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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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

“懷疑我裏通外國一.”

“這可是你説的。”

“你也懷疑我?”梁偏過頭,問。

“那就不同你説了。當心!”一輛長長的兩節的無軌點電車擦邊而過,梁把手一歪,差點碰上。

“怪不得把我出了部隊…”梁恍然大悟。

“這還事小呢。”

“還有甚麼?都説了,我不會把你兜出來的,打死都不會!”梁的車籠頭又打彎了。

“別把命軋進去了!”他警告道。

“我不會自殺的,做那蠢事!我還有老婆和兒子!”

“好自為重吧!”他車拐彎了,沒説的是梁列在清查的第二批名單裏。

多少年後,多少年?十多年…不,二十八年後,在香港,酒店房間裏你接到個電話,對方説是梁欽,從報紙上看到在演你的戲。這名字你一時反應不過來,以為是甚麼場合見過一兩面的哪位朋友,想看戲不到票,連忙説對不起,戲已演完了。他説他是你的老同事呀!想請你一起吃個飯。你説你明天一早的飛機,實在沒時間了,下回吧!他説那他馬上驅車來酒店看你,你不好再推託,放下電話,這才想起是他,你們最後那次騎車在街上的談話。

半個小時後,他進到你房裏,西服革履,細亞麻襯衫,一條調青灰的領帶,不像大陸的暴發户那麼扎眼,握手時也沒見勞力士金錶和金燦燦的手鍊或大金戒指,頭髮倒烏黑,以他這年紀顯然染過了。他説,來香港定居多年了,就是他當年寫信託買字典的那少年時的好友,知道他為那麼封信吃了大苦,過意不去,把他辦出來了。他現在自己開公司,兒移居加拿大,買的護照。他對你大可實説:“這些年掙了些錢,不算大富,穩穩當當度個晚年沒問題,兒子又有了個加拿大的博士文憑,不愁甚麼了,我是兩邊飛,這香港要混不下去,説撤就撤了。”還説,他你當時那句話。

“甚麼話一.”你倒記不得了。

“別把命軋進去了!要不是你那句話,那勢頭哪盯得下來?”

“我父親就沒盯下來,”你説。

“自殺了?”他問。

“幸虧一個老鄰居發現了,叫了救護車,送進醫院救過來了,又去農村勞改了幾年,剛平反還不到三個月,就發病死了。”

“你當時怎麼不提醒他一下?”梁問。

“那時哪還敢寫信?信要查到的話,我這命沒準也搭進去了。”

“倒也是,可他有甚麼問題?”

“説説看,你又有甚麼問題?”

“甭説了,嗨!”他嘆了口氣。停了會又問:“你生活怎樣?”

“甚麼怎樣?”

“我不是問別的,你現在是作家,這我知道,我説的是經濟上,你明白…我這意思?”他語氣猶豫。

“明白,”你説“還過得去。”

“在西方靠寫作為生很不容易,這我知道,更別説中國人了—這不像做買賣。”

“自由,”你説你要的是這自由“寫自己要寫的東西。”他點點頭,又鼓起勇氣説:“你要是…我就直説吧,手頭上一時有困難,週轉不開,你就開口,我不是甚麼大老闆,可…”

“大老闆也不説這話,”你笑了“他們指點錢—辦上個甚麼希望工程啦,好同祖國做更大的買賣。”他從西服口袋裏掏出張名片,在上面添上個地址和電話,遞給你説:“這是我的手提電話,房子是我買下的,加拿大那地址也不會變。”你説謝謝他,目前還沒甚麼困難,要為掙錢寫作的話,也早就擱筆啦。

他有些動,冒出一句:“你是真正在為中國人寫作,”你説你只為自己寫的。

“我懂,我懂,寫出來!”他説“希望你都寫出來,真正為出那不是人過的子!”寫那些苦難?他走了之後,你自問。

可你已經厭倦了。

你倒是想起你父親,從農村勞改回來剛平反,恢復了職務和原工資,便堅持退休了,去北京看你這兒子,也打算後就遊覽散心,安度個晚年。誰知你才陪他逛了一天頤和園,晚上就咳血。第二天去醫院檢查,發現肺部有陰影,隨後診斷是肺癌,已擴散到了晚期。一天夜間,病情突然惡化,住進醫院,次凌晨便嚥氣了。他生前,你問過他怎麼會自殺的?他説當時實在不想活了,沒有更多的話。等到他剛能過活而且也想活的時候,卻突然死了。

追悼會上,平反了的死者的單位都得開個這樣的追悼會,好向家屬作個代。當作家的兒子豈能不講點話,否則不恭敬的不是兒子對於過世的父親,而是對不住舉辦追悼會的死者同志單位的領導。他被推到靈堂的話筒前,又不好在亡父的骨灰盒前推讓。他不能説他爸從來沒革過命,雖也未反對過革命,不宜稱作同志,只好説一句:“我父親是個軟弱的人,願他在天之靈安息。”要是有天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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