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二天早上他們起得很早,在廟門口聚集。嚮導和兩頭驢子已站在廟牆下。軍官和老彭説話,梅玲和玉梅走出來,玉梅一手提她的行李,一手拿自己的鋪蓋,他們看到梅玲戴着邊帽,耳罩低嚴在雙耳後面,不覺笑出聲來,她沒有化妝,但是皮膚仍然很光滑,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似的,灰棉袍男女通用,但是她豐滿的
部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尤其她又站得直
的。
“我看起來如何?”她微笑着問大家。
“像富家的兒子麼?”老彭説“我想你可以混得過去。”玉梅忙着把東西放在一頭驢背上,她的臂腿都屬於鄉下勞動婦女的一型,結實、黝黑而堅硬,她幫忙用繩子捆行李,動作也很快。
軍官向老彭指引道路:“走山路到夏宮的壽山,別往城市走,一直向東,在大學附近穿過鐵路,在碼頭鎮過夜,離開夏宮後,一路都是平地,很好走,這段路本人不多。但是一靠近河西務,就要小心些了。嚮導會帶你去見我們的同志。但是你必須一路和我們自己人在一起。”然後他要嚮導帶回河西務同志的口信。
“如果是急信,就接力傳回來。”他又説。
“什麼接力?”老彭問道。
“我們有一套完整的信差系統。一件消息可在二十四小時內傳到五十里,一特殊的
子會隨口信送出,指明消息應該在某時刻到達某一地點,通常都做得到,村民自動逐城傳過去。”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大家扶梅玲爬到那頭沒有裝貨的驢背上。老彭和玉梅走路,後者帶了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着她的衣服和梳子,除了破舊的被褥,這是她唯一的財產了。
他們開始走下了石階。驢子在路滑的石道上挑路走。梅玲覺得驢背扭來扭去,有些害怕,身子愈來愈往前傾,最後整個人趴在驢的雙肩上。
“喔,我要摔下來了。”她大叫説。
她穿了腿鞘,不過現在她腿了出來。
“石頭路上驢子不會滑跤的,”老彭説“不過你得往後坐——並且要把身子遮好。”梅玲很不好意思,小心翼翼把棉袍遮好。
道路一山連一山,放眼望去盡是高大的山脊,驢夫照例是最好的夥伴,他們快快活活聊天,又能對一切玩笑置之,他們的事業就是趕驢子,賺一頓飽飯,到達某一個目的地,接受來臨的一切,晴雨不改。他們的肌和驢腿一樣走慣了山路,像岩石一樣的健康、堅硬而黝黑,也像一切靠陽光和空氣滋長萬物,充滿了生機。刮傷或瘀傷會自然痊癒。他們隨驢子前進,足尖開展,穩穩地踏在岩石上。他們的生活像西山一樣貧窮,憂慮也不比山中的樹木多。
“西山很大。”梅玲驚歎説。她在平地生長,只見過孤零零的小山。
“你以前沒見過大山嗎,姑娘?”驢夫問她。
“沒有。”驢夫和嚮導不覺嘻嘻笑起來。
“你見過大山嗎,玉梅?”梅玲問道。
“還有更大的,在長城附近。”玉梅和驢夫一樣,現在正得其所哉。她開始把梅玲當做新派的女學生之一,那些人的言語態度她都無法瞭解,但是第一次攜手散步後,她發現梅玲比較像她以前見過的太太小姐們。她羨慕梅玲的毯子、手提箱、梳子和
巧的玩意兒,現在她以身邊的行李為榮,也以東西的主人為榮。她在驢子身旁疾行,專心看護行李,不讓東西滑下來,掛在驢子身旁的橘紅
黑條毯子似乎深深
住了她。梅玲看到她沉默又羨慕地注視着那條毯子,不時用手輕摸兩下,喃喃自語一番。充滿砂礫和岩石的路似乎一點也難不住她。她以自在、快活的步子行進,又快又穩,不斷就近和驢夫講話。以鄉下姑娘來説,她不算難看,只是牙齒沒長好,不能完全被嘴
包住。她的頭髮梳成一箇舊式的圓髻。梅玲騎着驢,想到她的情況,就問她:“你能跟得上嗎?”
“這不算什麼,”玉梅答道“如果有扁擔,我還能扛行李哩。在軍中我得背鋪蓋走。”然後她開始聊起來。
“小姐,我是鄉下女孩,我不懂廟裏的那些女學生。我叫李小姐‘小姐’,她很生氣,不准我這樣叫。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我能瞭解你,但不能瞭解她們。她們講的簡直像外國話。我説‘老婆’她們都笑我,我問她們該怎麼説,她們説一個人的太太要稱為‘’。我説我從來沒聽過,她們説是我不識字的關係。我説‘老婆’有什麼不對,她們説這樣是瞧不起女人。我説‘太太’呢,她們説的我
本聽不懂,一直説我‘封建’。‘封建’是什麼?”梅玲無法向她説明“封”就是“潘國制度”只説是“保守”或“老派”
“那她們為什麼不説‘老派’呢?鄭大哥和他太太在那兒的時候,我叫他鄭大哥,叫他太太鄭大嫂,她們説我不應這樣叫,要叫他‘同志’。我不明白我們農家的話有什麼不對。大家都是叔叔、嬸嬸、大哥、大嫂——全世界都像一家人。鄭大嫂走後,我就沒有一個人可談了。我是聽你叫那位先生‘彭大叔’,我才敢叫你‘小姐’。”
“你知道,”後面的驢夫表示意見説“現在他們叫年輕的女孩子‘先生’。連女人也可以叫‘先生’了。”
“我就這麼説嘛,”玉梅又説“我説女孩子‘出嫁’,她們説這樣也不對。我説‘杯子破了’,她們説‘杯子被人打破了’。我説杯子破了就是破了嘛,她們説了一些我不懂的話,又説外國人對‘破了’和‘被人打破’分得很清楚,我生氣了,就説我何必管外國人説什麼呢!我一輩子都説‘杯子破了’,如果她們不喜歡中國話,她們可以不説。我再也不敢和她們説中國話了。”老彭很興趣,就問她:“她們教你‘出嫁’要改用什麼?”
“李小姐説,我應該説‘結婚’。我問她理由,她説現在男女平等,我説‘出嫁’就表示男女不平等,是女人嫁出去,我應該説‘結婚’,表示男女結合。她們之間和我老是談‘女權’,‘女權’是什麼?”
“女人的權利——和男人平等。”梅玲解釋説。
“她們也這樣告訴我,我以為‘拳’是‘拳頭’哩,我就説:在鄉下,你不必談起女人的拳頭。我們鄉下女人的拳頭向來很大,可決定我們和男人不平等。”聽到這句話,大家都笑了,包括嚮導和驢夫,笑得最厲害的是老彭和梅玲。
“你和她們在一起多久了?沒來這兒之前你在什麼地方?”梅玲問她。
“我們一直跟游擊隊走,三週前我叔叔才跟孫將軍的志願兵到南部去打仗。我替士兵燒飯、縫衣服。”
“其他女人也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