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四紅花場假鬼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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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焉。至於仇者亦蒙恥含羞而賀且謝焉。獨鄰居一室,扃鐳遠引若避寇然。子因怪而問之,愀然曰:“所貴乎衣錦之榮者,謂其得時行道也,將有以庇吾鄉里也。今也,或竊一名,得一官,即起朝貴摹富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謬。武斷老有之,庇
慝,持州縣者有之。是一身之榮,一鄉之害也。其居
以廣,鄰居
以蹙。吾將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賀為?”
,大家增光?及至後邊風雲際會,超出泥塗,終
在仕宦途中,冠裳裏面馳逐富貴,奔趨利名,將自家困窮光景盡多抹過,把當時貧
看不在眼裏,放不在心上,全無一毫照顧周恤之意,淡淡相看,用不着他一分氣力。真叫得官情紙薄。不知向時盼望他這些意思,竟歸何用!雖然如此,這樣人雖是惡薄,也只是沒用罷了。撞着有志氣肩巴硬的,捱得個不奉承他,不求告他,也無奈我何,不為大害。更有一等狠心腸的人,偏要從家門首打牆腳起,詐害親戚,侵佔鄉里,受投獻,窩盜賊,無風起
,沒屋架樑。把一個地方攪得齏菜不生,雞犬不寧,人人懼憚,個個收斂,怕生出釁端撞在他網裏了。他還要疑心別人仗他勢力得了甚麼便宜,心下下放鬆的晝夜算計。似此之人,鄉里有了他怎如沒有的安靜。所以宋彥瞻見留夢炎中狀元之後,把此書規諷他,要他做好人的意思。其間説話雖是憤
,卻句句透切着今時病痛。
自天生,漫道多因習染成。
貫為盈!
有妾。
所生一子,就是張廩生,妾所生一子,名喚張賓,年紀尚幼。張廩生母親先年已死,父親就把家事盡託長子經營。那廩生學業盡通,試考每列高等,一時稱為名士,頗與郡縣官長往來。只是賦
陰險,存心不善。父親見他每事苛刻取利,常勸他道:“我家道盡裕,勾你幾世受用不了,況你學業
進,發達有時,何苦錙銖較量,討人便宜怎的?”張廩生不以為好言,反疑道:“父親必竟身有私藏,故此把財物輕易,嫌道我苛刻。況我母已死,見前父親有愛妾幼子,到底他們得便宜。我只有得眼面前東西,還有他一股之分,我能有得多少?”為此
夕算計,結
官府,只要父親一倒頭,便思量擺佈這庶母幼弟,佔他家業。已後父親死了,張廩生恐怕分家,反向父妾要索取私藏。父妾回説沒有。張廩生罄將房中箱籠搜過,並無蹤跡,又道他埋在地下,或是藏在人家。胡猜亂嚷,沒個休息。及至父親要他分家與弟,卻又分毫不吐,只推道:“你也不拿出來,我也沒得與你兒子。”族人各有公私厚薄:也有為着哥子的,也有為着兄弟的,沒個定論。未免兩下搬鬥,構出訟事。那張廩生有兩子,具已入泮,有財有勢,官府情
。眼見得庶弟孤兒寡婦下邊沒申訴處,只得在楊巡道手裏告下一紙狀來。
子,眼裏不認得人,不拘甚麼事由,匾打側卓,一味倒邊。還虧一件好處,是要銀子,除了銀子再無藥醫的。有名叫做楊瘋子,是惹不得的意思。張廩生忖道:“家財官司,只憑府、縣主張。府縣自然為我斯文一脈,料不有虧。只是是這瘋子手裏的狀,不先停當得他,萬一拗彆起來,依着理斷個平分,可不去了我一半家事?這是老大的干係!”張廩生世事
透,便尋個巡道梯已過龍之人,與他暗地打個關節,許下他五百兩買心紅的公價。巡道依允,只要現過採,包管停當。若有不要,不動分文。張廩生只得將出三百兩現銀,嵌寶金壺一把,縷絲金首飾一副,
工巧麗,價值頗多,權當二百兩,他
備銀取贖。要過龍的寫了議單,又討個許贖的執照。只要府縣申文上來,批個象意批語,永杜斷與兄弟之患,目下先準一訴詞為信,若不應驗,原物盡還。要廩生又換了小服,隨着過龍的到私衙門首,當面支割。四目相視,各自心照。張廩生
道算無遺策,只費得五百金,鉅萬家事一人獨享,豈不是九牛去得一
,老大的便宜了?喜之下勝。
,那小兄弟自然是母子
的。何故苦苦貪私,思量獨吃自痾,反把家裏東西送與沒些相干之人?不知驢心狗肺怎樣生的!有詩曰:
蔑天親,反把家財送別人。
“張廩生只得使用衙門,停閣了詞狀,呆呆守這楊僉憲回道。爭奈天下從人願,楊僉憲賀表進京,拜過萬壽,赴部考察。他貪聲大著,已注了“不謹”項頭,冠帶閒住。楊僉憲悶悶出了京城,一而打發人到任所接了家眷,自回藉去了。家眷動身時,張廩生又尋了過龍的去要倒出這一宗東西。衙裏回言道:“此是老爺自做的事。若是該遼,須到我家裏來自與老爺那討,我們不知就裏。”張廩生沒計奈何,只得住手,眼見得這一項銀子拋在東洋大海里了。
子多不曾與他説破。
心緒鬱悶,何不往此間
館一遊,揀個得意的宿他兩晚,遣遣客興?就把行囊下在他家,待取了債回來帶去,有何不可?”就喚四個家人説了這些意思。那家人是出路的,見説家主要嫖,是有些油水的事,那一個不願隨鞭鐙?簇擁着這個老貢生竟往青樓市上去了。
,埋
此處做關頭。
歡。或聯袖,或憑肩,多是些湊將來的秭妹:或用嘲,或共語,總不過造作出的風情。心中無事自驚惶,
恐遭他假母怒;眼裏有人難撮合,時時任換((生來。
亂,沒一個同來的人,一時間不知走那一家的是,未便入馬。只見前面一個人搖擺將來,見張貢生帶了一夥家人東張西覷,料他是個要嫖的勤兒,沒個幫的人,所以遲疑。便上前問道:“老先生定是貴足,如何踹此賤地?”張貢生拱手道:“學生客邸無聊,閒步適興。”那人笑道:“只是眼嫖,怕適不得甚麼興。”張貢生也笑道:“怎便曉得學生不倒身?”那人笑容可掬道:“若果有興,小子當為引路。”張貢生正投着機,問道:“老兄高姓貴表?”那人道:“小子姓遊,名守,號好閒,此間路數最
。敢問老先生仙鄉上姓?”張貢生道:“學生是滇中。”遊好閒道:“是雲南了。”後邊張興攛出來道:“我相公是今年貢元,上京廷試的。”遊好閒道:“失敬,失敬!小子幸會,奉陪樂地一遊,吃個盡興,作做主人之禮何如?”張貢生道:“最好。不知此間那個
者為最?”遊好閒把手指一掐二掐的道:“劉金、張賽、郭師師,王丟兒,都是少年行時的姊姊。”張貢生道:“誰在行些?”遊好閒道:“若是在行,論這些雛兒多不及一個湯興哥,最是幫襯軟款,有情親熱,也是行時過來的人,只是年紀多了兩年,將及三十歲邊了,卻是着實有趣的。”張貢生道:“我每自家年紀不小,倒不喜歡那孩子心
的,是老成些的好。”遊好閒道:“這等不消説,竟到那裏去就是。”於是陪着張貢生一直望湯家進來。
,叫家人把店中行李盡情搬了來,頓放在興哥家裏了。一連住了幾
,破費了好幾兩銀子,貪慕着興哥才
,甚覺戀戀不捨。想道:“我身畔盤費有限,不能如意,何不暫往新都討取此項到手?便多用些在他身上也好。”出來與這四個家人商議,裝束了鞍馬往新都去。他心裏道指
可以回來的,對興哥道:“我有一宗銀子在新都,此去只有半
路程。我去討了來,再到你這裏頑耍幾時。”興哥道:“何不你留住在此,只教管家們去那討了來?”張貢生道:“此項東西必要親身往那的,叫人去,他那邊不肯發。”興哥道:“有多少東西?”張貢生道:“有五百多兩。”興哥道:“這關係重大,不好阻礙你。只是你去了,萬一下到我這裏來了,教我家枉自盼望。”張貢生道:“我一應行囊都不帶去,留在你家,只帶了隨身鋪蓋並幾件禮物去,好歹一兩
隨即回來了。看你家造化,若多討得到手,是必多送你些。”興哥笑道:“只要你早去早來,那在乎此?”兩下珍重而別。
,半老書生,狼籍作紅花之鬼;窮兇鄉宦,拘攣為黑獄之囚。正是:豬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這裏不題。
回家,自道
暮窮途,所為愈橫。家事已饒,貪心未足,終身在家設謀運局,為非作歹。他只有一個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富,並不干預外事,到是個守本分的,見哥子作惡,每每會間微詞勸諫。僉憲道:“你仗我勢做二爺,掙傢俬勾了,還要管我?”話不投機。楊二曉得他存心克毒,後來未必不火併自家屋裏。家中也養幾個了得的家人,時時防備他。近新一病不起,所生一子,止得幾歲,臨終之時,喚過
子在面前,分付眾家人道:“我一生只存此骨血。那邊大房做官的虎視耽耽,須要小心抵對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內,我死不瞑目!”淚如雨下,長嘆而逝。死後
子與同家人輩牢守門户,自過
子,再不去叨忝僉憲家一分勢利。僉憲無隙可入,心裏思量:“二房好一分家當,不過留得這個黃
小脈,若斷送了他,這家當怕不是我一個的?”
待暗地下手,後當得這家母子關門閉户,輕易不來他家裏走動。想道:“我若用毒藥之類暗算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須瞞不過,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糾合強盜劫了他家,害了
命,我還好瞞生人眼,説假公道話,只把失盜做推頭,誰人好説得是我?總是個害得他
命,劫得傢俬一空,也只當是了。”他一向私下養着劇盜三十餘人,在外莊聽用。但是擄掠得來的,與他平分。若有一二處做將出來,他就出身包攬遮護。官府曉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勢,沒個敢正眼覷他。但有心上不象意或是眼裏動了火的人家,公然叫這些人去搬了來莊裏分了,
得久慣,不在心上。他只待也如此劫了小侄兒子家裏,趁便害了他
命。爭奈他家家人晝夜巡邏,還養着狼也似的守門犬數只,提防甚緊。也是天有眼睛,到別處去撈了就來,到楊二房去幾番,但去便有阻礙,下不得手。
舌?我且把個體面見見他,説話之間,或者識時務不提起也不見得。若是這等,好好送他盤纏,打發他去罷了;若是提起要還,又作道理。”僉憲以口問心,計較已定,踱將出廳來,叫請貢生相見。
貢生家下有些瑣事,曾處一付禮物面奉公祖大人處收貯,以求周全。後來未經結局,公祖已行,此後就回貴鄉。今本不敢造次,只因貢生赴京缺費,意
求公祖大人發還此一項,以助貢生利往。故此特此叩拜。”僉憲作
道:“老夫在貴處只吃得貴鄉一口水,何曾有此贓污之事?出
誣衊,敢是賢契被別個光
哄了?”張貢生見他昧了心,改了口不認帳,若是個知機的,就該罷了,怎當得張貢生原不是良善之人,心裏着了急,就狠狠的道:“是貢生親手在私衙門前支付的,議單執照具在,豈可昧得?”僉憲見有議單執照,回嗔作喜道:“是老夫忘事。得罪,得罪!前
有個
弟在衙起身,需索老夫饋送。老夫宦囊蕭然,不得已故此借宅上這一項打發了他。不匡
後多阻,不曾與宅上出得力。此項該還,只是
弟已將此一項用去了,須要老夫賠償。且從容兩
,必當處補。”張貢生見説肯還,心下放了兩分松,又見説用去,心中不捨得那兩件金物,又對僉憲道:“內中兩件金器是家下傳世之物,還求保全原件則個。”僉憲冷笑了一聲道:“既是傳世之物,誰教輕易拿出來?且放心,請過了洗塵的薄款再處。”就起身請張貢生書房中慢坐,一面分付整治酒席。張貢生自到書房中去了。
剔齒一直説出來。然也還思量還他一半現物,解了他饞涎。只有那金壺與金首飾是他心上得意的東西,時刻把玩的,已曾幾度將出來誇耀親戚過了,你道他捨得也不捨得?張貢生恰恰把這兩件口內要緊。僉憲左思右思,便一時不懷好意了。哏地一聲道:“一不做,二不休!他是個雲南人,家裏出來中途到此間的,斷送了他,誰人曉得!須不到得屍親知道。”就叫幾個幹僕約會了莊上一夥強人,到晚間酒散聽侯使用。分付停當,請出張貢生來赴席。席間説些閒話,評論些朝事,且是殷勤,又叫俊悄的安童頻頻奉酒。張貢生見是公祖的好意,不好推辭;又料道是如此美情,前物必不留難。放下心懷,只顧吃酒,早已吃得醺醺地醉了。又叫安童奉了又奉,只等待不省人事方住。又問:“張家管家們可曾吃酒了未?”卻也被幾個幹僕輪番更換陪伴飲酒。那些奴才們見好酒好飯,道是投着好處,那裏管三七二十一,只顧貪婪無厭,四個人一個個吃得瞪眉瞠眼,連人多不認得了。稟知了僉憲,僉憲分付道:“多送在紅花場結果去!”
得如此死於非命!正是:
館,今夜宿誰家?
人。兩兄弟住過十來
,心內無聊,商量道:“此處盡多名
,我每各尋一個消遣則個。”兩個小夥子也不用幫閒,我陪你,你陪我,各尋一個雛兒,一個童小五,一個顧阿都,接在下處,大家那樂。混了幾
,鬧烘烘熱騰騰的,早把探父親信息的事撇在腦後了。
,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兩個雛兒曉得他是雲南人,戲他道:“聞得你雲南人,只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的意?不多幾
,只要跳槽。”兩個秀才道:“怎見得我雲南人只要嫖老的?”童小五便道:“前
見遊伯伯説,去年有個雲南朋友到這裏來,要他尋表子,不要興頭的,只要老成的。後來引他到湯家興哥那裏去了。這興哥是我們母親輩中人,他且是與他過得火熱,也費了好些銀子,約他再來,還要使一主大錢,以後不知怎的了。這不是雲南人要老的樣子?”兩個秀才道:“那雲南人姓個甚麼?怎生模樣?”童小五,顧阿都大家拍手笑道:“又來赸了!好在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張姓李!那曾見他模樣來?只是遊伯伯如此説,故把來取笑。”兩個秀才道:“遊伯伯是甚麼人?在那裏?這卻是你每曉得的。”童小五、顧阿都又拍手道:“遊伯伯也不認得,還要嫖!”兩個秀才必竟要問個來歷,童小五道:“遊伯伯千頭萬腦的人,撞來就見,要尋他卻一世也難。你要問你們貴鄉里,竟到湯興哥家問不是?”兩個秀才道:“説得有理!”留小的秀才窩伴着兩個雛兒,大的秀才獨自個問到湯家來。
無客,在家閉門晝寢,忽然得一夢,夢見張貢生到來,説道取銀回來,至要敍寒温,卻被扣門聲急,一時驚醒。醒來想道:”又不曾念着他,如何會有此夢?敢是有人遞信息取衣裝,也未可知。”正在疑似間,聽得又扣門晌。興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開門出來。丫鬟叫一聲道:“客來了。”張大秀才才挪得腳進,興哥抬眼看時,吃了一驚道:“分明象張貢生一般模樣,如何後生了許多?”請在客座裏坐了。問起地方姓名,卻正是雲南姓張,興哥心下老大稀罕,未敢遽然説破。張大秀才先問道:“請問大姐,小生聞得這裏去年有個雲南朋友往來,可是甚麼樣人?姓甚名誰?”興哥道:“有一位老成朋友姓張,説是個貢生,要往京廷試,在此經過的。盤桓了數
,前往新都取債去了。説半
路程,去了就來,不知為何一去不來了。”張大秀才道:“隨行有幾人?”興哥道:“有四位管家。”張大秀才心裏曉得是了,問道:“此去不來,敢是竟自長行了?”興哥道:“那裏是!衣囊行李還留在我家裏,轉來取了才起身的。”張大秀才道:“這等,為何不來?難道不想進京還留在彼處?”興哥道:“多分是取債不來,擔閣在彼。就是如此,好歹也該有個信,或是叫位管家來。影響無蹤,竟不知甚麼緣故。”張大秀才道:“見説新都取什麼債?”興哥道:“只聽得説有一宗五百兩東西,不知是甚麼債。”張大秀才跌腳道:“是了,是了。這等,我每須在新都尋去了。”興哥道:“他是客官甚麼瓜葛,要去尋他?”張大秀才道:“不敢欺大姐,就是小生的家父。”興哥道:“失敬,失敬。怪道模樣恁地廝象,這等,是一家人了。”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飯來,留張大官人坐一坐。張大秀才回説道:“這到不消,小生還有個兄弟在那廂等侯,只是適間的話,可是確的麼?”興哥道:“後的不確?見有衣囊行李在此,可認一認,看是不是?”隨引張大秀才到裏邊房裏,把留下物件與他看了。張大秀才認得是實,忙別了興哥道:“這等,事不宜遲,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尋去。尋着了,再來相會。”興哥假親熱的留了一會,順水推船送出了門。
者,送了家去。
命!”兩個秀才道:“清平世界,難道殺了人不要償命的?”店主人道:“他償誰的命?去年也是一個雲南人,一主四僕投奔他家。聞得是替他討什麼任上過手贓的,一夜裏多殺了,至今冤屈無伸,那見得要償命來?方才見兩位説是雲南,所以取笑。”兩個秀才見説了,嚇得魂不附體,你看我,我看你,一時做不得聲。呆了一會,戰抖抖的問道:“那個人姓甚名誰,老丈可知得明白否?”店主人道:“我那裏明白?他家有一個管家,叫做老三,常在小店吃酒。這個人還有些天理的,時常飲酒中間,把家主做的歹事——告訴我,心中不服。去年雲南這五個被害,忒煞乖張了。外人紛紛揚揚,也多曉得。小可每還疑心,不敢輕信。老三説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每才信。可惜這五個人死得苦惱,沒個親人得知。小可見客官方才問及楊家,偶然如此閒講。客官,各人自掃門前雪,不要閒管罷了!”兩個秀才情知是他父親被害了,不敢聲張,暗暗地叫苦,一夜無眼。次
到街上往來察聽,三三兩兩幾處説來,一般無二。
謀叵測。二生可速回家去,毋得留此!倘為所知,必受其害。待本院廉訪得實,當有移文至彼知會,關取爾等到此明冤,萬萬不可
漏!”隨將狀詞折了,收在袖中。兩生叫頭謝教而出,果然依了察院之言,一面收拾,竟回家中靜聽消息去了。
,獨留憲長謝公敍話。袖出此狀與他看着道:“天地間有如此人否?本院留之心中久矣!今
恰有人來告此事,貴司刑法衙門可為一訪。”謝廉使道:”此人梟獍為心,豺狼成
,誠然王法所不容。”石察院道:“舊聞此家有家僮數千,陰養死士數十。若不得其實跡,輕易舉動,吾輩反為所乘,不可不慎!”謝廉使道:“事在下官。”袖了狀詞,一揖而出。
叫他兩個進私衙來分付道:“我有件機密事要你每兩個做去。”兩個承差叩頭道:“憑爺分付那廂使用,水火不辭!”廉使袖中取出狀詞來與他兩個看,把手指着楊某名字道:“按院老爺要
究他家這事。不得那五個人屍首實跡,拿不倒他。必要體訪的實,曉得了他埋藏去處,才好行事。卻是這人兇狡非常,只怕容易打聽不出。若是
漏了事機,不惟無益,反致有害,是這些難處。”兩承差道:“此宦之惡,播滿一鄉。若是曉得上司尋他不是,他必竟先去下手,非同小可。就是小的每往彼休訪,若認得是衙門人役,惹起疑心,禍不可測。今蒙差委,除非改換打扮,只做無意游到彼地,乘機緝探,方得真實備細。”廉使道:“此言甚是有理。你們快怎麼計較了去。”兩承差自相商議了一回,道:除非如此如此。隨稟廉使道:“小的們有一計在此,不知中也不中?”廉使道:“且説來。”承差道:“新都專產紅花,小的們曉得楊宦家中有個紅花場,利息千金。小的們兩個打扮做買紅花客人,到彼市買,必竟與他家管事家人
易往來,等走得路數多,人眼
了,他每沒些疑心,然後看機會空便留心體訪,必知端的,須拘不得時
。”廉使道:“此計頗好。你們小心在意,訪着了此宗公事,我另眼看你不打緊,還要對按院老爺説了,分別抬幸你。”兩承差道:“蒙老爺提掣,敢不用心!”叩頭而出。
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來兩銀子,放在身邊了,打扮做客人模樣,一同到新都來。只説買紅花,問了街上人,曉得紅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紀的掌管。此人生
梗直,
易公道,故此客人來多投他,買賣做得去。每年與家主掙下千來金利息,全虧他一個,若論家主這樣貪暴,鬼也不敢來上門了。當下史應,魏能一往來到他家拜望了,各述來買紅花之意,送過了土宜。紀老三滿面
風,一團和氣,就置酒相待。這兩個承差是衙門老溜,好不乖覺。曉得這人有用他處,便有心結識了他,放出虜婆手段,甜言美語,説得入港。魏能便開口道:“史丈哥,我們新來這裏做買賣,人面上不
。自古道人來投主,鳥來投林,難得這樣賢主人,我們序了年庚,結為兄弟何如?”史應道:“此意最好。只是我們初相會,況未經
易,只道是我們先討好了,不便論量。待成了
易,再議未遲。”紀老三道:“多承兩位不棄,足
盛情。待明
看了貨,完了正事,另治個薄設,從容請教,就此結義何如?”兩個同聲應道:“妙,妙。”
起來,看了紅花,講倒了價錢,兩人各取銀子出來兑足了。兩下各各相讓有餘,彼此情投意合。是
紀老三果然宰雞買
,辦起東道來。史,魏兩人市上去買了些紙馬香燭之類,回到莊上擺設了,先獻了神,各寫出年月
時來。史應最長,紀老三小六歲,魏能又小一歲,挨次序立拜了神,各述了結拜之意,道:“自此之後,彼此無欺,有無相濟,思難相救,久遠不忘;若有違盟,神明殛之!”設誓已畢,從此兩人稱紀老三為二哥,紀老三稱兩人為大哥,三哥,彼此喜樂,當晚吃個盡歡而散。元來蜀中傳下劉、關,張三人之風,最重的是結義,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以結其心。卻是未敢説什麼正經心腸話,只收了紅花停當,且還成都。發在鋪中兑客,也原有兩分利息,收起銀子,又走此路。數月之中,如此往來了五六次。去便與紀老三綢繆,我請你,你請我,
歡
,真個如兄若弟,形跡俱忘。
酒酣,史應便伸伸
道:“快活!快活!我們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盡興一番。”魏能接口道:“紀二哥待我們弟兄只好這等了。我心上還嫌他一件未到處。”紀老三道:”我們晚間貪得一覺好睡。相好弟兄,只該着落我們在安靜去處便好。今在此間,每夜聽得鬼叫,夢寐多是不安的,有這件不象意。這是二哥欠檢點處,小弟心
怕鬼的,只得直説了。”紀老三道:“果然鬼叫麼?”史應道:“是有些詫異,小弟也聽得的,不只是魏三哥。”魏能道:“不叫,難道小弟掉謊?”紀老三點點頭道:“這也怪他叫不得。”對着斟酒的一個夥計道:“你道叫的是兀誰?畢竟是雲南那人了。”史應,魏能見説出真話來,只做原曉得的一般,不加驚異,趁
道:“雲南那人之死,我們也聞得久了。只是既死之後,二哥也該積些陰騭,與你家老爺説個方便,與他一堆土埋藏了屍骸也好。為何拋棄他在那裏了,使他每夜這等叫苦連天?”紀老三道:”死便死得苦了,屍骸原是埋藏的。不要聽外邊人胡猜亂説!”兩人道:“外人多説是當時拋棄了,二哥又説是埋藏了。若是埋藏了,他怎如此叫苦?”紀老三道:“兩個兄弟不信,我領你去看。煞也古怪,但是埋他這一塊地上,一些紅花也不生哩!”史應道:“我每趁着酒興,斟杯熱酒兒,到他那堆裏澆他一澆,叫他晚間不要這等怪叫。就在空曠去處,再吃兩大杯儘儘興。”兩個一齊起身,走出紅花場上來。紀老三隻道是散酒之意,那道是有心的?也起了身,叫小的帶了酒盒,隨了他們同步,引他們到一個所在來看。但見:
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個的屍骸,怎説得不曾埋藏?”史應就斟下十大杯,向空裏作個揖道:“雲南的老兄,請一杯兒酒,晚間不要來驚嚇我們。”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湊成雙杯。”紀老三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來,這兩滴酒,幾時能勾到他泉下?”史應道:“也是他的緣分。”大家笑了一場,又將盒來擺在紅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幾拳,各各連飲幾十大觥。看看
曛黑,方才住手。
對紀老三道:“昨夜果然安靜些,想是這兩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回。是
別了紀老三要回,就問道:“二哥幾時也到省下來走走,我們也好做個東道,盡個薄意,回敬一回敬。不然,我們只是叨擾,再無回答,也覺麪皮忒厚了。”紀老三道:“弟兄家何出此言!小弟沒事不到省下,除非各底要買過年物事,是必要到你們那裏走走,專意來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了。
果品之類,先打發小廝歸家整治;一面走進按察司衙門裏頭去,密稟與廉使知道。廉使分付史應先回家去伴住他,不可放走了。隨即差兩個公人,寫個硃筆票與他道:“立拘新都楊宦家人紀三面審,毋遲時刻!”公人齎了小票,一徑到史應家裏來。
,史大哥肯同走走,足見幫襯。”
了!”紀老三道:“老爺要問那一件?小的好説。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處説起?”廉使冷笑道:“這也説的是。”案上翻那狀詞,再看一看,便問道:“你只説那雲南張貢生主僕五命,今在何處?”紀老三道:“這個不該是小的説的,家主這件事,其實有些虧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説來。”紀老三便把從頭如何來討銀,如何留他吃酒,如何殺死了埋在紅花地裏,説了個備細。謝廉使寫了口詞道:“你這人到老實,我不難為你。權發監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當下把紀老三發下監中。史應、魏能到也為
前相處分上,照管他一應事體,叫監中不要難為他,不在話下。
了。新都知縣接了來文,又見兩承差口稟緊急,嚇得兩手無措。忖道:“今
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須乘此時調兵圍住,出其不意,方無走失。”即忙喚兵房僉牌出去,調取一衞兵來,有三百餘人,知縣自領了,把楊家圍得鐵桶也似。
未晚,早把大門重重關閉了,自與羣妾內宴,歌的歌,舞的舞。內中一妾唱一隻《黃鶯兒》道:
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
幾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徵雁,飛不到滇南。
道:“要你們提起甚麼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來。不想知縣已在外邊,看見大門關上,兩個承差是認得他家路徑的,從側邊梯牆而入。先把大門開了,請知縣到正廳上坐下。叫人到裏邊傳報道:“邑主在外有請!”楊僉事正因“滇南”二字觸着隱衷,有些動心。忽聽得知縣來到正廳上,想道:“這時侯到此何干?必有蹺蹊,莫非前事有人告發了?”心下驚惶,一時無計,道且躲過了他再處,急往廚下灶前去躲。知縣見報了許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尋。家中
妾一時藏避不及,知縣分付:“喚一個上前來説話!”此時無奈,只得走一個婦女出來答應。知縣問道:“你家爺那裏去了?”這個婦人回道:“出外去了,不在家裏。”知縣道:“胡説!今
是年晚,難道不在家過年的?”叫從人將拶子拶將起來。這婦人着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着廚下。知縣率領從人竟往廚下來搜。僉事無計可施,只得走出來道:“今
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人內寶?”知縣道:“非幹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憲長老大人相請,問甚麼連殺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對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不如此唐突。”僉事道:“隨你甚麼事,也須讓過年節。”知縣道:“上司緊急,兩個承差坐提,等不得過年。只得要煩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來打他,不多幾時,斃於獄底。
得身子冤死他鄉,幸得官府清正有風力,才報得仇。卻是行關本處,又經題請,把這件行賄上司圖佔家產之事各處播揚開了。張賓此時同了母親稟告縣官道:“若是家事不該平分,哥子為何行賄?眼見得欺心,所以喪身。今兩姓執命,既已明白,家事就好公斷了。此係成都成案,奏疏分明,須不是撰造得出的。”縣官理上説他不過,只得把張家一應產業兩下平分。張賓得了一半,兩個侄兒得了一半,兩個侄兒也無可爭論。
命?真所謂“無樑不成,反輸一帖”也!奉勸世人,還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