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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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往旁邊瞥去,丹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另一棵樹下,手上採着桑,眼睛卻頻頻瞟來。
這個傢伙…
我看向姬輿,問他:“輿不是歇息了?”姬輿看着我,邊漾着笑容,星眸熠熠:“不想睡。”説着,他抬手,拾起我鬢邊的幾絲散發,繞到耳後,又將身體向我靠近了一些,嗓音低低的:“方才為何突然走了?”熱氣噴來,我微微一陣顫慄,臉上的血
又開始翻湧。
“姮…”忽然,丹的聲音傳來。
只見她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神有些侷促,飛快地瞟了瞟姬輿,又看着我,小聲地説:“嗯…我去找辰,嗯…你替我將桑葉拿回去可好?”
“好。”未等我開口,姬輿一口應道。
丹臉一紅,模糊地噥了聲“謝”快快地轉身走了。
風徐徐地吹過,桑林中杳然無聲。
丹的匆忙身影消失在枝葉密密地掩映中。
我回頭,姬輿含笑地看着我,目光深深。
“丹走了。”我嚥了咽,沒話找話。
“嗯。”姬輿説。
氣氛説不出的曖昧,我還想説點什麼,口頭卻乾乾的發不出聲音。他的手指還停在我的耳邊,緩緩摩挲,只覺皮膚着火般的熱。稍頃,那指頭不再動了,卻伸展開來,固住我的頭。心裏泌出了汗,黏黏的,我的呼慢慢變得急促,看着他的臉在眼前逐漸地放大…
突然,姬輿的動作頓住,雙眼訝異地望着側面。
我隨他望去,只見不遠處,亥正揹着白叟站在桑林的渠邊,四隻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們。
兩人僵在了當下。
我窘然看向姬輿,他抬起了頭,表情有些尷尬,手卻沒有移走,似乎也沒有退開身體的打算。
“那是白叟。”我輕聲説。
“白叟?”姬輿不明所以地看我。
我解釋道:“輿可知修文王時豐渠的散父?便是他。”姬輿頓時一臉吃驚,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渠邊上的兩人,我拉過他的手,向亥和白叟走去。
亥將白叟放下,扶他坐在一個大土墩上。
“白叟別來無恙。”我行禮道。
“吾子許久不見。”白叟和藹地笑,雙眼卻只看着姬輿。
“輿見過白叟。”姬輿順着我的稱呼,向他一揖。
白叟捋須點頭,説:“皆言舟人丁又從外頭帶來了人來,可是吾子?”姬輿道:“正是。”白叟仍看着他,目光矍鑠。好一會,只聽他緩聲道:“不知吾子與伯邑考可有淵源?”姬輿一怔,隨即鄭重答道:“乃其孫也。”白叟瞭然頷首:“果然同叟所想。”姬輿訝然。
白叟呵呵地笑起來:“吾子莫怪,你與你祖父長相甚似,叟方才一眼就認出來了。”姬輿沒有説話,雙目炯炯地看着白叟。
我驚訝地問:“白叟見過他?”白叟笑笑,臉上的褶皺愈加深刻:“賢子伯邑考,當時周人誰未見過。”説着,他轉向正在一旁不住打量着我們的亥,道:“為父遇着了故邑之人,相談一番,孺子便自己去查看溝渠吧。”亥點頭:“諾。”他看向我,臉上微微泛起紅
,猶豫地問:“姮,可與我同往?”我愣住。
瞥向身旁,姬輿看着亥,表情莫測。
我搖頭,微笑道:“亥,我留在此處。”亥的臉似乎更紅了些,看看我們,略一頷首,轉身沿着水渠離開了。
白叟指指一旁的田壟,讓我們也坐下。他仔細地看着姬輿,説:“叟閉,從未聞伯邑考有子。”姬輿答道:“祖父薨時,吾父尚未出世。”白叟點頭,摸摸鬍鬚,嘆道:“伯邑考多年無子,時人皆以為憾,如今到底是了卻了。”姬輿注視着他:“白叟方才説,我與祖父甚似?”白叟笑了笑:“然。你這眉眼面廓都像極了他,只是,”他的眼睛將姬輿上下地掃:“這神態卻又不太像,許是你高大些。”白叟望向遠方,似在回憶:“無論典籍
御還是占卜祭祀,伯邑考樣樣通曉,又儀表無雙,為人謙和,時人都説他是天降的賢人。”姬輿默然,片刻,道:“祖父英勇無匹,輿自幼耳聞。
““英勇?”白叟輕輕地笑了起來:“伯邑考之勇,世之拔萃。當年我未滿十四而研得開渠之法,眾人皆言我中了惡,忤逆鬼神。伯邑考卻信我,力排眾議,將我薦去修渠。而國君被天子囚於羑里,眾人都説天子動怒,求釋必遭大難,掌卜也説此事兇極,伯邑考卻依舊無畏,徑自去了朝歌…”他看着姬輿:“説他英勇,不如説他執着,認準了理便無所顧忌。”姬輿面沉靜,雙眼望着前方,沒有再説話。
未幾,桑林邊上傳來一陣窸窣聲,亥回來了。
“父親,”他滿頭大汗,瞅瞅我和姬輿,對白叟説:“看完了。”白叟頷首,笑呵呵地轉頭,對我們説:“叟還須與孺子往別處查看,後會有期。”姬輿同我起身,與他作別。
亥蹲下,將白叟背起,兩人沿着田間小道,慢慢離開了。
傍晚,太陽在西天變成了金橘。
我坐在水邊的大石上洗衣服,姬輿在一旁看着,默默地不出聲。
手中的杵搗在衣服上,水花低低地濺開,透着燦燦的亮光。剛才説要洗衣服的時候,姬輿像是有些不自在,跟我説他的衣服他來洗。結果,他拿杵猛力地搗下去,沒幾下,裳上已經濺滿了水。我笑起來,他看看我,一臉尷尬,只好待在一邊。
我的功夫不差,洗過許多天的衣服,這活做得有模有樣了,至少知道怎樣比較省力,怎樣不會打濕裳裾。
沒多長時間,衣服都洗好了,我拿起來想擰水,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把我拉開。
“我來。”姬輿説。
他走到我的位置上,將衣服拿起。水嘩嘩地落下,稍頃,一件件半乾的衣服被放到了籃子裏。
收拾完畢,兩人的腳都是濕濕的。姬輿牽着我上岸,在水邊的細沙灘上坐下。青草伸着鐵絲一般的莖,密密的往沙灘上蔓延,墊在身下,軟軟的。
姬輿微眯着眼睛,往落處望了一會,平躺在草上,靜靜地看着天空,將一
細長的草葉在手中把玩。
晚風徐徐拂過,一陣愜意,我看看姬輿,也躺下。
天幕寬廣地鋪在頭頂,視野中滿是望不見底的深藍。雲很少,一絲絲地舒展開來,漸漸被西方的暉光染作金黃。
看了許久,我輕聲喚道:“輿。”
“嗯?”姬輿看向我。
我想了想,對他説:“白叟年事已高,對世事自有見解,今所言,或有不入耳之處,卻並無詆譭先人之意。”姬輿面上一愣:“姮何出此言?”我訝然,疑惑地看着他:“我見你似是不喜…”姬輿笑了起來,他臂肘撐在地上,側身看着我,目光柔和:“我未怪他,只是想起了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