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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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亮了油燈,他們端坐在臬子的兩側,文琪只覺得繆文的雙眸,像是火一樣地燃燒着自己的心,自己的心也開始燃燒了。
於是,她記起這是夜——雖然
夜的星光,
夜的氣息,以及屋頂貓兒的嘶叫,都沒有帶給她“
”的
覺,然而繆文的眼睛卻告訴她,這是
天。
也許是寒料峭吧!他們的手,不知在什麼時候緊握住了。
於是從深夜到天明,他們就這樣坐着,文琪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那外面的白楊樹上,仍掛着她師兄慘不忍睹的屍身。
然而繆文呢?他也忘去了一切嗎?這從他嘴角的笑容上,你可以得到明確的答覆,只是此刻的文琪已不能注意到了。
第二天早上,吳興府的捕怏忙碌了,三班班頭鐵尺王維傑,被這具無名男屍所困惑,而這具屍身上的金衣衫,又使他驚恐。
但是這一切都是個謎,非到謎底揭曉的那一天,沒有人能知道真象。
過太湖三萬六千頃,繆文和文琪指點着浩翰煙波,別人誰不羨慕這一對才子佳人,但世上之事,其內容有許多是任何人也無法從表面上看出來的,繆文和
文琪這一對,也許正是如此。
但無論如何,這一對無論從什麼地方看去都極其配合的少年男女,這一路上耳鬢廝磨,當然難免暗生情愫,尤其是文琪,她不但變得温柔,含羞,而且將女子照料男子的本能,都用在繆文身上,使得他第一次享受到異
的温馨。
自此以後,文琪那潔白如紙的心靈,便讓繆文給寫了巨大而深透的一個“情”字。而任何人都知道,少女的第一次動情,永遠是最純真和美麗的,當然,也是永難忘懷的。
孔希的慘死,雖然讓文琪
到悲哀一一因為他終究是曾和她自幼相處的同伴,那牆上觸目驚心的四個字,也讓她
到恐懼。
——因為她自幼就不斷聽到有關這四個字的故事。
但是,這份悲哀和恐懼,已無法再在她心中佔得一些位置,因為她整個的處子芳心,已全被那“情”字佔得滿滿的了。
繆文當然也能發覺這“情”字在她心中所造成的力量一那從文琪
益温柔的舉止和言詞上,就可以發覺。
但是,他仍像往常一樣,永遠帶着那一份謎一樣的笑容,讓人永遠無法從那俊美而逸的外表中,猜透他的心事。
他,是個謎一樣的人物。
只是文琪卻絲毫
覺不到,一路上,她像守護神一樣地保護着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像慈母一樣地照料着他的飲食起居,又像
子一樣地和他娓娓談着情話一亙古以來,相愛着的人們,都是在同樣地談説着的話。這是不變的,也是永恆的。
由杭州北上,可沿運河而行,一路上都是人煙稠密之處,尤其江、浙境內,人物風華,自古以來,尤稱中原之最。
是以一路上,本來也本不可能有什麼兇殺之事發生,只是“金劍俠”一出,這本來素稱安寧的江、浙道上,武林人物便呈現了一種興奮狀態,這原因卻是因為武林中久已無事,此刻那些和“靈蛇”
臬素無來往,一些和“靈蛇”有着夙怨的人,便抱着“看熱鬧”的幸災樂禍心理,看着這雄踞武林多年的“
大太爺”在受到那麼多打擊之後,能有什麼出奇制勝的手段,對這如神龍般的“金劍俠”作一反擊。
而那些“靈蛇”臬的黨羽,不用説,更是緊張得很,因為他們不知這位“金劍俠”什麼時候會照顧到自己頭上來。
文琪來往此路已有許多次了,這路上和
臬有着關聯的江湖人物,當然全認識這位武林魁首的女公子,幾乎每到一個地方,只要
文琪在鬧市上一
面,立刻就有當地的武林人物前來拜候。
文琪像是有些討厭,但繆文卻像是對這些應酬極
興趣,他甚至和每一個來拜候的武林人物都談得來,滔滔不絕地和那些江湖莽漢談着活,詳細地問他們的姓名,住址。
文琪有些奇怪這文質彬彬的富家公子為什麼會對這些草莽豪士如此發生興趣,但只要繆文高興的,她也就高興了。
到了宿遷,投了店,天已經黑了,初夏的晚上,永遠是美的,文琪輕輕打開窗子,望着窗外的滿天繁星,悄語道:“我們別出去吧,隨便叫幾樣小菜,就在這裏吃了算了。”繆文一笑,走過去,輕撫着她的肩,還未曾説話,
文琪已笑道:“一定要出去是不是?”她嬌軀一扭:“我真奇怪,為什麼你總是喜歡和那些臭男人打
道,我們兩人靜靜地吃一頓飯多好。”繆文仍然不説話,但結果兩人仍然走了出去。宿遷夜市,雖不鼎盛,但這地當潛運要衝的城鬧夜市仍然是輝煌的。
出了店門,沿着南街向左一轉,繆文突然眼前一亮,側顧文琪一笑,
文琪隨眼望去,兩道
山似的黛眉,卻輕輕皺了一下。
原來放眼望去,這條街上的人,衣衫竟完全都是金,任何一種別的顏
都沒有,這當然不是巧合,而只有唯一一種原因,那就是這條街上所有的人,都是“靈蛇”
臬的直屬部屬。
兩人方自互視間,突然兩個也穿着金緊身衣褲的頎長大漢,劈面攔在他們面前,吆喝道:“這條街今天晚上已經被鐵手仙猿侯四爺借用了,你們要吃飯到別的地方去,這條街上所有的飯館子今天晚上都沒得空。”
文琪又一皺眉,繆文卻哈哈笑着,微微一指
文琪道:“你可知道這位姑娘是誰嗎?”他話未説完,就被
文琪拖着就走,一面低聲埋怨着道:“你何必説出來呢?看樣子這裏有麻煩,我可不願惹。”繆文眼珠一轉,微笑了一下,突然看到十餘人
面而來。
繆文“咦”了一聲,因為這十餘人竟都穿着百結鴉衣,顯然都是乞丐。‘哪有乞丐在路上成羣結黨的道理?”他方自思忖問,卻見為首的那個丐者目光向他一掃,竟然鋭利如電。他心中又一動,那隊乞丐竟筆直地走進那條街,那兩個穿金衣的頎長大漢非但沒有阻攔,而且遠遠站了開去。繆文奇怪,文琪看了一眼,卻見她正在望着那羣乞丐的背影出神,喃喃自語着:‘奇怪,他們怎麼會和窮家幫生出糾紛來,是誰惹的禍?”臉上的神采,突然之間,起了一種奇異的光芒,繆文一笑,忖道:“原來你也是喜歡湊熱鬧的人呀!”
文琪低着頭沉
了一會,突然接着繆文的臂回頭就走,一面道:“高興吧,我帶你去看熱鬧去。”繆文除了微笑之外,似乎不會有什麼其他的表情,隨着
文琪回到街口,卻見那兩個大漢遠遠就彎下身來。
繆文一愣,忖道:“難道他們就認出她是誰了?”文琪當然也有同樣的
覺,哪知背後突然有人重重咳嗽了一聲,繆文回頭一望,看到一個金衫漢子和另外三人並肩站在身後,原來這四人自他們身後行來,腳步聲為市聲所掩,是以他們沒有聽到。
‘原來人家彎的對象不是我們。”繆文會過意來,不
啞然失笑。那金衫漢子兩眼上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文琪氣得哼了一聲,突然伸手朝他肩前重重推了一下。那金衫人竟被她推得倒退三步,幾乎站都站不穩了:另外那三人立刻怒叱一聲,其中一個面
赤紅的中年壯漢一個箭步竄了上來,左手一領
文琪眼神,右手嗖地一揮,打向她
前,口中喝道“小丫頭,你找死嗎?”
文琪臉
一變,須知這人的一掌打得甚為不是地方,武林中正派人物,竟會朝一個婦人家這種地方出手,她羞惱之下,柳
一折,方待出手,哪知那漢子龐大的身軀,竟硬生生被人拖了回去。繆文看得肚中好笑,原來那金衫漢子身子站穩後正自氣得變
,目光一瞬,大概看清楚了那推自己的是誰,連忙也是一個箭步竄了過去,竟一把拉着那為他動手的漢子的肩臂,將他拉了回來。那大漢痛得直咧嘴,原來這穿着金
長衫的瘦削漢子,就是江浙一帶名聲頗為響亮的鐵手仙猿侯林,這一拉情急之下,竟使出了他仗以成名的“鷹爪功”來,那漢子怎吃得消?侯林不管這大漢面上的表情的難看和奇怪,卻走到
文琪身前,一揖到地,笑着道:“原來是
大姑娘,老叔叔沒有看到你,你可別生氣。”
文琪一撇嘴,道:‘我還以為侯四叔不認得我了呢?”她不屑地睨了那大漢一眼,“那位英雄好俊的拳腳,我倒想向他領教一下。”那面
赤紅的大漢聽到了這一問一答,也猜到了這被他罵為“丫頭”的女子是誰,原來就赤紅的面孔變得越發紅了,聽了
文琪的“挑釁”裝作好像
本沒有聽到一樣,他縱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聲,但他可不敢和“
大太爺”的女兒較量。
“何前傍而後恭也。”繆文暗暗好笑,但是笑容中像往常一樣,含藴着一種令人猜不透的意思。
“你來得真好極了。好極了一”鐵手仙猿笑的時候,果然令人不知不覺地想起一隻猴子,只是他明鋭的眼神和那種內家高手所獨具的特徽一兩旁凸出的大陽,使人在暗笑他面容之陋以外。仍不敢輕視。
“你們遠來,老叔叔可得好好請你們吃一頓,今天,剛好我…”
“他接着説道,文琪卻打斷了他的話:“侯四叔的飯還是吃得的呀?恐怕飯還沒有吃完,就得捱上一頓打狗
了。”她嬌笑着,故意一拉繆文,向外面走,一面道:“我們還是走吧!”
“姑娘,你可不要再開我的玩笑了,今天真是遇着大事,本來我已差人飛騎趕去杭州,通知你的尊大人。可是直到今天還沒有消息,我正急得要命,恰恰遇着你來,真好極了。”鐵手仙猿笑着道,一面做着手式,請文琪進去,
文琪卻一整面
,莊容説道:“侯四叔,你怎麼會惹上窮家幫的?我爹爹不早就説過,不要找這班怪物的麻煩,老實説,這班人在江湖上無孔不入,惹上他們可真有點討厭。”口氣一變,居然頭頭是道。
鐵手仙猿長嘆一聲,道:“説來話長,進去再講吧,窮家幫討厭,難道我不知道嗎?”幾人向荷內定去,這其中只有繆文最為心安理得,施然漫步,像是逛街似的,四下打量,這才知道那鐵手仙猿口中所説的:‘大事”果然並非虛語,就衝這條街上的憎形看來,光是“大事”兩字,還像是並不足以形容似的。原來這條長約十餘丈的橫街。兩旁竟都是酒樓飯鋪,想必是這宿遷城酒樓飯鋪的集中地,此刻這兩旁少説也有三、四十間的酒樓,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竟然全都坐滿了人。而以繆文自家方才所經歷過的情形忖度,這三、四十間酒樓裏坐着的人物,當然都是“靈蛇”手下,或是被他們請來的角。奇怪的是,這三、四十間酒樓中既坐滿了武林豪士,那麼譁笑之聲應該非常大才對,哪知這些酒樓裏面卻並無這種情況,雖然也有談話之聲傳出,但絕對不“譁笑”繆文目光四轉,臉上雖仍然是帶着微笑,但從他的目光中,已可看出這神秘的少年心中,又在轉着一些念頭。幾乎每三步一隔,就站着一個金衣壯漢,看到他們這一行走到,各各躬身為禮。鐵手仙猿走在
文琪身側,筆直走向這條街上門面最為寬闊的一個酒樓,
文琪自然也看出情形有異,甚至比她想像中力還要麻煩,此刻也收起了嬌笑,面上帶着肅然之
。方自走到酒樓門口,街的盡頭又起了一陣騷動,大家回頭去看,卻見又有十餘人走了進來,遠遠望去,只見這批人全都穿着寬大的袈裟,頭上光禿禿的,竟然全都是和尚!鐵手仙猿臉上的神
,更變得極其難看,卻見那些和尚進了街後,就都停下來,只有為首三個,邁着大步子過來。繆文彷彿事不關己,其實他卻在留意看着,只見這三個僧人身材雖然都極為瘦削,但卻都龍行虎步,一望而知,大有來頭。
文琪也大
驚異之
,俏步一溜,站在繆文身側,保護着她的這位“文弱書生”卻聽得一聲“阿彌陀佛”震耳嗡然。那為首的一個僧人,已有古稀之齡了,臉上幹得已無一絲
,皺紋滿布,長眉垂目,彷彿已將入上,但一聲佛號宣過,雙目一張,繆文只覺得這老僧枯瘦而暗淡的面孔上,像是突然亮了一盞明燈一樣,頓時煥發了起來。他雙手合十,朗聲道:“貧僧墨一,來自嵩山,實是不速之客,但侯檀越此舉既然有關天下武林,少林恭為武林一派,想侯檀越也不會拒貧僧於門外吧。”這“嵩山墨一”四字一出,鐵手仙猿和另三個漢子面目又一變,繆文不
仔細地打量着這來自少林的老僧,卻聽鐵手仙猿哈哈笑道:“在下侯林,久聞少林各位神僧大名,但區區以為各位神僧都已勘破世情,參透造化,是以才未驚動,如今上人居然來了,真教在下喜出望外。”雖然有説有笑,但刺人的笑聲中,已有勉強的意味。
墨一上人又微微垂下雙目,雙手合十,低誦佛號,並沒有理會侯林話中的鋒鋭,逞自帶着身後的兩人走入酒樓。
文琪越發詫異,她不明白這位鐵手仙猿到底惹了什麼風波,竟連近十年來已不過問武林中事的少林門人也驚動了。而且以此情揣測,自己的父親並不知道此事,而是這鐵手仙猿一手造成的。
她不帶着些責備的目光望了侯林一眼,要知“靈蛇”
臬近年來雖已取了武林霸業,但這不過是指普通一班江湖草莽而言,至於那些在武林中基業深固的門派一一如少林、武當、崑崙等派,他仍不敢輕易招惹,而這些門派中的長者。也多已不問世事,下山行道的弟子,也沒有過問“靈蛇”
臬的事,這當然也因為“靈蛇”
臬老謀深算,行事都掛着光明正大的招牌,近年來
臬更是小心翼翼,就以前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都少做了些,為的也不過是怕引起各名門大派的嫉視,將自己辛苦創下的基業毀去。
此刻文琪一見今
此會,光是自己親眼看到的,已有窮家幫和少林派,樓上坐着自己沒有看到的,還不知有些什麼人物,她竟然暗怪鐵手仙猿怎會為他爹爹惹來這些煞星了。
鐵手仙猿也自面帶愁容,嘆着氣當先上了樓,文琪一拉繆文走了上去,繆文只覺得她掌心有些濕濕地,不
又一笑。
大出文琪所料的是,這酒樓上的十餘張席面上,只寥寥坐了二、三十個人,其中坐在最近樓梯之處的一個胖子,看到鐵手仙猿上來,竟砰然在桌上拍了一下,大聲他説道:“好大的架子,叫我魏胖子坐在這兒等了快一個時辰!”鐵手仙猿雙目一張,像是要發作,但又忍下氣,雙手向四周一拱,勉強地朗聲笑道:“小可無狀,致令各位武林前輩在此久候,千祈恕罪。”
文琪又一皺眉,她知道這位“侯四叔”平
如烈火,今
卻奇怪他怎會忍得下氣,她更奇怪的是,這位“侯四叔”不但一身軟硬功夫都已有了相當火候,而且還是她爹爹平
最倚重的一個好手,那名震武林的“鐵騎神鞭”隊,實際上也是他在統率着,在武林中可稱炙手可熱,跺一跺腳四城亂顫的人物,今
卻又怎會有人對他如此不敬?
她不朝那胖子盯了幾眼,卻並不認得,她目光再一轉。看到這樓上的二十餘人,見到鐵手仙猿上來,有的微微欠身,有的僅坐着微一抱拳,還有的幾個竟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生像是都沒有將這位“武林魁首”的把弟,稱雄江浙的一霸,淮南鷹爪派的高手,率領鐵騎神鞭的鐵手仙猿看在眼內。
這種情形,可太不尋常,文琪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難道這些人全都是名門名派的高人?”她再一打量,這些人雖然高、矮、胖、瘦各異,但大家卻都有一個相同的特
,那就是這些人的目光,都有着像刀一般的鋭利的光采。
她不更暗中奇怪,須知她年幼任氣,又恃技而驕,倒不是怕了這些人物,而是奇怪這一向穩健幹練的鐵手仙猿怎會在沒有得到自己爹爹同意之前,就招惹了這些人來?
她卻不知道這位鐵手仙猿,肚子裏面也正在叫苦不迭啊!
鐵手仙猿乾笑了一陣,指着文琪道:“這位就是我
大哥的掌珠,今
是湊巧趕來此間的。”
文琪只覺得數十道鋭利的目光,都掃向自己身上,但是她卻仍然昂首而視,神
自如,繆文在旁邊暗暗點頭,似乎頗為讚許。
這二十餘人生得極怪,並不坐在同二桌上,只是每三五人便據了一席,卻還有三數席空着,鐵手仙猿便向對着樓梯中那張主席坐了下來,也就是剛好坐在方才向他拍桌子的“魏胖子”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