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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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樹的後頭有一個兒童樂園,裏面有不少設施。”亞平還在有樹木擋住無法遠眺的地方做圖象外講解。
“哄小孩子玩的地方還收我們五塊!”
“那邊有大人玩的地方,好多老頭老太一大早到裏面的廣場去跳扇子舞。”
“真夠奢侈的,做個早還敗壞銀子。”
“有老人證不要錢的。”
“那等我過了60,我再來。”
“你算外地旅客,不是本地居民,多大都得收你的。”
“只要它收一天,我到死都不稀罕看一眼!”老太太今天算是犟上了,頭歪着手指着柵欄的另一端憤。
麗鵑恨得想扭頭就走,不要跟在這個比葛朗台還吝嗇的老太太后面丟人現眼。麗鵑搞不明白,這老太太活着有什麼樂趣?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算計錢錢錢,活着就為了待自己,不娛樂不消費,並與享受作對。麗鵑不曉得亞平媽前生受過怎樣的折磨,以至於到今世都有生存緊迫
,如果僅僅老太太一個人艱苦也就罷了,她非要把這種約束,對生活的恐懼傳染給身邊的每一個人,比如説在別人吃
的時候她吃白飯,在別人吃西瓜的時候她啃瓜皮,在別人大笑着看電視的時候她一絲不苟地做針線,全然不受
染。總之,在這個老太太身邊,你永遠是緊張,即便在享樂,也覺得罪過,並且不痛快。你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會戳到她的神經,讓她又回到六o年代,也不知道究竟怎樣做才能讓她快樂起來。顯然,陪她一起啃西瓜皮或者陪她一起揀菜葉是最好的孝順,不過,如果以犧牲自己生活的目標為代價,好像太不划算。
麗鵑看看錶,眼看着午飯時間就要到了,下午去車站給老太太老頭買車票,中午這一頓是一定要在外頭吃的。麗鵑已經下定決心,原本説順着老太太哄老太太高興,就因為一早上老太太都沒讓麗鵑高興過一秒,麗鵑決定,哪怕最後一天,我都要跟她作對到底!
據麗鵑對老太太的瞭解,麗鵑都能想像得出老太太在被問及吃飯問題時候的表現:“我不吃!我不餓!我早上出來前吃了好幾個饅頭了!”麗鵑決定毫不掩飾地告訴老太太:“你如果不吃,就看着我們吃,因為我們都餓了。你如果不想進飯店,甚至可以站在飯店外頭等,如果恰巧飯店在招打掃衞生的大媽,你還能趁我們吃飯的空兒去賺幾個錢。”麗鵑已經打定主意。
果然,亞平説:“媽,先去吃點飯吧!也走一個早上了,找地方歇歇腳。”
“我不吃!我不餓,我早上出來前吃了好幾個饅頭呢!”麗鵑冷笑,自己估算沒有達到百分之百的確,因為,最後一個字,應該用嘆詞“呢”而不是“了”麗鵑那番話,最終沒出口,但她跳過老太太的意見,直接對亞平説:“我得吃點東西,喝點水,我累了,也餓了。”亞平説:“嗯,我也累了,一起去找家便宜的飯店好了。”亞平不由分説,拖起他媽就走,邊走邊找門臉最小,裝潢最簡陋,看起來最不起眼的街邊小店。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一家一看就是招待外地人來上海出差的那種快餐小店——是那種便宜的漆着黃漆的木頭桌子,上面蒙一層一次
塑料布,壓上一個被煙頭燙得找不到初始顏
的煙灰缸,走進去要低着頭下三級台階,簡單裝潢的小店。
外地小姑娘拿着一本用圓珠筆寫着菜單的塑料皮本子走過來往桌上一摔,眼睛都不看亞平一家就走,邊走邊喊:“歡光臨…”尾音還沒傳到桌邊,人都在服務枱邊
筷子了。
亞平把菜單遞給亞平爸,老頭看了半天,説,叫你媽點。
老太太坐在桌邊,眼睛直盯馬路,本不瞟菜單一眼,堅定地説:“我不餓,我不吃。”麗鵑看那氣勢,忍不住暗暗讚歎:“現代江姐!”亞平大包大攬,説,那我點。
“小姐,一盤雪菜豆,一碟嗆黃瓜,一份舌條,一碗牛腩面,一碗榨菜
絲麪,一盤排骨年糕,一碗紅油抄手。四杯白水,謝謝。”亞平媽突然就
話了:“幾個人啊?點這麼多幹嗎?吃不完難道還打包啊?去掉點。”亞平對小姐説:“就這樣,不夠再添。”小姐正要去下菜單,亞平媽攔住説,我看看。然後轉臉問亞平:“哪個是給我的?”亞平説:“榨菜
絲麪,那個最便宜的。”老太太説,不要,我不吃這個,太鹹。然後又問小姐要菜單,説,我看看。
麗鵑冷冷説,不用看了,小姐,上碗陽麪。記住,是陽
麪,不是雞湯麪。
老太太覺得特別可心地點點頭。鬆了口氣。
菜、面上桌。
老太太對着碗,嘆了口氣:“上海人真是小氣,一碗麪五六塊,才給這麼一小口兒,仰臉得長點兒,沒了。”説完,將麪條用筷子費力分成兩份,分一半給亞平爸。
“我吃不了這麼多。我不餓。”亞平爸習以為常地並不謙讓。
老太太拿起筷子,正想往嘴巴里送,又看看亞平的碗,才兩條年糕,遂又將一半的面用筷子夾斷,再分一半,將多的那一半送給亞平。這樣,亞平媽碗裏剩的面,真是一筷子就挑完了。
麗鵑把頭扭過去。心裏一陣噁心。
麗鵑把紅油抄手推給亞平説,我噁心,不吃了,都給你。
亞平媽錯愕地看着麗鵑,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又讓她不快。自己並沒要求麗鵑跟自己學,怎麼她又不了,還噁心來噁心去的。
麗鵑是真的噁心,先是走出餐廳,跑到馬路邊,然後就開始哇哇乾嘔,口水吐了一地。亞平追着捶背都止不住。
亞平媽從位子上站起身來,在麗鵑背後觀察了一陣,問:“麗鵑,你這個月,來事兒了沒有?我咋沒洗到紅褲頭?”麗鵑搖搖頭。
亞平媽十拿九穩地點頭説:“有了。”亞平和麗鵑對望一眼,立刻就醒悟過來是哪次發生的跑冒滴漏。麗鵑的眼神都絕望了:“哎呀!我這個月冒吃了好多藥啊!”這是麗鵑的第一反應。
“不怕!你吃藥的時候,還沒種上呢!”婆婆氣定神閒。
婆婆回到餐桌邊,一掃陰霾,喜氣洋洋地説:“亞平爸!我看你要當爺爺了。等抱孫子吧!”説完,喜孜孜地將面前碗裏的寥寥幾麪條一
而光,並把麪湯喝個乾淨,説:“亞平,下午不急着買車票。等明天送麗鵑檢查,出了結果再走也不遲。萬一要是有了,我們就不走了,在這裏伺候麗鵑到孩子生完!”
“媽!你那邊房子怎麼辦?”麗鵑急了,我的天!最少還要抗戰一年!
“事情得有個輕重緩急嘛!到底房子重要還是孫子重要?那房子裏也沒啥物件,放就放着唄!”
“怎麼沒東西?我裏面的花啊草啊一院子呢!還有我家咪咪!”亞平爸馬上回答。
“那你要放心不下,就一個人先回,我這裏服侍麗鵑。反正我孫子不能沒人照看,再説麗鵑整天這樣忙,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懷孕頭幾個月反應再厲害些,沒人侍候着,營養哪夠啊!”亞平爸不説話了。麗鵑還要爭辯,被亞平拉住胳膊使眼。
麗鵑眼前,漂浮的是滿滿一桌子豬燉白菜。又開始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