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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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撂下的那一番狠話,象一梭子驟然出膛的子彈,將孫和平打得全身都是窟窿。孫和平一時間驚呆了,眼睜睜看楊柳出了門,仍站在原處沒動。秘書小劉説要鎖門了,孫和平這才步履沉重地出了門。

這實在是太意外了。希望汽車最後那八千二百萬國有股權竟然落到了楊柳和北重集團手上!楊柳還不排除進一步增持通股!這意味着他現在的對手已不僅是一個簡傑克的dmg,而是兩個。更可怕的是,楊柳的北重集團有和簡傑克dmg合結成戰略同盟的意向。楊柳剛才公開説了嘛,不排除以適當的價格向簡傑克的國內控股公司轉讓手上八千二百萬股。如果楊柳和北重集團真和簡傑克的dmg結成了戰略同盟,他和北柴股份的希望汽車保衞戰似乎不必再打了,就算堅持打下去也沒太大意義。北柴股份只比和dmg多了三千萬股,楊柳和北重集團的八千二百萬股只要往簡傑克和dmg一倒,控股權就易手了。希望汽車新一屆董事會必將由第二大股東簡傑克和第三大股東楊柳來掌握,第一大股東北柴股份甚至連一席董事席位都得不到。

股市上戰鬥將相當艱難。由於楊柳北重集團軍的意外出現,暗戰很可能已變成了明戰,遭遇戰變成了陣地戰,北柴股份就失去了先天優勢。為了勢均力敵達到股權對等,北柴股份和陣前的兩大結盟對手已相差了五千餘萬股。北柴股份為奪回控股權,勢必不斷增兵,投入大量資金。dmg和北重集團為保住已取得的控股優勢,定會血拼到底,最終將導致股價高企。北柴股份勝算渺茫,甚至有可能隨着希望汽車的股價飛漲,資金消耗怠盡,而打不起這場昂貴的股權保衞戰。

更要命的是,如果真的喪失了希望汽車的控股權,正大重機也保不住了。就算他在任延安的協助下拿下湯家和,順利得到22%的國有股份,也不會如願成為控股大股東,他設計好的一切將通通完蛋…

可怕,實在是可怕,意想不到的最壞局面就這麼真實地出現了。

細想一下,卻又覺得楊柳無可指責。北柴股份可以和北重集團的市場對手正大重機結盟,北重集團為啥不能和簡傑克的dmg結盟呢?現在不是咒罵抱怨的時候,而是要面對嚴峻現實,挽狂瀾於即倒。

本來是想找楊柳討完貨款後,到漢江證券會見祁小華,進一步策劃股市保衞戰。現在看來得改變思路了,他和楊柳的故事還沒完。省政府的分家文件還沒到啊,他還是楊柳領導下的控股公司老總。他還得繼續擺正位置,參加楊柳主持下的集團會議。於是,孫和平便又強打起神,大步星地追着楊柳,趕到十八樓集團第三會議室開會。

孫和平進門時注意到,楊柳已經在往常主持會議的位置上坐下了。楊柳看見他進來,顯得很意外,卻又沒説什麼。孫和平知道楊柳不好説什麼,現在除了他和楊柳兩人,與會者誰也不知道北柴股份要和集團分家。孫和平便象啥也沒發生似的,走過楊柳身邊時含笑問了一句,哎,楊董,今天會議啥內容啊?楊柳臉上很平靜,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孫和平把腦袋湊過去後,楊柳才聲音低沉地説了句,孫和平,請你不要這麼無恥!孫和平煞有介事點點頭,很鄭重地説,知道了,楊董,您放心,您的指示我全照辦!説着,在會議桌邊找個空位置坐下了。真巧,旁邊座位上是楊柳的忠實走狗王小飛。

王小飛皮笑不笑地看着他,孫董,我咋聽説你們快升天了?

孫和平一點不惱,笑着説,哎,王董,你咒我是不是?啊?

王小飛拍了拍他的肩頭,模樣很親暱,嘿,我咋是咒你呢?!孫董,你們北柴股份不是馬上要離集團,獨立升空了嗎?你説我和北方重工啥時也能來個獨立升空呢?找時間,給我説説好經驗?啊?

孫和平很是正經,王董,誰告訴你北柴股份要離集團?

就在這時,楊柳宣佈開會。孫和平和王小飛停止了談。

楊柳掃視着與會者,語調平和地説,向大家宣佈一件事,據省政府指示神,原屬北重集團的北柴股份公司即將離北重集團公司,成為和北重集團並立的又一個獨立的整裝機械集團。現在,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向北柴股份董事長孫和平同志表示熱烈的祝賀!

除了楊柳一人面無表情地獨自鼓着掌,慣掌聲並沒因為楊柳的號召而在會場上響起,倒是一片愕然的臉孔和目光投向了孫和平。

楊柳譏諷的掌聲停止後,會場上一時間靜得嚇人。孫和平心裏清楚,這靜寂中隱含的決不會是對他和北柴股份的讚賞,而是惱怒與仇恨,下一步很可能是王小飛之的辱罵和攻擊。楊柳幹得真絕啊,公然違反保密紀律,在正式文件沒到之前,就宣佈分家決定。孫和平認為,楊柳原定召開的這個會肯定沒這項內容,是因為他擺正位置參加了會,楊柳才臨時來了這一手。楊柳既來了這一手,他就得接招啊。

孫和平於一片靜寂中,在楊柳、王小飛和與會者陰冷目光的注視下,緩緩站了起來,面帶笑容道,同志們,本來分家的事楊董不應該在今天宣佈,但楊董宣佈了,我就得有個態度。眾所周知,北柴股份是在北重集團温暖的懷抱里長大的。沒有北重集團長期以來的呵護支持,就沒有今天這個強大的北柴股份,對這一點,我和每一個北柴股份的員工都將永誌不忘。在這裏,請允許我以個人的名義,並代表北柴股份高管層和全體員工,向楊董,向北重集團,向所有到會的同志們致以深深的敬意和謝意!説罷,先對着楊柳的主持人位置,又對着會議桌三面與會者的位置,深深地鞠了四次躬。鞠完躬,又表情懇切地説,但是同志們,省政府的文件畢竟還沒到,我和北柴股份現在還是集團的一員,還在楊董的領導之下。我仍想以一個下屬公司的名義堅持開完最後一次集團會議。説罷,坐下來,認真打開了筆記本。

沒想到楊柳做得比他還絕。他這邊股剛坐下,剛打開那本印有北重集團字樣的筆記本,楊柳卻已站了起來,手一揮,宣佈:散會!

人家既然散會了,他這位置也就不必擺正了。便超越王小飛和許多與會者,急忙追到楊柳身旁,楊董,我還得向您繼續彙報,希望您給我一個機會!楊柳大步向前走着,看都不看他,孫董,我現在真不能再聽你彙報了,你要擺正位置,我也得擺正位置啊!以後我們兩大集團好好合作吧。孫和平只得改口説,楊董,我想向您彙報的就是今後合作上的一些想法。楊柳卻又説,這你也未免太急了一些吧?事實上北柴股份的國有股權劃撥還沒開始,我們雙方要算的帳可不是一筆兩筆啊。孫和平忍着氣,繼續跟着楊柳的話題轉,所以我們倆才更得早些一下啊,雙方都把帳算算清楚,免得將來扯不清。楊柳這才吐了口,好,這我不反對,不論是父與子還是兄弟之間都得明算帳。

重回楊柳辦公室,楊柳門一關,又拉下了臉,孫和平,這帳你想咋算?當年三億六千五百萬輸血費,北柴股份準備怎麼還?是在國有資產的劃撥中扣除呢,還是用集團現在欠你的三億五千萬貨款抵扣?

孫和平説,貨款抵扣肯定不合適,不符合香港聯所規定的國際通用的財務規範。國有資產劃撥時扣除恐怕也不行,國有股現在對北柴股份是相對控股,如果進一步削減股權,對保持控股地位不利,就算我答應你,孫魯生也不會答應。因為在孫魯生和國資委看來,這三億六千五百萬無論擺在北重集團,還是擺在北柴股份,質都一樣。

楊柳譏諷説,孫和平,照這麼説來,我和集團只能認倒黴了?

孫和平手一攤,很遺憾,事實上就是這樣。在咱們會前上半場討論中我已説過:這三億六千五百萬不是你楊柳個人掏的包,也沒進我孫和平個人的包,它作為國有資產進入北柴股份後實現了保值增值。話題一轉,但是,我就算是一條狼,也得講狼的情,免得你和北重集團真認為我不知恩。這才説出了他糾纏不休的真正目的,楊董,我想變相給北重集團以補償,以集團積欠的三億五千萬貨款換取集團手上那八千二百萬希望汽車非通股權,這符合香港會計準則。

楊柳沉思了一下,有些意思。我們一億六千萬拿到的希望汽車股權,轉手就賺了一億九千萬。孫董,我真想不到你會如此仁慈大方。

孫和平懇切地説,楊董,別説我不知報恩,其實這也怪你。你一見我就符拉基米爾伊立奇,得我很不,所以我才説了些傷情的話。現在事實證明,我不是不知道報恩的,楊董,你説是不是?

楊柳緩緩搖起了頭,意味深長説,孫和平,我認為不是。你這可不是大方仁慈,更不是知恩圖報,而是擔心失去希望汽車的控股權啊。而一旦失去希望汽車的控股權,正大重機這塊肥就從你和北柴股份嘴邊溜走了。作為市場對手,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正大重機的股權結構了,就算目前k省國資委手上的22%股權轉讓給你,但只要希望汽車的控股權不在你手上,你那偉大企業之夢就做不下去了。你也不配做下去,作為一個偉大企業的締造者,你不具備偉大的人格。你這同志很聰明嘛,你想啊,這八千二百萬股我咋會考慮向你和北柴股份轉讓呢?就算你仁慈大方到把價格提高十倍也是不可能的。可如果簡傑克先生和dmg報出較好的價格,我和集團董事局倒可以考慮轉讓!

這就叫貓玩耗子。孫和平不無沮喪地想,現在他成了落在楊柳手上的耗子。這老同學幹得絕啊,利用他的疏漏掐住了他和北柴股份的命門。他痛得恨不能叫起來,恨不能一槍把自己斃了:廣東他不是沒去,金局長主動提出要轉讓,他竟為了貪那點股改上的小便宜拒絕了。

楊柳這惡貓此刻玩耗子的心情估計是好極了,也説到了那位金局長。孫和平,我咋也沒想到,你這機關算盡的人咋就沒算到這對你和北柴股份命攸關的八千二百萬股國有股權呢?金局長氣憤地告訴我們,説你不願向中小通股東支付對價。天哪,這是一個偉大企業締造者應有的懷和眼光嗎?你可真替你的老班長我丟人現眼啊!

孫和平只得承認丟人現眼,鬱郁不快地説,老班長,我承認犯了一個該挨槍斃的大錯誤。但我的錯誤就是我的錯誤,它不該成為你犯錯誤的理由。從你今天的話裏我聽出一個意思:你不惜代價爭奪希望汽車股權是為了對付我和北柴股份,而得益者是誰?是簡傑克的dmg,是美國財團,是來自華爾街的資本巨狼!當華爾街的巨狼們憑藉資本實力橫掃中國民族企業時,北柴股份會喪生狼腹,北重集團也會落入狼口啊!説到這裏,孫和平面紅漲渾身顫抖,衝動地叫了起來,楊柳,你作為我以前的老班長,作為到目前為止讓我十分尊敬的領導,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糊塗啊!連基本的民族情和立場都喪失了!老班長,想一想吧,當年我們為啥選擇了漢江大學機械動力專業?不都懷着同一個強國夢想嗎?為了一個從積弱百年中崛起的大中國提供強大的動力!我記得在學生會的演講中,你曾這樣説…

楊柳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打住,打住!孫和平,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表演熱血沸騰好不好?更不要來民族主義那一套!你是啥人我很清楚。你説説看,我會相信一個信仰托拉斯老總慷慨昂的欺騙演説嗎?如果我是穆斯林,只怕你就該和我談《古蘭經》和穆罕默德了吧?

孫和平這才後悔起來,覺得自己在上半場對決中犯了錯誤。那就是和這位老同學説得太多,太深,太骨。他一時興起,把穿在真理身上的漂亮外衣全扒光了,連褲衩都沒留,讓真理光了股。現在他再試圖靠這種崇敬真理的情演説打動楊柳已無可能。敗筆,敗筆啊!

理想主義既然失敗了,現實主義還得繼續。孫和平嘆了口氣,又説,楊董,既然如此,那三億五千萬的貨款,希望集團能及時支付。

楊柳輕描淡寫説,孫董,該付總會付。不過以後不要再找我,請你直接找財務部。我個人意見,這種具體事情你也不必親自來了。説罷,做了個手勢,現在能請了吧?總不至於讓我請你吃散夥飯吧?

孫和平無奈,知道再呆下去也是費時間,只得悻悻告辭離去。

頑強的努力在同樣頑強的對手面前慘遇失敗。就象拿破倫在滑鐵盧碰上了惠靈頓。孫和平在心裏默默想,今天這痛苦而恥辱的經歷也許將會伴隨他今後的一生一世直至永遠,直至他擁抱着一個締造於世的偉大企業長眠於九泉之下。但還會有那個夢想中的偉大企業嗎?命運之神會再次向他微笑嗎?上帝會原諒他這次犯下的愚蠢錯誤嗎?

強力支撐着神走出北重集團大樓時,孫和平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用手背一抹才發現,遮住他視線的竟是聚在他眼中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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