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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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問:“昨夜母親可向你問起了宗周的事？”寺人衿答道:“問了。”我低聲説:“那，虎臣之事？”寺人衿道:“小人説了。”她不好意思地看我，囁嚅着説:“君主，夫人問話，小人不敢隱瞞…”到底猜中了。我心中輕輕地嘆下一口氣，望向前方，事到如今，也只好老老實實地面對。剛要往堂上走去，寺人衿卻擋在我前面。

“君主，”她小聲説:“太子吩咐，君主若來，只在宮外等他即可。”我詫異地看她:“為何？”寺人衿道:“小人不知。”我疑惑不已。站在這個位置向堂前張望，隔着一段走廊，只覺那邊靜悄悄的，一絲聲音也沒有，看得心中忐忑。不過，觪做事向來有分寸，我也不再往前，退出宮室，照他吩咐，在外面等他。

一等就是將近一個時辰。我站在廡廊下，望着天空發呆。

初夏時節，天氣常常瞬間即變。剛出來時還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現在已經布起濃雲，只偶爾能見到一角無底的深藍，太陽在間隙中徘徊，時陰時晴。

“姮。”我回頭，觪正從另一頭走來。

“阿兄。”我上前。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可是等了許久？”我點點頭，問:“母親還在堂上？”觪説:“然。”我遲疑了一下:“那，使者和宗周之事…”觪一臉輕鬆，了我的腦袋:“俱無憂矣。”我長長地舒下一口氣，隨即拿掉他的手，邊整理頭髮邊笑着説:“那我現下就去見母親。”正要走，觪卻拉住我，説:“勿往為好，母親現下誰也不想見。”我愣住。

觪笑了笑，道:“姮，母親心你也知道，總該留些時讓她緩上一緩。”

“嗯…”我答應着，將目光望向他身後。想到母親獨自倚在几上不言語的樣子，心裏總覺得悶悶的。

“不説這些，”觪拍拍我的肩，興致地説:“難得不見頭，陪阿兄到苑中走走。”我也出微笑:“好。”苑中，草木葱鬱，沒有了炎炎烈，林間陣陣和風拂過，愜意無比。

從人在後面遠遠地跟着，中午之際，宮中的人們很少上這裏來，偌大的林苑，只有我和觪兩人慢慢地散步。很久沒同他一起到這裏來了，我望着這悉的滿眼翠綠，再看看身邊的觪，忽然覺得美好無比。

“姮為何看着為兄笑？”觪問道。

“嗯？”我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在笑。訕訕地收回目光，我説:“自然是慶幸萬事太平。”觪也笑起來:“為兄就知道姮還在想着母親。”他肯定地説:“姮且安心，使者見過母親後即返王畿，子熙之事母親也並無異議。”我望着觪。

他看看我，繼續説:“今太后使者前來，説起子熙求親之事，向母親賀喜。母親淡然答禮，言語周到，並無不喜之。”

“如此。”我緩緩點頭。腦子裏不停得琢磨，母親認同了嗎？想起昨晚，她遣人來喚我，無非是因為從寺人衿口中得知了姬輿搶婚的事。但來人回覆我睡下了之後，她也就此作罷，這是否説明她並不是無法接受？當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母親怕是也無可奈何了。教場上那件事，王姒已然無計可施，入宮這條路至少現在是行不通的；而貴族們極其重視聲名，除了姬輿，恐怕再不會有更好的夫婿人選了…

兩人各不言語，靜靜的前行。

走了一段，忽然，樹林的那一邊隱隱地傳來陣陣婉轉的嘻笑之聲。小路蜿蜒，樹木時密時疏，聲音越來越近。只見我夏天常去游水的小湖邊，幾名年輕女子正圍在一架鞦韆旁歡笑着，將鞦韆上的女子推得蕩起老高。

我打量過去，她們梳着‮婦少‬的髮式，衣飾華麗，不是寺人，但也不是父親的妾侍。望向觪，他瞅着她們，面無波。

一名寺人見到觪，急忙過來，行禮道:“太子。”觪冷冷地看他:“怎麼回事？”寺人支吾着説:“幾位貴媵今來苑中游玩，見着此物，甚是好奇，小臣説過這是太子為君主所造，旁人不得玩耍，可…”原來是齊央的媵女。這時，她們也看到了觪，停下玩樂，紛紛走過來行禮。一時間，衣香鬢影，環佩叮叮，雖不是人人嬌豔，卻個個身姿婀娜。

“太子”二字在朱中輕吐，如鶯聲婉轉，連我聽着都覺得悦耳。

望向觪，卻見他仍一臉鎮定。待見禮完畢，他淡淡地對眾媵説:“此鞦韆建造已有些年月，繩索不穩，爾等勿再玩耍，以免失落傷痛。”眾媵稱諾，又是一片嬌聲。

觪不再説話，轉身帶我沿着苑中小路繼續往前，離開了湖畔。

我的心思還停留在那幾張雙頰緋紅的臉上，又想起齊央紅着眼圈的樣子，不疑惑，觪難道真的不喜歡她們？偷眼看觪，他望着樹林，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姮有話便説。”觪突然將眼睛斜過來。

我乾笑了兩聲，道:“阿兄，那鞦韆雖舊，換去繩索還是能再用的。”觪無奈地瞪我:“姮以為我當真是怕她們摔了？”我瞄他:“哦？難道不是？”觪挑挑眉，轉回目光，道:“姮可知她幾人為何在此處？”他輕哼一聲:“這幾午時皆是陰天，為兄在殿中煩悶，便出來散心排解。她們倒巧，夏午時，竟也在這來此盛裝玩耍。”我明白過來，那幾名媵侍大概是打聽到了觪的活動規律，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觪輕嘆一口氣，苦笑:“姮，這等伎倆，為兄自幼已在諸庶母處見識無數。想來過上幾年，這眾新婦也將成為她們一樣的人了。”我看着他，心裏升起絲絲同情，忽然又覺得欣，這小子終究是有些追求的。

“長嫂為人直率，或許不同。”我説。

“齊央？”觪皺起眉頭，道:“蠻橫驕縱，不可理喻。那她來邀我同食，我正思考將你接回之事，便説改，她竟發怒，説什麼她在我眼中比不上望天要緊。”我瞭然。聯想到齊央顫着手指責觪的樣子，不覺得好笑。我説:“阿兄，長嫂嫁來也不易，既為夫婦，阿兄得閒時還當多加陪伴才是。”觪瞅着我:“可是齊央説的？”我但笑不語。

觪又是一嘆，道:“姮，為兄豈不願得一相敬相愛之人，可你也見着了，這些女子，無一可與為兄説得上話，無趣得很，平裏還不如案上文書來得親切。”

“如此…”思考了一會，我説:“阿兄，爾等相識不過兩月，還是勿過早定論為好。”觪不置可否。

“阿兄，”我望着遠方隱沒在樹林深處的小路盡頭，説:“眾婦也好，齊央也罷，世間女子，無不希翼得夫君之愛，阿兄也當體諒才是。”

“嗯？”觪停下腳步。

他看着我，眼中滿是訝。風從林間吹來，將他鬢間的幾絲落髮拂起，在頰邊輕舞。

“姮…”他低低地説，嗓音有些含混不清。

我定定地望着他，竟移不開視線。那英俊的臉龐上，雙眸烏黑，其中清晰地映着一人的影子，越來越深…突然，臉上被一隻手捏起。

觪瞪着我:“你一個未及笄女子，哪來這許多莫名的慨，待你嫁人之後再同為兄説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