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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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閒着沒事,也就到盥洗室裏,在他刮臉時候跟他聊天。盥洗室裏就只我們兩個,因為全校的人還在外面看球賽。室內熱得要命,窗子上全是水汽。緊靠着牆裝有一溜盥洗盆,約莫十個左右。斯特拉德萊塔使用中間那個,我就坐到他緊旁邊的那個盥洗盆上,開始把那個冷水龍頭開了又關——這是我的一種病態的愛好。斯特拉德萊塔一邊刮臉,一邊吹着《印度之歌》口哨。他吹起口哨來聲音很尖,可是調子幾乎永遠沒有對的時候,而他還總是挑那些連最會吹口哨的人也吹不好的歌曲來吹,如《印度之歌》或《十號路上大屠殺》。他真能把一支歌吹得一塌糊塗。

你記得我説過阿克萊的個人習慣十分邋遢嗎?

呃,斯特拉德萊塔也一樣,只是方式不同。斯特拉德萊塔是私底下邋遢。他外貌總是不錯,這個斯特拉德萊塔。可是隨便舉個例子説吧,你拿起他刮臉用的剃刀看看。那剃刀鏽得象塊爛鐵,沾滿了肥皂沫、鬍子之類的髒東西。他從來不把剃刀擦乾淨。他打扮停當以後,外貌例漂亮,可你要是象我一樣悉他的為人,就會知道他私底下原是個邋遢鬼。他之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因為他瘋狂地愛着他自己。他自以為是西半球上最最漂亮的男子。他長的倒是蠻漂亮——我承認這一點。可他只是那一類型的漂亮男子,就是説你父母如果在《年鑑》上看到了他的照片,馬上會説“這孩子是誰?”——我的意思是説他只是那種《年鑑》上的漂亮男子。在潘西我見過不少人都要比斯特拉德萊塔漂亮,不過你如果在《年鑑》上見了他們的照片,決不會覺得他們漂亮。他們不是顯得鼻子太大,就是兩耳招風。我自己常常有這經驗。

嗯,我當時坐在斯特技德萊塔旁邊的盥洗盆上,看着他刮臉,手裏玩着水龍頭,把它開一會兒關一會兒。我仍舊戴着我那頂紅獵人帽,鴨舌也仍轉在腦後。這頂帽子的確讓我心裏得意。

“嗨,”斯特拉德萊塔説。

“肯大大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事?”我説,並不太熱心。他老是要求別人大大幫他一個。有一種長得十分漂亮的傢伙,或者一種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物,他們老是要求別人大大幫他一個忙。他們因為瘋狂地愛着自己,也就以為人人都瘋狂她愛着他們,人人都渴望着替他們當差。説起來確實有點兒好笑。

“你今天晚上出去嗎?”

“我可能出去。也可能不出去。我不知道。幹嗎?”

“我得準備星期一的歷史課,有約莫一百頁書要看,”他説。

“你能不能代我寫一篇作文,應付一下英文課?我要你幫忙的原因,是因為到了星期一再不把那篇混帳玩藝兒上去,我就要吃不了兜看走啦。成不成?”這事非常滑稽。的確滑稽。

“我考不及格,給開除出了這個混帳學校,你倒來要求我代你寫一篇混帳作文,”我説。

“不錯,我知道。問題是,我要是再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啦。作個朋友吧。成嗎?”我沒馬上回答他。對付斯特拉德萊塔這樣的雜種,最好的辦法是賣關子。

“什麼題目?”

“寫什麼都成。只要是描寫的。一個房間。

或者一所房子。或者什麼你過去住過助地方——你知道。只要他媽的是描寫的就成。”他一邊説,一邊打了個很大的呵欠。就是這類事讓我十分惱火。我是説,如果有人一邊口口聲聲要求你幫他媽的什麼忙,一邊卻那麼打着呵欠。

“只是別寫的太好,”他説。

“那個‮子婊‬養的哈茲爾以為你的英文好的了不得,他也知道你跟我同住一屋。因此我意思是你別把標點之類的玩藝兒放對位置。”這又是另一類讓我十分惱火的事。我是説如果你作文做得好,可是有人口口聲聲談着標點。斯特拉德萊塔老幹這一類事。他要你覺得,他的作文之所以做不好,僅僅是因為他把標點全放錯了位置。

在這方面他也有點象阿克萊。有一次我坐在阿克萊旁邊看比賽籃球。我們隊裏有員將,叫胡維。考埃爾,能中場投籃,百發百中,連球架上的板都不碰一下。阿克萊在他媽的整個比賽中卻老是説考埃爾的身材打籃球合適極了。天哪,我多討厭這類玩藝兒。

我在盥洗盆上坐了會兒,覺得膩煩了,心裏一時高興,就往後退了幾步,開始跳起踢蹬舞來。我只是想讓自己開開心。我實際上並不會跳踢蹬舞這類玩藝兒,不過盥洗室裏是石頭地板,跳踢蹬舞十分合適。我開始學電影裏的某個傢伙。是那種歌舞片裏的。我把電影恨得象毒藥似的,可我倒是很高興學電影裏的動作。老斯特拉德萊塔刮臉的時候在鏡子裏看着我跳舞。我也極需要一個觀眾。我喜歡當着別人賣自己。

“我是混帳州長的兒子,”我説。我那樣不要命地跳着踢蹬舞,都快把自己累死了。

“我父親不讓我跳踢蹬舞。他要我上牛津。可這是他媽的我的命——踢蹬舞。”老斯特拉德萊塔笑了。他這人倒是有幾分幽默

“今天是‘齊格飛歌舞團’開幕的第一夜。”我都不過氣來了。我的呼本來就十分短促。

“那位領舞的不能上場。

他醉的象只王八啦。那麼誰來替他上場呢?我,只有我。混帳老州長的小兒子。”

“你哪兒來的這頂帽子?”斯特拉德萊塔説。他指的是我那頂獵人帽。他還一直沒看見哩。

我實在不過氣來了,所以我就不再逗笑取樂。我下帽子看了第九十遍。

“今天早晨我在紐約買的。一塊錢。你喜歡嗎?”斯特拉德萊塔點點頭。

“很漂亮,”他説。可是他只是為了討我歡喜,因為他接着馬上説:“喂,你到底肯不肯替我寫那篇作文?我得知道一下。”

“要是我有時間,成。要是我沒有時間,不成,”我説。我又過去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盥洗盆上。

“你約的女朋友是誰?”我問他。

“費茲吉拉德?”

“去你媽的,不是!我不是早跟你説了,我早跟那母豬一刀兩斷啦。”

“真的嗎?把她轉讓給我吧,嘿。不開玩笑。

她很合我胃口。”

“就給你吧…對你説來她年紀太大啦。”突然間——沒有任何其他原因,只不過我一時高興,想逗趣兒——我很想跳下盥洗盆,給老斯特拉德萊塔來個“半納爾遜”你要是不知道什麼是“半納爾遜”那麼我來告訴你吧,那是摔的一種解數,就是用胳膊卡住對方的脖子,如果需要,都可以把他掐死。我就這麼做了。我象一隻他媽的美洲豹似的一下撲到了他身上。

“住手,霍爾頓,老天爺!”斯特拉德萊塔説。他沒心思逗趣兒。他正在一個勁兒刮鬍子。

“你要讓我怎麼着——割掉我的混帳腦袋瓜兒?”我可沒鬆手。我已緊緊地把他的脖子卡住了。

“你有本事,就從我的鐵臂中掙出來,”我説。

“老——天爺!”他放下剃刀,猛地把兩臂一抬,掙了我的掌握。他是個極有力氣的大個兒,我是個極沒力氣的瘦個子。

“哎,別瞎鬧啦,”他説。他又把臉颳了一道。每次他總要刮兩道,保持外表美觀。就用那把髒得要命的剃刀。

“你約的要不是費茲吉拉德,那又是誰呢?”我問他。我又坐到他旁邊的盥洗盆上。

“是不是菲麗絲。史密斯那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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