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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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之後,逐月山莊。
入夜時分,閻合那座山莊依山傍水,佔地廣闊,其中繡閣綺户,迴廊曲折,任誰都看得出造價不菲。常州知府賀東林一下轎,便被滿目的花樹山石所引,雖已籠罩在夜
中,一路走去卻更覺風光無限。
這地方他雖不是第一次來,但每一到此都豔羨不已。
兩個男僕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賀大人請——”山莊的中央是個人工挖鑿的湖泊,湖水在月光下平滑如鏡,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內早已備下果品杯盞。賀東林步入亭中時,瞧見巡撫宓謙已先到此,正恭敬地陪在洛相的身邊。
他這人素來膽小,忙跪下叩首,“下、下官常州知府賀東林給洛相請安。”紫瑄心中疑慮,只淡淡應道:“賀大人你請起吧。”宓謙這才湊過來陪笑説:“賀大人既然見過了洛相,也來見見沈少爺吧。沈家在我江蘇一省的聲望自不必細説,便是在賀大人你轄下的常州,也多得是沈家的買賣。還是俗話説得好啊,相請不如偶遇,眼下既然有這個機緣,賀大人自當與我這位賢侄多多攀談才是,後大家也可彼此都有個照應。”他擺出一副兩邊都熱絡、左右逢源的模樣來,沉湛卻負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做生意的應酬多,這些虛浮的場面話他自然也聽得多,早就膩了。
而這一次,這位巡撫大人出面邀他和紫瑄來這裏,必定不像往的應酬那麼簡單。
其實他早在心裏暗暗猜測,那位鹽運使閻大人是否要攤牌了。
天上一彎玉宇冰輪,明月清輝和地上的亭台樓閣相映,夜風徐徐,閻合這個主人卻是最後一個到的。他一到便屏退了陪侍在亭中的兩名小丫頭,眉梢眼角俱透出淡而陰冷的笑意。
宓謙也摸不透他今晚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皺起眉搶話,“洛相在此,閻大人你這是幹什麼?”閻合無動於衷,“下官正是知道右相大人來了我的逐月山莊,才屏退下人以便我們好説話。”他竟連參見的禮數都免了,紫瑄也不生氣,“閻大人要對本官説些什麼?”豈料閻合暫時收了口,拿過石桌上的一瓶白玉酒壺,一連斟滿了三杯酒。
他將三隻白玉酒杯依次排成一列,既不請別人喝,也沒有自己喝的意思,卻用手指着道:“下官失了禮數,還請洛相恕罪。這三杯酒是下官親手所倒,每一杯酒都代表了下官今晚要説的一件事。”三杯酒,自然是有三件事。
這下,連宓謙與賀東林都面面相覷,猜不透其中意思。
紫瑄看了沉湛一眼,才淡淡地接口,“既然如此,閻大人有話但説無妨。”閻合點頭,“第一件,便是蕭氏那樁滅門慘案。”他説着負手踱開,望着亭外湖中的水冷笑,“那樁案子既然連聖上都驚動了,又累及右相大人親自下江南,下官於心不忍,只好開口説真話。”
“閻大人你——”賀東林忍不住驚呼。
“此案的責任我一人擔着,元兇正是閻某,賀大人擔憂什麼?”他斜睨了眼旁人,神態囂張。
賀東林和宓謙的臉變得十分困惑,而且相當難看,就連紫瑄和沉湛也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
閻合接着又説:“這第二件嘛,不過是給右相大人提個醒。皇上登基未久,朝野未穩,有許多事縱然是皇上,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下官曾派人殺害蕭氏滿門不假,不過下官在邑州尚有六王爺。”他這樣説,別人就開始明白他的意暖了,不過宓謙仍暗自惱怒。六王爺雖有一些基,但現今坐擁天下的終究不是他。説穿了,閻合倚仗六王爺,但洛相的背後卻是皇上,兩者豈能相提並論?
紫瑄不動聲地看着他,默不做聲。
閻合指了指第三杯酒,神情中透出一股篤定,“這第三杯酒所代表的事,下官本不願輕易説出口。”
“咳,閻大人!”宓謙在倏然間領悟到他想説什麼,驚駭得連忙阻止,“此事無憑無據,不到萬不得已,你又怎麼能——”他冷笑地打斷他的話。
“撫台大人心軟了?難道眼下不是萬不得已之時嗎?”賀東林聽得豁然開竅地驚呼,“閻大人莫非想説洛相他…”見他們如此,紫瑄和沉湛對看了一眼,忍不住皺起眉,“怎麼,這件事與本官也有牽連?”初秋夜涼,賀東林竟打了個冷戰,和宓謙齊聲道:“還望右相大人恕罪!”閻合的笑意收斂,忽然做了一個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下官也要請右相大人恕罪。”他們這番得撲朔
離,紫瑄的心頭不
罩上了一片陰影。
閻合緩緩地説:“事已至此,下官儘可將全部實話都説出口。右相大人可還記得初下江南時的事嗎?那一次撫台大人將微服私訪的右相大人請去他的府中,席間曾獻上一壺錦波香,右相大人飲下可無恙?”他一提起當的事,她自然想到了和沉湛初次的…不由得臉
發紅。
除了沉湛,別人想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宓謙他們當然想不到她臉紅到底是為了什麼。
連閻合也沒有另生疑心,又接着冷笑,“説實話,那壺錦波香中已被下官下了一劑合歡散,藥十分
惡,只需喝下一口,就非要牀笫之歡才能化解,而右相大人後來無恙,不知是為什麼?”沉湛已隱約猜出他的用心,冷冷地
話,“洛相乃當朝宰輔,閻大人做下了這種卑劣之事,居然還有臉反問!本朝的律令雖以寬仁為本,閻大人就真的不怕?”
“我怕什麼?”他竟仍泰然自若,“後面的實話,下官還未説完。那洛相急匆匆離去後,撫台大人曾派人一路跟隨,卻見洛相進了南悦客棧,正是沈少爺攙扶進去的,是嗎?南悦客棧是沈家的產業,我原本以為老闆碰巧攙扶客人進門,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隨後——”説到這裏,他又微眯起一雙鳳眼,笑意陰冷,“隨後除了沈少爺,未有旁人進到洛相房中,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是你解的毒。”聽他説完,沉湛嘆息地搖搖頭,“我不得不承認,閻大人,你的手段夠毒辣。你那時莫非是想參洛相一個荒yin的罪名?”
“不錯,我本想以此要挾。”閻合也承認,“不過後來既是你替洛相解了毒,又何需再用那個罪名?”紫瑄臉上的紅暈消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蒼白。
知源對官場之事不甚瞭解,但她卻是知道的。本朝有嚴令,為官者絕不可沾染龍陽之好。
其實造成這般為難的境地,連閻合他們三人都萬萬料想不到。
紫瑄若依然默認自己的男兒身分,按那之事,則不得不承認她有斷袖之癖,依本朝律令必罷官奪爵;但若承認她是女兒身,不啻承認犯下欺君大罪。左右皆是死路,實在是一招絕殺!
不過偏偏在這時,卻有個男僕匆匆跑來,急着回稟,“大人,出大事了!”閻合正等着要挾洛相和沉湛,聞言冷着臉怒斥,“混賬,瞎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