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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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袋,每袋二十五支箭,這是花榮此役所出的箭矢數字,尤其是在他獨力纏住金兵主力的頭兩天,每逢對方猛攻過來,宋軍防線近乎崩潰的時候,總是花榮親身率領兵反擊,小李廣的神箭所到之處,金兵無不望風披靡。然而,為此付出的代價便是,這神箭只怕要從此絕響,不復現於世上了。

高強撫着花榮的右手,心中好生痛惜,也不知説什麼是好。花榮見狀,卻略不為意,微微笑道:“相公莫要掛懷,當花榮**從賊,與相公對敵,設使不得相公救命之恩,當時身死梁山泊邊沙灘上,如今屍身早已成泥矣!乃幸得不死,復能一償平生報國之願,揚威域外,功建節鉞,即便身沒陣中,亦無所憾。只是史承宣…”神為之一黯。

乍聞此名,高強臉頓時一變:“史文恭安在?”花榮不答,引着高強眾人轉到中軍帳後,但見一座白帳,帳門前立着招魂幡,高強心中好似被一塊大石壓着一般,氣也不過來。待得進了帳中,只見一口棺材擺在當中,後面一塊靈牌寫的分明:“大宋常勝軍遼東貴德州萬户、統制官、承宣使史文恭之靈”高強霎時渾身冰涼,兩手顫顫不休,嘴巴張了幾張,卻一個字也説不出來,耳旁聽得眾人絮絮,好似説什麼解勸之語,他句句聽得分明,但就是作不出任何反應。直到有人叫了一聲:“相公!史統制有一言留於相公在此!”他才好似從一場惡夢中驚醒,轉頭望時。見是一個滿身裹着棉紗,斷了一臂的將官跪在地上,看面上卻不識。

“爾系何人?”口中説出的話。彷彿機器人一般。

“相公,末將乃是遼東千户,常勝新軍統領官馬五,曾隨史承宣轉戰,直至承宣身故。”馬五直地跪在地上。語聲中帶着微微地顫抖:“相公,史承宣孤軍轉戰多,後為解花節度之圍,身率鐵騎陷陣十三次。擊退敵兵之後力竭而亡。雖身受二十三處傷,終未敗於一名金將之手!史承宣臨歿時言,但恨不聽相公之言,輕兵無備,致有此敗,有辱常勝之名!雖以身相抵,猶不能償萬高強木然,盯着史文恭的牌位看了半晌,輕輕道:“開棺我看。”陳規恐他生事。剛勸了兩句,什麼死者為大之類,高強把手一揮,斬釘截鐵地道:“開棺!史文恭隨我間關萬里,出入十年。如今竟已登鬼錄…還不容我看他最後一眼麼!”眾人聽了。已經有幾人輕聲啜泣起來,花榮扭過頭去。把手一揮,幾名牙兵上前來移開棺蓋,出了史文恭的身體。高強上前兩步,定睛看去,但見史文恭面目宛然,只是臉死灰,不復往生氣,心中已是一痛;再往身上看時,肢體並無缺損,身上盡是裹好的麻布,二十三處創傷,想必都已經洗淨了吧?

“馬五,你隨史文恭轉戰至終?站起來,將前後情狀與我細細道來!”

“是!”馬五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垂着頭道:“…我等得張暉萬户援兵,又知金人移兵去伏擊花節度,遂決意以輕騎追躡敵大隊之後,使敵首尾不得兼顧,以解花節度之圍。當兼行五十里,午後追及敵婦孺一部,縱兵盡殺之,復將其輜重付之一炬,其後兩皆馬不停蹄轉戰,三間與敵五戰皆勝,斬首無算。後聞金人憤恚回師來攻我,史承宣遂引兵與之接戰…”高強一舉手,馬五立時住口,只聽高強問道:“既然輕兵深入敵後,敵主力已然回兵,其計已售,自當避戰遊擊,為何要擊?”馬五悶了一會,緩緩抬起頭來,望着高強道:“相公,我等深入敵後,並非是用什麼計策,只因己身兵敗,已是無顏對相公和軍中同袍,安敢再連累花節度軍?自騎兵出山之時,全軍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史承宣連糧食飲水亦不攜行,其志乃食敵之,飲敵之血!全軍人皆此心,安敢避戰遊擊?”

“糊塗!糊塗!”高強鼻子一酸,一拳砸在史文恭的棺材上,戟指痛罵道:“如此輕生重死,你這廝心裏還有我麼?還有軍中袍澤麼?花榮明知兇險,仍舊要來救你,你便是如此對他麼?”一面罵着,目中已是不自下淚來。

此時帳中一片低泣,花榮的眼睛亦已泛紅,待要解勸高強幾句,卻被他袖子一甩,擋在旁邊,徑向馬五吼道:“你説!後又如何?”馬五拭了拭淚,續道:“此處地勢狹窄,敵大軍不得施展,我軍又是人懷死志,鋒鋭難當,故而每戰皆勝。惟人馬漸疲憊,折損亦多,待轉戰至胡裏改山下時已將力竭,幸得花節度及時趕到,兩下方才會師。末將彼時被斬斷一臂,會師之後便不能支持,被花節度強令下來,後事便不得知了。”本作品獨家。。!他眼睛望望花榮,花榮會意,低聲道:“相公,我兵初到時立腳不定,是史文恭親身陷陣數次,將敵兵擊退裏許,才容我軍立下陣來。只是到他迴轉陣中時,已油盡燈枯,待了幾句言語,便…”

“力竭而亡,陣中不敗…還真是適合你的死法!”高強向史文恭地屍身望了半晌,方才收回目光,花榮示意牙兵將棺材重新蓋上了,低聲道:“此地草草,不及籌措上好棺木,須待回返遼陽府方好收斂。”高強微一點頭,更不回顧,大步出了靈帳來到中軍,當仁不讓作了帥位,兩邊諸將齊齊站定。高強一眼掃過去,比在黃龍府大會諸將時已經少了許多。史文恭和高六死了,張暉傷重,韓世忠和郭藥師部都在外掃蕩金兵殘部。這帳中的戰將幾乎少了一半。

“瓦罐難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上亡…”不期然間,高強心裏浮起這麼一句話。少時讀書,總覺得“馬革裹屍還”是如何的壯烈“可憐白髮生”是如何地淒涼。可是身臨其境,見到自己相處多年地人死在戰爭之中,才會覺得生命是多麼寶貴。視死如歸地人,對於他們身邊那些關心他們地人們來説。又是多麼的殘忍!

“自史統制騎兵接敵至今。十間諸部凡二十八戰,斬首一萬八千級,俘虜兵九千,口三萬餘,牛馬兩萬頭,器械車仗不計其數,陣斬敵金牌郎君十七人,銀牌以下有牌子者一百十四人,擒降敵金牌郎君以下六十二人。我軍亡八千四百餘人。傷者相當,戰馬失亡兩萬四千匹…”花榮的報告聲迴盪在帳篷中,人人肅靜無言,大氣都不一下。一萬一千人的死傷!這個數字已經達到了整個開州會戰的水準,其中史文恭部被伏擊地失利當屬最重。只此一仗宋軍就丟掉了不下五千人。

“戰事已了…或許。是該到了尋求結束戰事的時候了。”驀然,高強心中升起一絲明悟。一年以來,在遼東戰事中殺死的金兵壯丁不下五萬人,因為這場戰事而離失所地金國部落,人口也當在二十萬人以上,再加上這一年來地戰爭消耗,和一年不得營生,這個冬天會餓死多少女真人?到了明年暖花開地時候,金國還會存在麼?

“可有金國狼主下落?”待花榮説罷,高強定了定心神,出口問道。

花榮叉手道:“末將曾在陣中中吳乞買,惟被金將救去,亦不聞舉哀,故不知生死。今有敵金牌萬户撻懶獻款請降,末將不敢擅專,留其使在營中已兩。”

“撻懶?又是他…”高強哼了一聲,命帶上來。少停,那使者進帳來,不出高強所料,仍舊是當初曾來過一次的窩謀罕,身上倒還乾淨,也未帶傷,只是這氣神可與當相去甚遠。

他見到高強在當中,忙不迭地跪倒參拜,語氣極盡恭敬之能事。高強冷着臉聽了,也不理會,又將他晾了半晌,方道:“那撻懶再遣你來獻款,有何條陳?”窩謀罕不敢怠慢,這幾兩軍大戰,殺得金兵人皆膽落,部落星散,撻懶更是嚇得在馬鞍上了,哪裏還敢強項?開口第一句話便嚇了高強一跳:“狼主傷重不治,我家郎君情願歸降…”

“你待怎講?”高強倏地將身子正了正,帳中諸將的目光頃刻間匯了無數次,中間直有千言萬語一般。那窩謀罕低着頭不覺,又重複了一遍:“狼主傷重不治,我家郎君情願歸降,只求相公收兵,但有所命,皆無不從。”吳乞買真地死了?被花榮死地?高強穩了穩,方道:“你家狼主如何中傷,現今國中何人為主?與我一一道來,不可有半點隱瞞不實,仔細你的腦袋。”宋軍地殺名早已傳遍女真國中,窩謀罕哪裏敢不信,慌道:“是!當陣中大戰,狼主中了這位花都統一箭,透甲中,當時幸得不死,只是軍敗之後王師追之不捨,狼主不得救治,延綿兩之後便身故了。原本論起身份,該當以狼主幼弟斜也為主,只是斜也遠在鴨子河北抵擋那夔離不,一時不得聯絡,諸部多有歧異,有願北上去投斜也者,有南下投粘罕者,眾意不合,有幾位郎君已自行離去矣。我家郎君自以王師難敵,金國如累卵,故而甘願請降,望相公收容。”原來金國已經無主了。按照女真人兄終弟及的慣例,阿骨打和吳乞買之後,應該是輪到斜也這個幼弟繼位,歷史上他也確實在吳乞買作皇帝時被任命為諳版孛堇,即儲位,只是此人福薄,沒等吳乞買掛掉,自己先就病死了。只不過這兄終弟及,並不象中原那樣是成的政治傳統,更多時候是因為部族實力地接多半都在兄弟間進行…多數時候接的內容也包括姬妾在內…,可是如今金國殘破,斜也手上的實力和粘罕相比只怕還要略差上一些。而兩人地處境卻都是一般艱難。

粘罕實力未有大損,不過地近大宋遼東本土,又面臨高麗的侵攻。等到高強大軍回南之後,他地子也不會好過;斜也在北,有蕭幹這個反骨仔為敵,田地又極為貧瘠,想要支持過這個冬天也不容易。此地地金國殘部。任是想要投奔哪一方的,都得想想以後地處境吧?這撻懶多半是已經絕望了,索一個都不去投,還是投降大宋來得實在。

假若撻懶在宋軍攻進會寧府之前便率部來降。高強念在他先降的份上。必當厚待,説不得許他一個女真國王的位子,也是有地。現今時移勢易,又是不同,倘若收降撻懶的話,除了多些吃飯的嘴之外,還有什麼好處?

高強想到這裏,拈起虎威來重重一拍,臉現怒容道:“大膽女真狂徒!興兵犯我大宋疆界。煩我王師北顧經年,將士血膏於荒野,不趁早來降,今已窮途末路,仍不肯親身來歸。必是有詐!爾欺我大宋無人乎?”主帥發怒。將士們也不能坐視,兩旁牙兵一起呼喝。將官們怒目而視,帳中立時一片肅殺之氣。

窩謀罕嚇得魂不附體,他在宋營中待了兩,也見到了宋軍上下的殺氣騰騰,若不是花榮命人護着他,只怕早就被於袍澤血仇地宋軍將士給剁成醬了。見高強作,他磕頭如搗蒜,連連號呼道:“相公饒命,相公饒命!我家郎君本要親來,為顯誠意,正在勸説繩果大太子、斡離不二太子皆一同來降,只是王師四處征討,我兵不得休息,亦恐相公赦令不下,若是貿然來投,枉自送了命。並不敢用詐降之計!”高強見嚇得他也夠了,方將手一擺,兩廂呼喝頓止。

“使人!我來問你,若我許你等歸降,有多少兵將,幾許部眾來降我?”窩謀罕顫聲道:“有,有八部,正兵兩千餘人,老弱四千,戰馬三百匹…為首者,為首者便是兩位太子,還有我家郎君…”高強眼睛一瞪:“什麼太子?蕞爾小國,僭稱尊號!”窩謀罕忙應聲改口:“是,是!不當稱太子,是,是三位郎君。”高強哼了一聲,心中盤算了些時,便喚陳規近前,草了一道赦書給他,道:“你持這赦書去尋撻懶和斡離不等人,五之內,我在此相候,來時保你家上下不死;五以外,這赦書亦不再用,爾等自求多福罷了!可懂了麼?”窩謀罕忙即磕頭道謝,捧了那赦書退下,卻又拜倒道:“相公,小人來時,我家郎君吩咐,説道如今金國尚有斜也和粘罕二人大軍在外,餘部星散各處,倘若相公有意招降,我家郎君願為效命…”高強心中嗤笑,果然是本難移,這當兒金國都快滅亡了,撻懶居然還在想着上位地美事哩!什麼代為招降,若是將此事付給撻懶,他不就成了大宋在金國的代言人了?這兒皇帝做得倒舒坦。他把手一揮,喝道:“咄!敗兵之將,豈能與我爭執?速速前來,再作道理,莫要心存僥倖。”窩謀罕連聲稱是,倉惶退去,雖然受了些驚嚇,好歹比上次被亂打出要好了些。

見此人去了,帳中將士一時無言,高強目光向左右一轉,沉聲道:“爾等可是聽我許那女真歸降,意有不解?”諸將面面相覷,隔了一會,王伯龍出來道:“相公,末將亦不知相公大略,亦不敢違背相公節制,只是女真豺狼之,殊不可恃,今逐之急便來投,待緩了又去。伏祈相公明鑑。”高強點頭,站起身來走到案前,從花榮手中接過他那份傷亡統計,指着上面的數字,低聲道:“陣亡八千四百餘人,傷者亦相當!與開州之戰合計,一年之中,我大宋的忠勇將士傷亡超過三萬人,戰馬牛羊不計其數,財糧米靡費億萬,縱有偌大中原為後援,這仗亦是打得艱難無比啊!”見花榮和王伯龍都要説話,他將手一抬,示意自己還未説完,頓了頓,方道:“休要誤會,兵法雲,慈不掌兵!我雖心痛史統制以下將士之失亡,然豈因此而頓失進取之志?只是如今金人已然膽落,若要再行進討,必當逃逸散去,我軍前不得戰,空自靡費錢糧而已,亦無大益。故而趁此收兵,分金國而治之,待其自衰可也。兩國相爭,其戰勝固不止於戰陣之上!爾等可知麼?”諸將多半是大字不識一個,哪裏懂得這超限戰的初級理論?陳規畢竟是相隨高強,悟得一些,問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要讓金國各部分治?卻恐他國中自有能者,暗中統一諸部,兵力復強。昔完顏部對遼國陽奉陰違,暗中聯結諸部以強,前事不可不鑑。”高強點頭笑道:“元則所慮極是,只是我手中卻有一個厲害棋子,正好用出。那金國狼主,現時正有一個在我大宋汴梁,豈可道金國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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