必須從軍西征。不裏跟隨拔都汗,越過匈牙利,橫掃歐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懷恨在心。後來,不裏跟隨窩闊台的子孫叛亂,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殺死,子盡皆淪為奴婢。

蕭玉翎本是不裏庶出的女兒,母親乃是不裏從西域擄來的胡姬,不裏醉酒之後,將玉翎的母親毆打致死。到不裏死時,蕭玉翎年紀尚幼,着實受了許多屈辱。後來她從師姓蕭,更名蕭玉翎,但她對父親厭惡已極,從不願提起往事,故而除了幾個極親近的人,幾乎無人知她的身世來歷。

那四王子將信將疑,聯繫前情,尋思道:“這孩子小小年紀,不大可能説謊。他即便不是我同部之人,也有莫大關係。而今宋元戰,胡漢不兩立。那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從哪個王公府裏將這孩子擄來,肆意毆辱。哼,我兒只斤富有天下,尊貴無比,豈容這些宋人欺辱?”想着,臉頓時和緩下來,微笑意。

梁蕭指了指花清淵,又指了指花曉霜,説道:“這個是他女兒!也是那個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脅迫他們,他們敢不聽你的嗎?”四王子見花曉霜一臉驚懼,哭個不停,心中更無疑慮:“就算小娃兒鬼,這小女孩的眼淚卻不是裝出來的。”花慕容氣得淚,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亂罵,手舞長劍,便往這邊撲來,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殺了梁蕭,以解心頭之恨。四王子見她即便生氣,模樣也甚可愛,更覺心癢,忖道:“這白衣女秉剛烈,我強於她,她勢必抵死不從,大失興味。不如用這小女孩脅迫她,讓她服我,任我擺。”當下自梁蕭手中將曉霜接過,只覺她渾身僵硬,便對梁蕭笑道:“你小小年紀,倒有見識,也罷,好好跟着本王,包你享福不盡。”梁蕭笑道:“有羊茶喝麼?有小馬駒騎麼?”四王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還有烤羊羔吃!波斯馬騎呢!”梁蕭大喜,拍手直笑。四王子見他天真,也不覺啞然失笑,一轉眼,揚聲叫道:“都給我住手罷!”三名手下聞聲後躍,四王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道:“你侄女都在我手裏啦,還不乖乖服從我麼?”花慕容怒不可遏,本想大罵,但一看花曉霜,心口一痛,幾乎落下淚來。四王子見狀,知她心意動搖,大是得意,又向花清淵笑道:“你武功不錯啊,若願為本王效命,我看在美人兒份上,便不計較方才之事,讓火真人為你解毒療傷。”花清淵以劍拄地,啐了一口,怒目不語。四王子笑道:“我乃大元皇帝第四子歡,此次南來查探動靜,得了一張地圖,卻被姓秦的橫裏截去了,你得給我拿回來。此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王子,想也不辱沒了她吧!”花清淵聞言一驚,繼而揚眉怒道:“花某雖是一介草民,也知禮儀廉恥,賣國之事,決然不為!”歡笑道:“果真是臭硬脾氣,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兒的生死也在我手裏,若是不聽我言…”花清淵不待他説完,沉聲道:“死則死矣,不必多言。”他瞧了花曉霜一眼,眉宇間出傷痛之,澀聲道,“霜兒,爹爹這輩子對你不起,你還未出生,就因我之故患上重病,如今又讓你落入強賊之手,爹爹…爹爹…”説到這裏,語聲凝噎,眼裏已是淚光溶溶。花曉霜更是泣不成聲,忽地身子一晃,似昏厥。花慕容猛一咬牙,丟開寶劍,大聲道:“歡,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們父女。”花清淵驚道:“阿容,你胡説什麼?”花慕容悽然一笑,默不作聲。歡兩眼在她秀靨上一轉,笑道:“漢人説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美人兒不愧是女中豪傑,叫本王越發相敬了。本王定然親你愛你,決不怠慢的。哈哈,阿灘,還不替我請美人兒過來。”阿灘應了一聲,卻怕有詐,瞧着花慕容,面猶豫,花慕容雙眼一閉,兩行清淚順頰滑落。歡見阿灘仍是躊躇,不由怒道:“怎麼?平裏自吹自擂,如今連這點小事也不敢辦嗎…”話未説完,突覺間一麻,渾身僵硬,接着脖子上一涼,一柄劍架在頸上。只聽梁蕭在身後咯咯直笑,緊跟着手裏一鬆,曉霜也被他拉了回去,只聽梁蕭笑道:“曉霜,你裝得似模似樣的,真把他們騙過去啦。”卻聽曉霜嗚嗚咽咽,噎道:“蕭哥哥…我…我不是裝的,我…瞧着爹爹那麼重的傷,心裏難過,忍不住就想哭。”梁蕭不耐道:“行了行了,囉裏囉唆的。”歡未料劇變忽生,自己一世明,竟然被兩個小鬼用這等膚淺手段騙了,一時氣破膛,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顯貴,罵人的漢話學得不多,翻來覆去就會這麼幾句。那三個手下見歡被擒,無不傻眼。花氏眾人卻是喜出望外,花慕容破涕為笑道:“梁蕭…我…我…”本想説我錯怪你了,但動太甚,嗓子發堵,又忍不住出淚來,不過這番卻是喜極而泣,與前不同。忽聽到花清淵大笑道:“好,好…”一聲叫罷,竟軟軟倒了下去,原來他此時心無掛礙,神智一弛,再也支撐不住。花慕容慌忙將他扶住。花曉霜更急,叫道:“爹爹!”便要撲上。梁蕭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攤手道:“拿來!”火真人佯作不解道:“拿什麼?”梁蕭也不多説,將歡一把拖倒,學着花清淵適才的模樣,運足氣力,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歡牙齒掉了兩顆,滿口鮮血,兀自哼哼道:“死小狗,臭牛屎…”梁蕭冷笑道:“拿來!”火真人呆了呆,梁蕭手起掌落,歡又捱了一記耳光,又驚又怒,殺豬般叫起來:“火真人,你聾了麼?”梁蕭揮手還要再打,火真人已急道:“要解藥麼?這裏!這裏!”掏出一個錦囊投過來,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內服。”梁蕭摸出囊中有兩個玉瓶,便取出一個,將瓶嘴對着歡道:“信不過你這牛鼻子,我先給他吃兩顆試試。”火真人臉一變,急道:“不成,不成!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蕭冷笑道:“那你把勞什子‘幽冥毒火’給我,我燒了他再治好!”火真人怒道:“這…這怎麼成?”梁蕭心狠手辣,手起劍落,歡頓時發聲慘叫,小指已短了一截,鮮血長。梁蕭嘻嘻笑道:“再砍就一隻手了。”火真人生怕他劍及履及,説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給!”硬着頭皮又拋來一個皮囊,梁蕭接過,只見囊外用生牛皮縫着,囊內卻是羊軟裏,嵌了十來粒銀丸,便問:“怎麼用?”火真人略一猶豫,見梁蕭作勢砍,急忙説了。梁蕭笑了笑,卻一把揣在懷裏道:“這麼好玩的東西,怎麼可以費在這頭蠢豬身上。”歡反相譏,又捱了一個嘴巴,只得閉嘴,心裏卻慶幸沒被火燒。

梁蕭將錦囊拋給花慕容,笑道:“牛鼻子既敢把銀丸給我,這藥必然是真的。”花慕容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心眼多。”心裏卻暗誇他心思縝密,當下解開花清淵的衣襟,只見口烏黑一片,腫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內服,過了片刻,傷口漸轉紅潤,花清淵悠悠醒轉,神間卻十分委頓。哈里斯向梁蕭喝道:“小賊,解藥給了,還不放了四王子。”梁蕭笑道:“你當我是這頭蠢豬?我媽説,得勢莫要饒人,沒宰了這頭蠢豬,算是對得起你們。”轉向花氏眾人道,“你們有傷,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來陪你!”梁蕭白她一眼,道:“不勞你心,剛才誰罵我小畜生,哼…我聽得清楚得很。”花慕容臉一紅,“哼”了一聲,道:“罵了便罵了,我才不怕你。”忽見花清淵支撐着顫巍巍站起來,澀聲説:“梁蕭,別的我不管,但你年紀還小,千萬不可殺人!就算你手裏這人該殺,也不能由你殺他!若你不答應,我便不走!”他口氣雖然虛弱,目光卻十分堅決。梁蕭不由嘀咕道:“我不殺人就是,要你多嘴。”花清淵頷首道:“那好,今多虧你了,咱們後會有期!”梁蕭沒來由眼眶一濕,低頭道:“後…後會有期。”偷偷抬眼,只見花曉霜挽着花慕容的手,一步一回頭,直到上了馬車,仍掀着簾子覷看。

眼見馬車走遠,阿灘忍不住叫道:“還不放人嗎?”梁蕭眼珠子一轉,見四人馬匹停在道邊,便揪着歡的頭髮,拖到馬前,眾人正不明其意,忽見梁蕭揮劍,將其中三匹駿馬的腿筋盡數砍斷。三人恍然大悟,原來梁蕭是怕自己乘馬追趕馬車,故意留在後面廢了馬匹,拖延時間,不由暗罵梁蕭詐。火真人眼光掃過樑蕭手中長劍,神一變,叫道:“小子,這劍是哪裏來的?”梁蕭笑道:“拾來的!”火真人兩眼一翻,厲聲道:“哪裏拾來的?”梁蕭撇嘴道:“關你事!”火真人怒道:“這‘鉉元’本是貧道之物!貧道命四大弟子南下辦事,將這柄‘鉉元’劍借給他們,誰知他們一去不回…”説到瞪視梁蕭,似擇人而噬。梁蕭瞅了一眼劍柄,只見上面果真用金絲嵌了兩個彎彎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但就是認不出這兩個古篆,聽火真人一説,他勉強認出一個“元”字,忖道:“原來他和那些壞牛鼻子是一夥,哼!我萬萬不能告訴他實情。”他跟這羣兇人糾纏已久,算算時辰,料得花清淵一行去得遠了,當下牽了馬,將歡拖出二十來丈,本想臨行前一劍將這廝砍死,但想到花清淵的話,這一劍竟砍不下去,心頭暗恨自己不爭氣,狠狠踹了歡一腳,將他往地上一扔,抱起狗兒飛身上馬,揮劍猛馬股,駿馬吃痛,撒蹄狂奔。

梁蕭奔出裏許,忽聞動靜,回頭一瞧,不駭然,只見阿灘與火真人一步八尺,趕將上來。火真人急奪回寶劍,跑得尤其賣力。轉眼間雙方相距不及十丈,阿灘驀地一聲大吼,金剛圈手飛出,來了個人先馬,向梁蕭的坐騎擊到。

梁蕭暗罵一聲,‮腿雙‬夾馬,俯身出劍,將那圈子一挑一撥,頓覺虎口裂,一條手臂盡都麻了。金剛圈被他一阻,傍着馬腿掠過。那駿馬痛不可當,人立而起,梁蕭一時不察,幾乎被顛了下來。只此耽擱,火真人大步星,趕到近前,劍在人先,刺向馬腿。梁蕭左手一揚,數點銀光向火真人面撒去。火真人正揮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收勢,飛身後躍,舉劍相擊,數點銀光頓時化作一片綠焰,散落在地,正是那“幽冥毒火”這時阿灘飛身趕到,一聲大喝,騰空而出,雙臂一張,擊向一丈開外的梁蕭。梁蕭只覺巨力壓體,嘔,一反身,將手中的“幽冥毒火”盡數撒了出去。

阿灘尊者渾沒想到這銀丸的來歷。他自恃有密宗神功護體,除了雙眼要害,周身刀槍難入,眼見銀丸打到,便有意賣,不閃不避,任其打中。霎時間,只聽他失聲慘叫,渾身綠焰亂飛,跌落地上,翻滾哀號不已。

火真人聽得身後慘叫,微覺吃驚,但他記掛寶劍,不顧同伴,發足狂追,趕到馬後,見馬尾揚起,一把抓住,用力後拽,梁蕭回劍斬斷馬尾。但火真人劍出若電,早已刺中馬腿。駿馬慘嘶一聲,失衡摔倒。梁蕭翻身落馬,卻見火真人飛步搶上,當即反手一劍,火真人揮劍相格,霎時間,雙劍擊,松紋劍不及鉉元劍鋒利,登時斷作兩截。火真人索拋出斷劍,待梁蕭低頭閃避,他已然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去。眼看人劍兩得,火真人忽生警兆,回手一撈,竟撈住一枚紫金鳳釵,他急棄了梁蕭,掉頭望去,只見花慕容一劍橫空,飛刺而來。火真人被她連環數劍,得連連後退。梁蕭絕處逢生,喜得叫了一聲好,將劍一擺,上前襄助。

火真人與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對敵本就吃虧,且有梁蕭鬼頭鬼腦,從旁襲擾,一時不勝其煩,匆匆拆了七八招,情知今再難討好,眼角覷處,只見阿灘躺在遠處,奄奄一息,若是再不救治,非死不可。這禿驢死了本不打緊,但死在“幽冥毒火”之下,歡追究起來,自己難嫌疑。他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驀地後躥丈餘,一手抄起阿灘,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飛,往來路去了。

花慕容見火真人去遠,收了劍,冷笑一聲,道:“打不過就逃,好沒出息!”梁蕭定了定神,道:“你回來做什麼?”花慕容瞅了他一眼,冷笑道:“回來瞧你逞英雄啊!”梁蕭想到方才狼狽情形,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勉強算得上,頓時臉漲得通紅,訕訕不語。花慕容心中暗笑,拉他上馬道:“哥哥和曉霜都擔心你,你和我一塊兒過去,讓他們瞧瞧你這灰頭土臉的德,也好放心。”梁蕭眼角一熱,低頭不語。花慕容見他乖得出奇,心中奇怪:“莫不是方才死裏逃生,嚇着他了…”不覺憐意大起,再不出言取笑。

二人縱馬奔馳片刻,遙見馬車停在道旁,還沒走近,曉霜已在林子裏看到,笑着撲了出來,雙手摟着姑姑的脖子,眼睛卻看着梁蕭,滿含笑意,喜滋滋叫了聲:“蕭哥哥。”梁蕭聽她叫得親熱,麪皮一紅,低着頭“嗯”了一聲。卻聽花曉霜又道:“我以為再也見不着你了!”梁蕭氣道:“好啊,再也見不着?咒我死麼?”花曉霜一楞。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説道:“曉霜,這小子是個白眼狼,不知好歹,你莫要理他。”三人入了林子,花清淵正盤膝而坐。他見梁蕭無恙,不由展顏微笑。梁蕭略一遲疑,問道:“你…那個傷口…還痛麼?”花清淵笑道:“虧你拿到解藥,這會兒不礙事了。”梁蕭心想:“若不是因為送我,你也不會那陣子出城,更不會遇上壞人!我拼了命,也要幫你拿到解藥的。”他心裏這麼想,嘴裏卻決不説出,又道:“花大叔,你剛才使的劍法好厲害,殺得那些大惡人連還手的工夫都沒有!”他與花清淵同經患難,心生親近,“花大叔”三字自然而然就叫了出來。

花慕容一哂道:“那是當然,這路太乙分光劍用來對付那幫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梁蕭雙目一亮,急道:“那一定勝得過蕭千絕了?”花清淵與花慕容對望一眼,皺眉沉片刻,緩緩道:“蕭千絕的武功我雖無緣見識。不過,當年確有人用這路劍法與他鬥過一次…”梁蕭又驚又喜,忍不住道:“勝了麼?”花清淵搖頭道:“這路劍法雖然壓制住蕭千絕的黑水魔功,但也沒能殺得了他。”説到這裏,他又嘆了口氣,道,“何況同一門功夫,不同人使出來,自有不同的境界,當年賭鬥蕭千絕的兩大高手,武功勝我十倍,也僅勝他一招半式罷了。”梁蕭想了一陣,忽地問道:“花大叔,你能教我這劍法嗎?”花清淵還沒答話,花慕容已接口道:“那可不成。”梁蕭臉一變,咬了咬嘴,轉身便走。花清淵急忙拉他,但傷勢未愈,氣力虛弱,被他大力一拽,幾乎跌倒,梁蕭只得駐足。花清淵瞪了妹妹一眼,説道:“梁蕭,你彆着急。其實能否教你,我們也做不了主。”梁蕭一楞,卻聽花清淵又道:“若你當真想學,我倒能幫你求情…”花慕容道:“那還是不成。就算媽許你傳他,這路功夫也須得二人同使,他一個人學了有什麼用?”花清淵皺眉道:“説得也是。”梁蕭想了想,道:“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將來我有了子,和她一塊兒練…”花慕容刮臉臊他道:“不知羞?”梁蕭脖子通紅,急聲道:“怎麼不知羞了?我…我爹媽都在一起練武的。”花清淵道:“梁蕭,你爹媽到底在哪裏呢?”梁蕭悶聲不吭。花清淵料得梁蕭必有隱衷,便不勉強,説道:“不説也罷,我只問你,你肯與我們一塊兒回家麼?”梁蕭抬頭道:“你肯教我劍法,去哪裏都好。”花慕容唬他道:“要學功夫,只怕要吃許多苦。”梁蕭起小脯:“再苦也不怕。”花曉霜聽他答應留下,不由滿心歡喜。

眾人説笑一陣,梁蕭又問道:“花大叔,單打獨鬥就沒人勝得了蕭千絕麼?”花慕容抿嘴一笑,道:“那可未必。”梁蕭奇道:“怎麼説?”花慕容扳起四個手指,説道:“這天下間藏龍卧虎,就我所知,少説也有四個人不弱於他。”她見梁蕭神專注,微笑道:“不過啊,他們可不像秦大哥和哥哥這般好説話,你便見着了,他們也不會收你這個頑皮猴子做徒弟。”梁蕭發急道:“賣什麼關子,快説快説。”花慕容笑笑,正道:“第一個是海外的大高手,他通天下武功…”梁蕭大奇,忍不住嘴道:“通天下武功,那豈不也會太乙分光劍?”花慕容皺眉道:“那倒不會。”梁蕭道:“既然不會,那叫什麼通天下武功。”花慕容自知説錯了話,羞怒道:“小鬼頭盡耍貧嘴,我説他通天下武功,不過説他懂得武功很多,就好比説你頑劣無比,難道世上就沒有比你更頑劣的人麼?”梁蕭何曾沒聽出她話裏有刺,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因無論答有答無,都無疑自認頑劣無比。一時撅起小嘴,好不憋悶。

花慕容佔了上風,暗暗得意,續道:“第二人麼,卻是一個和尚…”梁蕭心念一動,花慕容瞧他神,頷首笑道:“不錯,就是和秦大哥鬥棋的那個野和尚。至於他的法號,我也不大瞭然。”梁蕭奇道:“為什麼叫他野和尚?他又有什麼出奇的本事?”花慕容道:“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廟不收,小廟不留,行為怪誕,不守清規。至於他的本事麼,也就是力氣很大。”梁蕭啐道:“力氣大也算本事?”花慕容道:“你可別瞧不起力氣。所謂‘一力降十會’,若你一拳一腳皆有萬鈞之力,天下誰人能敵?”梁蕭一楞,但覺答不上來,又問道:“第三個呢?”花慕容一皺眉,臉上出鄙夷之,哼聲道:“至於第三個麼,這人劍法很好,品卻不端正,專愛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罷。”梁蕭問道:“什麼叫做勾引良家女子?”花慕容白他一眼,道:“這是極無恥下作的勾當,以後你不但不能説,更不許做,要麼不但我瞧不起你,天下人都會瞧不起你。”梁蕭撓頭苦思片刻,仍不明白,抬眼一瞧,卻見花慕容以手托腮,兩眼瞧着天上,便問道:“既然是四個人,還有一個是誰呢?”花慕容悠悠嘆了口氣,眼中出落寞之,苦笑道:“第四個人,我雖然知道…卻不能説出他的名字。”梁蕭撇嘴道:“不説便拉倒,誰希罕麼?等我學會太乙分光劍,把他們通通打倒。”花慕容不作聲,呆呆望着遠方出神。梁蕭無人鬥口,老大沒趣。

呆了半,花清淵傷勢稍好,眾人重新上路。次到了縉雲,覓客棧住下,花清淵服了數劑補藥,將養元氣。梁蕭百無聊賴,與曉霜逗着狗兒猴兒玩耍。曉霜給猴兒起名為金靈兒,梁蕭一聽,頓時作惱道:“我的狗兒叫白痴兒,你卻叫它金靈兒,不是變着法兒跟我搗亂麼?”曉霜道:“有什麼不好,白痴兒、金靈兒,正好配成一對兒。”金靈兒心記前仇,對梁蕭愛理不理,梁蕭逗它,它只是齜牙。梁蕭暴跳如雷,想要打罵,曉霜卻抱得緊緊。梁蕭雖然任妄為,對這小丫頭偏是發作不得,生恐惹她發病,唯有兩手叉,望那猴兒瞪眼生氣。

如此歇息數夜,眾人再次動身。停停走走,又過十數,進入括蒼山區,只見峯巒連綿,橫亙東西,山勢柔媚婉轉,有如吳音軟語。

一行人順着山間石階,牽馬步行。行了約摸半個時辰,雲霧間隱隱現出一排青瓦泥牆,旁有數級梯田,十分整齊,幾個農夫農婦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頭看到他們,叫了一聲,農人們紛紛直起來,放下活計,笑上前。為首一名漢子膚黝黑,雙目有神,向花清淵一揖到地:“楊路見過少主!”花清淵伸手扶住他,笑道:“楊管事莫要多禮,宮中還好麼?”楊路笑道:“一切無礙!”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氣欠佳?”花清淵笑道:“前幾偶染微恙,如今已不妨事了。”他將繮繩給眾農人,道,“我們這就進山。”楊路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只見一名農人放出一隻白鴿,呼拉拉振開翅膀,向山裏飛去。

梁蕭扯着曉霜的衣襟低聲道:“這是幹嗎?”曉霜道:“給送信呢!”梁蕭隨口哦了聲,忽見兩名農夫從農舍里拉出數匹楞頭楞腦的黃怪獸,似牛非牛,似馬非馬,噠噠噠走了過來。梁蕭神陡變,“哧溜”一下鑽到曉霜身後,顫聲道:“這是什麼怪物?”眾人大笑,花慕容按着氣道:“小鬼頭,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唯有花清淵忍住笑,道:“蕭兒,你聽過諸葛孔明的故事麼?”梁蕭探出頭來,偷瞄木獸,點頭道:“聽爹爹説過。”花清淵道:“這便是諸葛孔明蜀道運糧的木牛馬,最適宜行走山路!”梁蕭吃了一驚,道:“真有木牛馬?”花清淵頷首道:“前方山峻路險,我們用它載人運物,十分方便。”梁蕭大着膽子,伸手摸了摸,只覺硬邦邦的,果然是塗着黃漆的木獸,不由得小臉通紅,訕訕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過不多久,便丟開羞慚,對這木獸生出莫大興趣,抱着它問這問那,花清淵一一解答,不多時,梁蕭便學會如何駕馭,騎在木獸上左顧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騎着木牛馬,沿崎嶇山路進入大山深處。行了一程,道路漸趨險峻,順着山勢起伏不定,時而傍依絕壁,時而俯臨深谷,時而在林莽中穿梭,時而在深谷中潛行,但那木獸卻行得又快又穩,梁蕭不由連連稱奇。

穿過深谷,遙見雙峯秀,夾着蜿蜒溪水,南北對峙。花曉霜對梁蕭道:“蕭哥哥,你看這兩座山峯像什麼?”梁蕭道:“像手指頭。”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個指頭,就你只得兩個?”梁蕭大不服氣,説道:“屈了八個不好麼?好呀,你説不像指頭,那像什麼?”花慕容冷笑道:“你蠻頭蠻腦的,吃飯都用手抓,當然只會想到手指了!”梁蕭歪頭細瞧,遲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這才對了。這兩座山峯叫做石箸峯。”梁蕭奇道:“既然像兩筷子,就該叫石筷,哪能叫石‘豬’?”花慕容瞥他一眼,雙眼盡是鄙夷之。梁蕭心知自己定然説錯了話,但又不知錯在哪裏,一時好生氣悶。卻聽花曉霜笑道:“蕭哥哥,這個‘箸’字不是豬羊之豬,而是筷子的意思。”説着停住木牛馬,叫梁蕭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寫了個“箸”字。梁蕭瞧得心生嫉妒:“為什麼偏偏她知道,我卻半點也不曉得?”花曉霜寫罷,掉過頭,眺望雙峯,輕聲道:“不過,這石箸峯的名兒平淡寡趣,也不大好聽。”梁蕭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聲道:“對呀,該叫二指峯才好!”花曉霜搖頭道:“二指峯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峯才貼切。南邊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邊那座矮小的是媽媽,這樣並肩站着,永遠也不分開。”花清淵身子一震,呆瞧着曉霜,眼裏出驚惶神氣。

花慕容笑道:“傻孩子,你又發痴了?叫做夫峯才大大不妥,你知道為何麼?”花曉霜不解搖頭,花慕容道:“你瞧,山峯間有條溪,因為這條溪水,兩座山峯總是悵然相望,永也不能廝守。難道你要讓爹媽彼此瞧着,終生不相往來麼?”花曉霜頓時漲紅了臉,偷眼瞧了瞧父親,卻見花清淵定定地瞧着那兩座青峯,臉慘白。

卻聽花慕容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侶峯’或許更加貼切。自古多怨侶,有情人難成眷屬,古詩有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機杼。終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兩座山峯就如牛郎織女,只因一河相隔,結果脈脈永年,不得一會。”牛郎織女的傳説傳千年,每夜中,銀河畔那兩顆寒星,不知引發多少悲嘆,牽動了多少女兒芳心。花曉霜將那最末一句古詩誦數遍,不知怎地就下淚來。花慕容見她落淚,頓時着慌,將她摟入懷裏,温言哄道:“霜兒,説笑而已,幹什麼當真啊?”梁蕭對詩句含義不甚了了,但牛郎織女的故事卻也聽父親説過,瞧見花曉霜落淚,大不忿,冷哼道:“牛郎織女忒也沒用,就會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對兒傻鳥。換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嚴實,趟過去便好。”花慕容道:“你才是大傻鳥,河漢無極,你曉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廣麼?就會胡吹大氣,也不害臊。”梁蕭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漢無極,那麼七月七,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要幾多喜鵲才能搭成鵲橋呢?既然鳥兒能搭成橋樑,人又為什麼不能填平天河呢?難道説人連鳥都不如?”他話裏帶刺,花慕容氣得俏臉發白,但偏偏梁蕭這回推論嚴密,竟尋不着道理駁他,唯有撅嘴生氣。三人這邊廂議論紛紛,花清淵臉卻忽明忽暗,始終不發一言。

鬥口間,雙峯漸近,梁蕭目力不濟,這時方見峯頂竟然有人。北峯頂上一株老松,亭亭如蓋,兩個白鬚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着爐火燒煮茶水,銅壺裏白氣嫋嫋,散入天際。南峯則四面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峯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釣,百餘尺的漁線沉入峯下深潭。梁蕭瞧得吃驚,心道:“這麼高也能釣魚?”一念未絕,忽聽譁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劃了個弧,飛昇數十丈,落到老者手裏。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其時雙峯間罡風陣陣,那老者的話語卻掠過百尺之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鑽入眾人耳裏。那釣魚老者呸了一聲,道:“修老四,你還有臉説,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濟,卻來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聲,道:“左老二,論釣魚,除了明老大,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有自負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氣,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聲道:“好啊,誰輸了就下水做王八。”抵達峯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馬,梁蕭還沒坐夠,十分不捨,仍抱着木馬不放。花曉霜上前一步,向着童老三叫道:“鑄公公。”又向對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卻置若罔聞,梁蕭氣道:“這三個老頭兒大剌剌的,當他們是神仙麼?哼!有什麼了不起的。”花清淵笑道:“梁蕭你誤會了,此間風大,霜兒中氣不足,話語送不上去。”當下一手按,長笑一聲,道:“三位鶴老,別來無恙否?”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一般,在山間久久不絕。梁蕭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厲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三名老者聞聲向這裏瞧了一眼,愛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麼?腳程忒也慢了!”花清淵拱手賠笑道:“童老説得是,清淵下次定然走快些!

“梁蕭聽得生氣,心道:“這些老頭子兇巴巴的,花大叔為何還要對他們客氣?”童老三轉過頭來,望了曉霜一眼,白眉一抬,將手中青鯉拋下,道:“霜兒,送給你吧!”那尾魚還沒斷氣,搖頭擺尾,凌風彈動,直向曉霜飛來。曉霜沒料到他突然戲,心頭一驚,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蕭在旁見到,一步搶上,使了個“如意幻魔手”裏的“圈字訣”雙手一翻一圈,將尺餘長的魚兒捧在懷裏,轉身遞給曉霜。

曉霜捧過,忙跑到潭邊,放入水去。那尾魚兒初時要死不活,但掙扎數下,忽又有了生氣,潛入潭底。梁蕭奇道:“曉霜,你怎麼放了?”花曉霜見魚兒遊得歡暢,心中快活,含笑道:“魚兒離了水,會沒命的。”梁蕭冷笑道:“説得好聽,難道你就不吃魚?”曉霜一楞,道:“我吃的,不過…不過…”她驀地面紅耳赤,“我瞧它可憐…”梁蕭白她一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濫好人,女兒也是濫好人。”卻聽童老三又道:“清淵!這小孩兒是誰?”花清淵聽他語氣不善,微凜道:“他是秦大哥帶到臨安的孩兒,名叫梁蕭。”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麼?”花清淵搖頭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蕭千絕的如意幻魔手,諒你也教不出來。”梁蕭心忖道:“老頭兒眼珠子好賊,我只了半招,他就瞧出來了?”花清淵也似吃了一驚,正要回頭詢問梁蕭,忽見童老三把漁鈎一揚,掛在岩石之上,將身一縱,好似一隻灰大鶴,貼着巖壁翩然落下;霎時間,漁線在空中盡,童老三驀地丟開漁竿,翻個筋斗落在潭邊,身子一晃,便至梁蕭身前,曲指抓出。這一抓微奧妙,梁蕭口一緊,頓被拿住,不覺怒道:“臭老頭,你抓我做什麼?”童老三被這句“臭老頭”罵得一楞,變道:“小子,你是蕭千絕的門人?”梁蕭也然大怒,叫道:“誰是那老王八的門人!”鼓起腮幫,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頭閃過。花清淵大驚,要上前勸解,卻又遲疑,忙向妹子遞眼,着她上前開解。但花慕容惱恨方才被梁蕭佔了上風,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頭之恨,是以默不作聲,存心瞧這小子出乖醜。

老少二人瞪視半晌,童老三神漸緩,放開梁蕭,皺眉道:“小傢伙,你怎麼叫蕭千絕老王八?”梁蕭道:“他本來就是!”童老三更覺詫異,暗忖梁蕭若是蕭千絕的後輩,決無這般辱罵的道理,不覺心中猶疑,哪知梁蕭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驚,急忙運勁,他內功了得,直震得梁蕭牙齒生痛,但梁蕭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將他揪開,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時驚怒迸,厲聲叱道:“渾小子,你瘋了?”梁蕭恨聲道:“你再説我是蕭千絕的門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濃眉一聳,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門人,怎麼又會他的功夫?”梁蕭瞪眼道:“你管不着!”童老三臉一沉,厲聲道:“你不説個明白,休想過這石箸峯去。”梁蕭奮力拿頭撞他,但童老三卻如銅澆鐵鑄,不動分毫,梁蕭撞了數下,反而頭眼昏花,幾跌倒。

忽聽遠處有人哈哈笑道:“童鑄,你老臉厚皮的,用強對付小娃兒,不嫌害臊嗎?”眾人轉眼一瞧,只見修老四不知何時已下了山峯,飄然近前。剩下一個左老二仍舊坐在山頂,凝視身前棋局,似乎峯下一切與他全無干系。

童老三被他一頓譏諷,羞怒道:“修谷,你少説大話,有能耐的,你來問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梁蕭身前,温言道:“小娃兒,告訴公公,蕭千絕是你什麼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來一團和氣。梁蕭瞧他為自己出頭,嘲諷童鑄,已有説不出的好,再經他這麼一問,不覺心口温暖,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頭一擰,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説謊啊。”邊説邊從袖裏取出幾顆薑糖果子,温言道,“你乖乖説實話,公公給你糖吃。”梁蕭説了實話,反被當作説謊,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氣,猛地揮手拍出,修谷雖是武學高手,但未料到此着,手中薑糖頓被悉數打落。童鑄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裝好人又怎麼着?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修谷臉時紅時白,十分狼狽。

峯頂上那左老二久不説話,這時忽道:“你們兩個老傢伙活了大半輩子,仍是毫無長進,哼,這小子既然不肯説實話,趕走了便是。”花清淵一驚,忙口道:“左老且慢,我與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帶他入谷的。”童鑄、修谷對視一眼,各各皺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宮少主,自不將咱們這些老朽放在眼裏,你説如何,那便如何,我左元説的話,權當放。”花清淵額上冷汗涔涔,慌道:“左老言重了,清淵決無此意。”梁蕭見他為難,頓生傲氣,昂首道:“花大叔,你不用跟這些老頭子客氣,不讓我過去,我走了便是。”説着轉身便走,但童鑄手如鋼爪,如何掙扎得開。童鑄冷哂道:“不説實話,就不要想走。”花清淵見此情形,束手無策。這時間,花曉霜忽地走上一步,拉住童鑄衣袖道:“鑄公公,你…你放開蕭哥哥好麼?”童鑄楞道:“蕭哥哥?”望了梁蕭一眼,明白過來,連搖頭道:“這可不成…”話沒説完,乍見花曉霜大眼中湧出淚來,不覺一楞,他雖不肯賣花清淵的臉面,卻頗為憐愛這個小女孩兒,見狀只得推開梁蕭,撫着她臉,連聲道:“乖霜兒…好霜兒,別哭,別哭,嘿,你看…鑄公公這不放開他了麼?”花曉霜破涕為笑,見梁蕭要跑,忙拉住他道:“蕭哥哥,你不是還要學劍法嗎?”梁蕭一楞,猝然止步,心道:“是啊,我是來學本事的,若能學成劍法,打敗蕭千絕,受些屈辱又算什麼?”想着雙腳再也挪不得半步。

花曉霜一笑,拉着梁蕭從童鑄身前經過,童鑄大驚愕:“當真奇了,霜兒這等乖巧的孩兒,怎地維護這個小子?”眼見梁蕭趾高氣揚,故意斜眼看他,頓時氣得直吹鬍子。花清淵見狀鬆了口氣,向童鑄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錯了,他怎會是蕭千絕的弟子…”童鑄兩眼一翻,冷笑道:“哪裏錯了?老夫與蕭老怪手的時候,你還光着股亂跑呢!”花清淵被他説得耳通紅,囁嚅道:“那…那是!”童鑄冷笑道:“好,你既然護定了他,老夫也懶得管了。哼!諒他小小年紀,也興不起什麼風。”袖袍一拂,徑直到峯下,一手握漁竿,一手轉動竿上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撐,倏地騰起丈餘,再轉手柄,又升起數丈。如此忽起忽落,轉眼便到了峯頂,童鑄兩手叉,向着東方,昂然長嘯。

梁蕭瞧得有趣,心道:“這老頭兒人雖可惡,爬山的法子卻好玩。”正想着,突見兩峯之間,一艘龍舟晃晃悠悠,順而下,這龍舟不同尋常,尋常龍舟頭尾分明,這艘船首尾均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容貌清奇,雙手按着龍頭雙角,並不櫓划槳,可那船卻似活了一般,兩側六隻鐵槳整齊划動,催舟前行。花清淵見龍舟近岸,拱手笑道:“葉釗兄!怎敢勞你大駕,惶恐惶恐。”那人也笑道:“淵少主取笑了。”花慕容摟着曉霜上船,梁蕭跟着跳上,腳下故意運勁,震得龍舟猛然一晃。葉釗失笑道:“小東西,你想翻船麼?”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道:“他就愛無事生非。”又向葉釗笑道,“葉大哥,嫂子好嗎?”葉釗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關心了。”見眾人上船,他轉身將船尾龍角扳動數十下。忽地放開,那船身六隻鐵槳一齊翻飛,馭着龍舟逆水而行,只不過船尾變做了船首罷了。

梁蕭看得吃驚,俯身往下張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麼?可別掉下去了。”梁蕭道:“奇怪,這下面怎麼沒人划船?”花慕容失笑道:“這叫千里船,是古時算學大家祖沖之所造。船兒除了發動與轉向要用人力,其它時候,都靠水力推動。”梁蕭道:“祖沖之是誰?武功很好嗎?嗯…算學又是什麼?是不是很厲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來,她早先在梁蕭那裏折了一陣,耿耿於懷,此時總算扳回一城,正要出口譏諷,花清淵已笑道:“算學雖不是武功,卻自具奧妙。祖沖之是五胡亂華時的算數宗師,他首創割圓術,算出了圓周率,並依月之行,推算出大明曆,沿用至今,這個不用人力駕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發明。”梁蕭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諸葛孔明一樣,都是極聰明的人!”花清淵笑道:“説得是!”説話之時,千里船穿過怨侶雙峯,漸入羣山幽處,河牀漸漸陡峭,溪水也變得湍急。忽聽嘩嘩水響,轉過一道彎兒,前方現出六道瀑布,飛瓊濺玉,好似在兩岸懸崖上掛了六個水晶簾子;瀑布下白翻滾,咆哮如雷,連石塊也身不由己,跳飛濺。但水越急,六隻鐵槳划動也越是迅疾,催動千里船,在中逆而上。

穿過瀑布,千里船進入一道峽谷。峽谷兩岸崖壁聳立,向內微凹,狀若扇貝,越往上去,越是狹窄;崖壁彩奇特,瑩潤潤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縷暮斜掠入峽,照在壁上,反覆映像,一時間峽中金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在“彩貝峽”中行了半個時辰,梁蕭坐得不耐,問道:“花大叔,還有多遠?”花清淵正要答話,忽見千里船駛出峽口,前方豁然開朗,溪水在山間匯聚成一個湖泊,湖邊青峯錯立,雲霧繚繞,數十隻白鶴唳聲清亮,在晚照中翩然往來。葉釗手挽龍角,忽地朗聲歌道:“水接西天霧裏花,雲飛鶴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動晚霞。”歌聲豪放清絕,在羣山中久久迴盪。

花清淵站起身來,遙指道:“蕭兒你瞧,那便是棲月谷、天機宮了。”梁蕭極目望去,只見與岸相接處,三處飛瀑,似從天落,三個蟠龍纏繞的奇形巨輪在瀑布前緩緩轉動,帶動千百細長銅臂,在水中時隱時現,有若無數蛟龍糾纏。梁蕭瞧得目定口呆,失聲道:“那是什麼?”花清淵道:“那是天樞、天璇與天璣。這三大巨輪,在棲月谷前已然轉動三百年了。”梁蕭奇道:“它們有什麼用處?”花清淵笑道:“説來話長!待會兒你自當知曉。”湖水平緩,千里船慢下來,自三輪之間緩緩經過。只見前方兩崖摩天,森然對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鐫着兩行行草,依稀可辨。右方是:“橫盡虛空,天象地理無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而可據者皆空。”這兩行字遒勁絕倫,字字均有數丈見方,最末一筆直入水中,氣勢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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