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只能是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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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想有個歸宿的時候就知道了,其實沒有歸宿,即使到了你以為是歸宿的地方,也會發現還看不見盡頭。人生沒有窮盡。像伊索的舌頭一樣,最好的是沒有窮盡,最壞的也沒有窮盡。就看你怎麼想啦。我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曾經認為子彈有可能是不會打死我的,一顆彈頭十多克,我的體重六十七公斤,一顆子彈怎麼會讓我的生命終結呢?我會痛可我不會死的。作為一個軍人,這是個蠢到不能跟人説的説法。我是説,這樣的人不會想過要找歸宿的。可突然一下就覺得累了,然後歸宿這個詞就不折不扣放在你的腦子裏,成了你立刻想實現的一件事情。幾年的辛苦,是不是夠格休息一下了?我莫名其妙地去了首都,當兵的人可能都對首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情,尤其我曾呆過的防區反覆在説,我們在保衞首都。對鋼七連的人來説,人民英雄紀念碑也有特殊的意義,而且七連的老指導員説過,軍人登上**是不需買票的。我的軍人證還在手上,很快就要沒有了,但我現在去的話還不用買票。在往首都的火車上,我甚至想過在首都打份工。後來我徹底否定了這個想法,我在首都看見一個違章經營的外地人被查證件,他擺在地攤上的商品,他的皮帶,甚至鞋帶,一件件被搜走。最後是他手上的表。那個外地人忽然就不再順從了,他掙扎,説這是我老部隊給我的。我的腦子裏炸了一下,我認識那種表,軍用制式的
大和沉重,在我曾服役的集團軍裏,很免費過一陣子。我當時很犯傻,我想他們如果再碰他一下,我就要動手打…為什麼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個違章者可能是我同集團軍的戰友。好在他們只是把那塊表和別的私人物件裝進一隻塑料袋,貨物裝進一隻麻袋,然後他們帶着他走了。我愣了許久,覺得臉上一直很熱,熱得發燙。最後我沒上**城樓,我忽然覺得很索然。我只是看了很久國旗和紀念碑,久到被幾撥兵查過了證件,我確定我不屬於這兒,不屬於被我們護衞的這兒,至少現在還不。在那塊碑上,我們沒有名字。
從北京車站出來,便裝的許三多如落進沙灘上的一粒沙子。當兵當到第四年零八個月的時候,士官許三多來到了首都。雖然最近的時候離它只有一百公里,可除了知道它是祖國的心臟,他一無所知。剛下車時,許三多以為看見了世界上最高的樓,可一出車站就發現對面的樓更高,最後走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最高的樓而只知道更高的樓,這就是首都印象。一身衣服確實能騙不少的人,剛走出車站,許三多那副不太有頭腦但又時髦的樣子,便引得開出租的和拉人住賓館的紛紛詢問。但許三多機械地告訴他們:“對不起,不用了。謝謝。”公車終於駛來了。許三多一個衝刺就上去了,那是用一個上步戰車的動作上來的,這讓車裏的人有點瞠目結舌,當然,也引來了售票員的狠狠一瞪。上哪?售票員問道。…上哪?許三多不知道。去哪?買票。許三多終於知道別人並不關心他去哪,如釋重負地掏出一張零票遞過去,售票員也懶得再問,只給了他一張票就算完了。許三多還想等着給他找錢,發現沒有找,便只好找個座坐下。這是始發站,車很空。車動的一瞬間,車外的霓虹燈開始閃動了。許三多覺得首都很大,首都的人們都很忙,忙得不要找零,於是到什麼地方都是一塊錢。剛走了一站地就有人急匆匆下車,他看着,忽然想起這上下間就是成才一天的煙錢。後來他知道這叫工薪族,更富裕的人在比自己有幾輛車。夜
降臨,這座城市開始
光溢彩。夜裏,許三多先是進了一間迪吧。鋪天蓋地的音樂,讓他覺得裏邊充斥着槍炮與戰車轟鳴的音響。許三多坐在角落,手指頭下意識地隨着節奏在酒杯上彈動。隨後,他坐進了一家酒吧。酒很貴,一杯就等於成才三十天的煙錢。許三多留戀地看看手上的酒杯,對他來説酒杯一空就沒有再坐下去的理由,其實這裏許多人都一杯酒耗去一個晚上,但許三多不會這種計算。他就要走出大門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在上邊舞蹈的狂熱人羣中,一個長得有些高的女孩一腳踩空跌了下來。許三多靈機的反應是轉身接住了她。那女孩眼睛亮了,她看到許三多是一個很靦腆的男子。許三多給女孩敬了一個禮,然後發現女孩瞪大了眼睛,他發現自己不對了。你在開玩笑嗎?你真會開玩笑!那女孩説。在酒吧裏這不折不扣是在大聲嚷嚷,並且女孩依樣畫瓢地學習着,給許三多來了個回禮。但許三多轉身就走。喂,你跑什麼?我又沒要你以身相許!女孩在後邊喊道。許三多錯亂了。許三多被堵在了門口,被人很仔細地端詳他的神情。那女孩並不傻,她説:這麼説…你真是個兵?許三多説:是的。你們也蹺課出來玩兒?喂,我不是你們連長!我也被你們軍訓過的!那女孩沒有放過他,她説:我覺得你們雖不是最可愛的人,可也是蠻有趣的人!這麼着行不行?今晚上咱們一塊玩兒,本小姐把你包啦!許三多愣了一下,掉頭還是要走。女孩還是攔住,她説我這麼説話
討厭是不是?都是網絡惹的禍。我的意思就是咱們好好
個朋友!許三多再沒敢搭訕,掉頭還是走。女孩追出去的時候,眨眼間許三多已經不見了。許三多就藏身在兩輛車的縫隙裏,等那女孩回身,他才快步上了對面的人行道。隨後,他戴上了墨鏡,他要去逛逛前邊那條繁華的街道。落荒而逃那會,他忽然想起過隊長臨行時的問話,隊長説你覺得自己還可能做回老百姓嗎?
他説能。可走了這一會,他已經明白,所有的朋友都是戰友,所有的規律都照着軍規軍紀,他怎麼可能還為不帶火藥味的事情動?即使他罵着自己不會生活。可許三多隻能是個軍人了。軍隊讓人在某些地方變得剛強,某些地方卻變得軟弱。在地鐵下等車時,許三多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見候車大廳裏有人穿着軍裝。他看到的是一個背影,那個背影正艱難地挪動着一副沉重的行李,從大廳的這邊挪到那邊。當然是因為軍人身份的緣故,許三多幾近歡快地跑了過去,他二話沒説就幫人拿起了幾乎所有的行李,然而,他愣住了:對方的表情顯得詫異而警惕,而且,這位軍人是個女的,並且是個中尉。幹什麼?女軍人問道。我…幫你。許三多像是有點説不清楚。用不着,我拿得動。女軍人告訴他。…我是軍人!我也是…許三多話沒説完,對方笑了,笑得刻薄而又不屑,許三多愣了,他在戰友中間生活了將近五年,這種表情對他實在陌生。他只好把行李慢慢地放下,放在對方的手邊。中尉看起來儘量想温和一些,她説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許三多呆呆地看着對方上了對面的地鐵,大概是被他氣的,居然一口氣把手上的重物拎了過去。許三多可憐巴巴地看看自己這身時髦的便裝。為了看升旗,許三多在**廣場等了一夜。那一夜,他兩次被士兵盤查了證件,每次掏出軍人證的時候,許三多都覺得他的同僚都驚異又有些鄙薄。是啊,他怎麼能穿着這樣一身衣服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一個國家的清晨終於到了,在沉默與風聲中,他看到護旗兵走過了金水橋,在邁向對面的旗杆。但看升旗的人那天不是太多,或者説很少,許三多孤零零地站在一個角落上。那面旗被甩起來了,在緩緩地上升…許三多靜靜地看着,周圍的人與他一樣表情,都浸透了莊嚴和肅穆。許三多現在覺得:兵,還是該去兵該去的地方。旗升到頂端時,許三多忽然想起他那連長説過,如果把所有為這面旗犧牲過的全排列在這廣場之上,其中肯定得有鋼七連的旗。他忽然之間很想他那連隊。他很奇怪他為什麼眼巴巴地來到這裏。他覺得軍人該做的,就是在旗的周圍,護衞着它,足夠了。一旦想要向它要求和索取,也就失去了自尊。他想。回到賓館的時候,他
下那身便裝,換上了他的軍裝。轉身,許三多又回到了地鐵的下邊,與昨晚的門可羅雀相比,此時的地鐵站可謂水
不通。
北京站已經到達,許三多讓着人羣下車。突然,身後有人嚷着:哎,當兵的!許三多轉身一看,是一個打扮得時髦但很俗氣的青年女子。幫個忙好不好?幫我把東西拎上去打車,實在有點過沉了。那女子説。許三多二話沒説,幫她拿起那堆採購的東西,其實並不沉,對方似乎是怕掛壞了自己的衣服有損儀容。許三多直起身來的時候,腦子像被什麼忽然刺了一下,他又看了對方一眼,這一眼,他看出來了,她就是昨夜的那個中尉。對方也在同一瞬間認出了他,頓時顯得極為窘迫。你是…昨兒…沒關係。許三多説。他沉默地順着台階往上,他的同伴跟在身邊,終於忍不住搶他手上的東西。她説我自己拿吧。許三多淡淡地把東西挪到另一隻手上。真沒關係,我昨兒也穿着便裝不是?穿了那身就不能光想着自己,有時候是累的。可她不再説話,只是隨着他走着。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他
到困惑。他覺得這座城市裏有着太多太多的困惑。隨後,他回到了白溝子,他當兵出來的地方。機步團的大門似乎都沒有變,除了門口又換了一茬的哨兵。值勤官看過許三多的證件後,掩不住有些好奇。他説
密的話就不用答了,您是什麼兵種?許三多看人的眼神很怪,那是莫名其妙的一股子親熱勁。他説報告,不該説的不要説,只能説我是咱們這練出來的兵。值勤官看他的眼神一下子也親切了許多。他説你小子回孃家還登記個啥?説完對着值班室大聲彙報:班長,有個小子回孃家!順着那條長長的車道,許三多看到周圍仍是特有的整潔和一塵不染。一個班的兵在清理着路邊的植物,邊打量着這位讓他們搞不清楚來路的同仁。車場馬達在轟鳴,幾連整編制的士兵剛從外邊
練回來,那柴油味兒讓許三多聞之
神頓時一振。他一邊走一邊看着,他説清楚他想看什麼,他想看看鋼七連那兩杆招搖堂皇的連旗…他想看看那輛番號701的戰車…他想看這裏的一切…
場上有人在打球…有人在練習單槓大回環和裝彈…這就是他的鋼七連。他的鋼七連一如往昔,只是物是人非了。許三多愣在旁邊,呆呆地看着。一個值勤兵覺得他穿得不同,忍不住朝他走來。值勤兵説:請問,您…許三多還來不及回答,就被紅三連的指導員在後邊砸了一拳。狗小子,你算是知道回孃家了!紅三連的指導員説:我捶你一兩下子是講客氣了,誰叫你這一走小一年都沒個音訊?你可是老兵啦,這點事還不懂啊?幹好幹壞總得有個明信片!我那兵在邊防買明信片不方便,信封裏
張樹葉也是個情義啊…許三多隻有不停地點頭稱是。指導員顯然還是興奮不已,他説你們鋼七連重新組建你知道嗎?他們幾個領導都不在,我這是代教!這兵,就是你們七連的。他看着旁邊的值勤兵的神情,頗為有點驕傲。他説你們七連沒人
,盡出怪胎!人就得有個人動靜是不是?他好了,一個悶
崩出去,小一年人間蒸發!崩哪兒去了呢?許三多神秘地拽了他一下,他不想
自己的身份。那兵聽的不明白,但他看得清楚,透着機靈也透着牛氣,嚓的一聲就給了許三多一個敬禮:歡
老前輩回家!我希望您看到咱們這個家跟以前不大一樣!指導員明知新兵都有爭強好勝的心,卻也不能放棄教訓人的機會,他説吹牛皮呢?不就是多兩輛電子偵察車,上個演習場嬌貴得抱蛋老母雞似的?
…
你以為你們這點基業誰們給打下來的?我告訴你,他喊聲列隊周圍這樹興許就立正了,喊聲開步走這步戰車興許也就答應了…子久了全通了靈
,這就叫個老兵!許三多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説誇張,太誇張,指導員。紅三連指導員看着他的那一身裝束,心想他可能有事在身,便問道:回來幹啥?許三多笑了笑,説回來看看。想看啥?吱聲。紅三連指導員説,這半年改了不少,我不帶道你還真不認得。可許三多又忽然説:不看啥。指導員只好又是一拳,他説你小子又來了彆扭勁了,那你在這一戳半天,幹嗎?老遠看當是個特務,近了一瞧敢情是你。…我看人…看看人。許三多説。要看誰吧?我給你叫來。許三多囁嚅了半天,説道:…老同志。什麼?紅三連指導員好像沒聽清楚似的。許三多隻好再一次地告訴他:想看看老同志。指導員上下打量了一下許三多,登時就有了些難受,只好回頭去看看那個值勤兵。許三多一下又説不上來那些老同志都是誰。他只是覺得,那些和他一樣,從懂事起就進了軍隊,就在軍營裏一起生活訓練,準備着在打仗時把命
給對方的那些人…值勤兵覺得有些糊塗,他説這個團的人,我叫不上名也混得
臉
。你得説是誰。而且,我也是個老同志了。許三多差點被他這話嚇了一跳,他打量着他,問你是老同志?值勤兵嗯哪了一聲,他説我是鋼七連第五千一百號兵,鋼七連現在已經出了五千一百五十號兵啦。我當然是老同志。許三多的臉
忽然就認真起來,他看着那個兵,看着那張
得發青的臉,忽然沒來由地就是一陣心酸,眼淚就要湧出眼眶。但許三多已經是個不習慣哭泣的人了,他轉了身掉頭走開。惟一能明白他那份心事的大概就是指導員了,他氣得對那兵罵道:你這個新兵蛋子!值勤兵有些不服:我都快復員啦!還叫個蛋子?等你回到家再想起這裏,你就知道為啥叫你新兵蛋子了!然後,追許三多去了。許三多是真的哭了,像是哭回了他的新兵時期。在指導員的屋裏坐了一會,他説:我要見成才。指導員説好好,這就給你見。可細心一想,得,這會見不着,他在草原上你那五班呢。
都什麼點了?我明兒請了假拉你過去。可許三多沒有給他點頭,許三多説:我現在就要見。指導員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説:好,我去要車。可許三多卻突然説:算了,不要去了,這兒還有一個連呢。指導員説還是去吧,我知道你特想去。許三多搖搖頭:不去了。指導員看着許三多那份温和的執拗勁兒,就知道他已經恢復了常態了,終於開始苦笑:許三多呀許三多,我説你些什麼才好呢?許三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説他怎麼樣了?指導員説知道他問的是成才,便告訴他:好着呢。好着呢是什麼意思?指導員説就是比你好唄…我瞧你是有心事的許三多,我這做指導員的跟個婆婆也差不離,見兵有心事就忍不住要問。不過我想我也大概是幫不上你啦,你現在都飛了這麼高這麼遠了…許三多看了指導員一眼,他真的很想把心裏話説出來,説出來也許會好受一點,但他最終還是堅持了原則:不該説的不能説。指導員看他不説,便説是吧是吧,我説的對吧,真給面子。什麼事你也不會説,忘了你小子的髓是賊較真。許三多的眼裏忽然閃出一種光來,他説,不過鋼七連的人也許能幫我…指導員聽着有點
到遺憾,他説是嗎?你們這些七連的人哪,死了都是七連的鬼,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算七連的魂?
…
我給你説那個成才吧,做好做壞,來來去去,我都不覺得他是我們三連的了,他怎麼着,其實都是七連的貨,是七連的東西一直地附在他的身上。許三多沒體察到指導員的不滿了,但聽到成才的名字時,不知怎的,便暗暗地緊張起來,他説成才他到底怎麼啦?指導員説:那小子打從你們那回來後,一猛子扎到五班就沒再出來過。許三多説啥意思?沒啥意思,以前五班一月五個牢騷電話,三個書面牢騷,現如今,一個月不通人間煙火氣,倒是各兄弟單位表揚信源源不斷,搞得我這心裏倒是七上八下的。聽得許三多又是一愣,他突然站起來説:我想出去走走?團裏還有七連的人,我去看看。別去了,你們七連那幾個掛了號的我心裏都有譜,本來攢着勁想往三連要,讓你們老連長先下手為強,一個紅頭文件全調成師偵察營骨幹了。許三多把所剩的戰友便一一過了一遍,忽然,他高興了。他説有一個人肯定還在,他去不了偵察營。誰呀?六一,他在機步一連。就是上次選拔時跑斷了腿的那個?許三多説對對對,他是我的班副!看起來你們關係好?對,他嘴説不當我是朋友,可對我比朋友還好。那他…他走也沒告訴你呀?許三多愣得眼睛都呆了,你説他走了,怎麼可能?指導員説一連長几月前怒氣衝衝,説正絞盡腦汁寫報告調伍六一當司務長,結果團部來人諮詢意見,可你那朋友,也就是伍六一,頭幾天就把退伍報告呈
啦!一連長説真想千里追殺槍斃了他!槍斃?氣話不是嗎?一連長説一口一個不離開部隊,這輩子沒見過比他更堅決要留的,結果最後鬧一堅決要走。一星期後就走了,一連長氣得膩膩歪歪,現如今還打情緒官司呢。許三多眼睛都呆得發直了,成才,六一,這趟回來他最想見的,就是他們兩個人。本以為看見他們了,自己的心事也許就有了答案了,可是…許三多忽然又有了一種想哭的味道。許三多轉身找到機一連連長時,一連長告訴他:你們七連的人筋道,可要較起真來也真他媽硌牙。得了得了,這話別轉告,氣頭早過去了,你要見了六一那小子,跟他説,我這不氣了,他那份心那份志我不明白呀?哪是個願意沾人光的人?我就是搞不懂他既然不要沾這光,幹嗎拖着條斷腿還跟我説不離開部隊?騙得我當時就剩想哭,我老一的眼淚就那麼不金貴嗎?指導員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他説別在意,看到你回來,我們彷彿又看到了鋼七連。許三多認真地點着頭,他説我知道,我們連長也是。一連長於是笑了,他説老七才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個大孩子,現在口口聲聲自稱鋼七連副營長,鋼七連下屬偵察營任職,我要告他亂了編制。最後,他囑咐許三多:小子,看你就好像看見伍六一了。你要是見了伍六一就告訴他,到了附近就來這一連裏看看,你們那老連隊是沒了,家可還在,這團裏哪個連都是你們家。許三多頻頻點頭:我一定告訴他。我一定去看他,您搞不懂的我也不明白,不過我看見他就準能明白。一連長這時倒似乎伍六一就在面前了,他説你告訴這渾球,在外邊別那麼硌人了,到地方上要多點綿軟。你代我説,我求他了,別那麼生頂生扛,讓我們這放點心。許三多嗯哪了一聲,那是替伍六一答應的。可一連長的話還沒完,他想想忽然就有了一點哀傷,他説你告訴他,我們這些連主官聚一塊
愛給士兵排個座次,很多兵都讓我們這些連長指導員大寫了一個“服”字。別人第一個服的是你,第二個是他;我第一個服的可就是他,第二個才是你,許三多。我喜歡硬朗。這個事説明,我
想王八蛋的。許三多使勁點點頭,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從一連連長那裏出來,紅三連指導員陪着許三多往前走去,經過場上的跑道時,一輛車戛然停在他們身邊,車上蹦下兩個穿
彩的,一左一右就把許三多給挾住了。許三多沒有反抗。在這裏他知道他不需要反抗。他任由那兩人對他又是拍又是打,又是推又是抖,然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然而,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是甘小寧和馬小帥。回來了不吱聲!投降!甘小寧喊道。
閉!
閉!馬小帥還是以往的那派天真。許三多樂得一直合不上嘴。指導員忍不住了,他朝他們喊道:喂喂喂,士兵,風紀!那兩人老實了,異口同聲地説:謝謝指導員通知!我們副營長説老七情義心領,失物帶回。
指導員問:副營長是這麼説的嗎?兩人説是!指導員看着許三多就笑了,他説別發愣啦。是我告了密,看你一個七連的也找不着,我這都替你堵得慌。許三多還是有點不太相信,他説:你們都在?鋼七連下屬裝甲偵察營,高副營長手下任職的便是!許三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不知道再説些什麼了。指導員只好推了他一把,笑着説跟他們去吧,許三多,來這不就為了看看老朋友嗎?我不知道你心裏有什麼事,可我知道我幫不上忙,我知道你來這裏想有人幫你,我把你給能幫你的人。你的心事大概羞於見人,可你的戰友都這麼想見你,你穿着軍裝就該…為人民服務是吧?就是就是。我們也是人民。跟人民一塊走吧。許三多還想跟指導員説句什麼,已被他們挾到了車上。一路上,馬小帥一直盯着許三多身上那套不一樣的軍裝。許三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問道:你幹什麼?
甘小寧回身對馬小帥笑了笑,説:小帥放尊重一點,雖然是俘虜,可也是咱們班長。馬小帥説我是聽從副營長指示,副營長讓咱們不要放棄任何一個研究友軍與敵軍的機會。甘小寧問那研究結果呢?馬小帥説:結果是,我更期待全面換裝時刻的到來。甘小寧發現許三多一直沒有説話,便對許三多説:我怎麼一直沒有聽到班座大人發話,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是優待俘虜的。馬小帥説,他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不,他的嘴簡直被老a鋸掉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拿許三多説事,完全沒有顧及許三多的心情。許三多確實一直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聽他們這麼一説,他終於向甘小寧伸出了右手,向馬小帥伸出了左手,説:來,握一握。馬小帥對班長突如其來的情戰術,有點防不勝防:搞什麼?一招制敵?許三多雖然在笑,但嗓子已經有點啞了,他説不是,是見到你們…真的高興。那兩人就猶豫了,他們聽出了嗓音裏的那種懷念與情
。甘小寧雖然開車不便,還是騰出一隻手,在許三多的手上狠狠地叩了一下。馬小帥看看甘小寧,又看看許三多,
本沒理那隻伸向他的手,而是把許三多狠狠抱住,他説既然你的意志如此薄弱,那麼…我的老班長啊,你想死我了!許三多掙扎着,他有點不習慣別人的擁抱。甘小寧的車因此開得歪向了一邊,他氣惱地對他們嚷道:再瞎搞就讓你們徒步前進了!車繼續地往前開着。一架直升機從空中飛過時,讓許三多想起還是新兵時的一些情景,那時天上也飛過直升機,指導員的鼓動工作也做得忒好,一路告訴他們這是偵察營,那是全電腦化的炮團,那是我們親愛的機步團。同志們驕傲不驕傲啊?自豪不自豪啊?你們還記得指導員的話嗎?許三多問道。馬小帥甘小寧和他心靈相通,齊聲説:驕傲!自豪!跟俺們一樣。是真驕傲,也是真自豪。可那時候知道什麼是驕傲什麼是自豪嗎?只覺得莫名其妙的一股子騷動打哪兒升了起來,
股下也起了火,坐不住,進了電影裏似的,發海帶似的一股子自我膨脹…現在知道什麼叫驕傲,什麼叫自豪了?甘小寧問。知道吧。驕傲就是有一種東西讓你負起責任,你盡了心也盡了力,你覺得值得。自豪嘛?我們那邊的隊長説,飛機大炮,導彈航母,
新月異,一切都是曇花一現的玩具,最重要是你們自己的堅持。越來越多的人追逐浮光掠影,你堅持了,你自豪。難怪就你在老a留下來了,他説的是你的人生準則嘛。許三多神情中掠過一絲黯然,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準則。車外的風景越來越荒涼了,像是城鎮與草原的邊緣。許三多不
問道:這是去偵察營嗎?是偵察營啊。甘小寧回答。一輛全副武裝的裝甲指揮車隱藏在天蒼草黃的旱草地裏,車上的高城正把一塊壓縮餅乾嚼得嘎巴作響,然後又
了一
香腸,再用軍用水壺裏的水沖服。很難想象一個人怎麼能把這種乾澀的食物嚼得如此之香。他掃視着在車上用餐的士兵,大喊大叫道:你們別跟我搶速度!趁熱多喝點綠豆湯!下次再看見誰偷喝涼水,我就替你們爹孃管教了…話沒喊完,他看見甘小寧的越野車回來了。…報告連長。慢
下車的許三多,慢慢地給了高城一個軍禮。上來。高城朝許三多點點頭,許三多便從打開了的艙門進去了,回頭看時,甘小寧和馬小帥已經將車開走。許三多很侷促地站在指揮車的一個小角上,指揮車裏邊本有寬敞的空間,但加上了名目繁多的c4i設備後,車內顯得擁擠。車裏已經坐着的幾名通信兵和作戰參謀,有人給他翻開一把摺疊椅,讓他坐下。周圍的幾個兵正在完成測繪和轉接設備。高城依舊原樣地站在車上,在對着通話器高聲地嚷嚷着:…我是前哨二號,六號我要你機動行事,不要形成對戰車的心理依賴!
…
我是前哨二號,你哪裏?沒事不要佔用頻道…
啊,你是一號?營長我説的就是你,現在我是前沿指揮,你當然不該佔用頻道…這時,高城才從車艙裏俯下了身子,拍了拍坐着的許三多。許三多説了聲連長,然後想着高城站起來,高城卻讓他坐下,他説:好好看,回頭要意見。説完,那顆腦袋又上去了。許三多隻好無可奈何地打開了旁邊的周視鏡,往外看着。後方猛的一聲炮響,尖嘯之後遠處的高地上便炸開了。高城一聲命令:發起衝擊!戰車便衝鋒了起來。一隊戰車迅速從指揮車跟前掠過,衝下四十多度的山坡。指揮車震動着隨後加入了衝擊,車上的高機開始震響,彈殼四下飛濺。前方的車開始拉開了煙霧,再加上車上的自動拋
器,衝擊隊形很快被淹沒在煙幕之中。車載的步兵從行駛的戰車上躍下,並且在奔跑中保持着戰鬥的隊形。裝甲部隊的這等獨特景觀,許三多已經久違了。槍炮聲在周遭震響着,突然一個炸點幾乎就在許三多坐着的車邊炸開,黃土砰砰地直打在車體上,並就着打開的艙蓋迸了進來。參謀緊急地拉着高城的褲腿喊道:副營長,快隱蔽。裏邊視野不好!高城喊了一聲,依舊地站着。那參謀只好看着目瞪口呆的許三多,苦笑着。外面依舊槍炮喧天,而最響的卻是來自前艙口打得水
不通的高機,那種武器從艙裏聽來足以把人震得熱血沸騰。…四號八號壓制!六號七號迂迴!三號五號正面衝擊!
…
艙外的高城無視飛沙礫彈,鎮定自若地進行着他的指揮。一發高機彈殼從前艙叮噹作響地蹦了進來,許三多剛要去撿,指揮車忽然間豎了起來,豎得幾乎是直立着,車裏的人,腳和頭幾乎收拾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上,這是障礙翻越,之後車又猛地倒回原位。許三多的手被彈殼炙了一下。參謀和通信兵手忙腳亂地搶救着艙裏那些未經固定的物品,猛烈的震撼中,那參謀被甩得直撞到了後艙門上,把頭上的鋼盔撞得鏗然大響。車裏已經盡是車外飄來的煙塵和硝煙,參謀從煙霧瀰漫中站了起來,氣惱又無奈地看着周圍,通信兵和他一樣狼狽,車艙裏只有兩個人是好好的。許三多湊在周視鏡旁邊穩穩當當地看着,一隻手捏着那彈殼,一隻手調着周視鏡,就是説他沒有任何支點站在傾斜四五十度的車上卻如履平地。參謀看着都驚訝了。許三多看到,山腳下的一個隱藏火力點,仍在噴
着火舌。車上的高城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高城俯下身對着駕駛艙説:四點漏掉了一個,清除它!可是,咱們沒有炮了!副駕駛疑惑地看着高城。撞掉它!回答無比地堅定。車裏的參謀和通信兵很有先見之明地坐下,扣緊了頭上的鋼盔。與此同時,指揮車瘋狂地朝那個火力點撞了過去。火力點後的藍軍已經撐不住,開始四散奔逃,然後在機槍的掃
下一個個地冒起了白煙。砰的一聲震響,幾個壘工事的沙包騰空飛起。戰車在崩潰的工事上四處轉向,兩條鋼鐵的履帶深深地碾入了泥土裏。車上的機槍手利用原地轉向的工夫,打掃着周圍仍在抵抗的假想敵,直至一個一個地冒起白煙。高城拖出自動步槍與那些化整為零的假想敵對
着,因為目標突出他顯得甚是吃虧:重機槍!接手!高城喊道。他忘了機槍手已經犧牲。車上的參謀左顧右盼了一下,才發現他就是重機槍,於是對着高城解釋道:我是參謀!你是軍人!高城毫不留情。但艙口的重機槍忽然鳴響了,高城驚訝地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艙口冒出的許三多,他掌握着機槍,而且打得比原來的機槍手更有策略,他以足夠的心理素質,判定威脅最大的目標,然後一一殲滅。對高城威脅最大的幾個假想敵,在許三多的掃
下,紛紛躺倒。剩下的假想敵被
出了自己的隱藏地點,在奔逃中被他們一一收拾乾淨。高城忽然狠狠拍了一下艙蓋,對許三多説:這不成!怎麼啦?你身上沒
光接收器,沒有有效擊中,這算犯規…機槍手忽然探頭有些不好意思對高城説:報告副營長,他剛才摘了我的鋼盔。高城愣住了,因為許三多從冒頭便戴着的鋼盔上明顯地有着
光接收器。這小子,算你有心。傳我的命令,下車搜索殘敵,注意協同。周圍的槍炮聲漸漸零落,那座山連土裏都在冒着嫋嫋的白煙,剛才這一會兒它幾乎被一個營的飽和打擊給翻了一遍。殘敗的工事和壕溝之間,車上的槍炮仍保持着警戒,車下的步兵在休息。幾個在衝擊中真的負傷的士兵,正被軍醫包紮。這場短暫的演習終於降下帷幕。高城很有些內疚地看了看這片被自己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草皮。他於是撿起了一隻斷腿的蚱蜢,放在了自己的鋼盔裏。許三多的手裏仍在玩着那個彈殼,高城回頭看時,他已經把彈殼放進了口袋裏。高城在一塊好點的草皮上坐了下來,示意許三多坐到他的身邊。怎麼樣?高城很想聽聽自己帶出的老a對這場演習的真實
受。協同、衝擊速度、火力密集度又比以前高一大截了,真好。許三多真心為看到的
到高興。高城聽了這話,身子一
坐了起來。
話!這個軍的速度和火力,在九十年代就世界拔尖了,這還用你説呀?我是説你怎麼應付?我的假想敵是跟你們死老a…你以為我把你從團里拉過來是讓你説這種
話呀?我是問你在那個山頭上會怎麼應付?我們不守山頭。避免陣地戰。許三多老實作答。兩軍相爭,第一步是把敵軍
進一個不利於他的環境。我們擅長逃跑,隊長説,先別忙拼命,咱們輕裝佔個便宜,挪窩方便。演習是個虛的,將軍每五分鐘換一個決定,營長的更快,因為更靠前。許三多琢磨了一會説:步兵下車太早,影響速度…不過我是個外行。高城樂了,説成,有這句話今兒沒白拉你過來。然後轉頭吩咐甘小寧:伙頭軍造飯!今兒要有特
菜!甘小寧遠遠應了一聲,便樂呵呵地去了。高城回頭看着許三多説:回頭跟我的兵練練!演習結束他仍不想放過許三多。許三多説練什麼?高城説:刀槍劍戟,馬上騎
,你學了什麼給我亮什麼。許三多搖搖頭,他不想。高城説我的命令。許三多還是搖頭説不。高城奇怪了,他盯着許三多,不肯相信許三多怎麼會拒絕他。他説你是不是心裏有事?打見你這張臉子就瞧出來了,你好大心事。許三多低着頭,沒有做聲。高城忽然就同情起來了,他説那就不妨説説吧,説説。過了一會,許三多終於説道:我…想退伍。高城愣了,愣得一時無話,只剩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許三多。許三多説:這次出來是隊長給特批了一月假,他説讓我先好好想想。高城坐直了身子,他直直地盯着許三多那憂鬱而憔悴的眼神。他
覺到,在許三多的身上大概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但他不願意説,然而卻要天天想着它。高城説:我見識過你的毅力和恆心,現在看你的樣子,大概這種事情我也沒有經歷過。許三多説:其實以前我也消沉過,每次都有人幫了我,班長,連長,六一,都幫了我。這次我回來,還想有人幫我。可人都不在了。為什麼事,許三多?我能知道嗎?高城看着眼前的許三多,心想好好的一個兵,怎麼被那個死老a折磨成了這樣了?他心裏有點恨。許三多搖搖頭,開口想説,最後又咽了回去。高城説算了,你別説了。我相信説是不解決問題的,你是那種不需要廉價安
的人,你自己想通了就一切都通了。你想不通,我可以陪你喝到吐。許三多卻説真那樣就好了,可我不喝酒的。高城坐了起來,拿起了自己的鋼盔,看起來他好像有點煩了,他説許三多,你瞧這個。
鋼盔裏那隻斷了腿的蚱蜢還在,高城輕輕一彈,那隻蚱蜢蹬了一下那條獨腿,發出一聲類似榴彈掠過的強勁低嘯,呈弧線形沒入足有四五十米開外的草叢之中。高城説:它可是斷了腿的。你莫非還不如它?他説完這句走了。夕陽西下,士兵們就着最後的陽光正在草原上捕捉蚱蜢。硝煙散盡後這一切顯得極為絢麗,幾輛先行車已經繞開這小撮人羣開始行路。草原上,軍車搖晃着前行。高城不時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着對面悶坐的許三多。參謀沒覺到氣氛不對,問道:副營長,炊事車問在哪開飯?0463吧,正好也給那幾個
勞一下。咱不有特
菜嗎?參謀是地應了一聲。咱們營那幾把好槍都來了吧?參謀愣了,他詫異地看着高城:怎麼還要比呀?當然得比,我就不信這個
。高城看看許三多問,許三多,你説比不比?不比。許三多的話硬邦邦的,一點不給鬆動。你知道我説比什麼嗎?高城的臉上暗示地笑着什麼,但許三多沒注意到,他低着頭,依舊沒有做聲。高城也不再多説什麼,他説了一聲上車,就把許三多拉走了。他把他一直拉到一個山岬的下邊才停下車子。許三多,你不出去看看嗎?高城在車上對許三多説道。不看。許三多閉着眼睛在車裏坐着,他什麼也不想看。你居然連他,也不想見了嗎?站在車上的高城,好像有點驚訝了。許三多好像聽出了什麼,不由睜開了眼睛。誰呀?成才!車裏的許三多忽然慌亂了起來,他沒有爬到車外,而是手忙腳亂地打開了周視鏡。外邊夜
漸沉的荒原,原來竟是五班的駐地。許三多很快就看到了那
旗杆,同時,也認出了旗杆下的那一個身影。那就是他的戰友成才。你們是老鄉吧?他現在天天在這草原上。他已經把這個爛攤子給整好了。説實話,我以前最瞧不上的就是他了,可現在,你真覺得這王八羔子不含糊。許三多,軍官喜歡讓他敬重的士兵,哪怕是個將軍。然而,許三多還是沒有下去,他有些乏力地將頭靠在周視鏡上。離隊後,他最想見到成才,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成才優秀,但看見成才時,卻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臉出去見他了。高城並不強求他,他自己下車去了。許三多後悔來錯了地方。他默默地坐在車裏,一動不動。所謂的豐盛晚餐開始了。辛苦一天的士兵們嘻嘻哈哈的。高城敲打着身邊放着的鋼盔讓大家安靜下來,他説:大家,喂,大家!酒是沒有的,水是管夠的,不過這0463在的話,不管是酒還是水…士兵們很有默契地接他的話茬:一定要敬的!五班那幾人都被偵察營的兵從人羣中給推〖ht5,7ss〗扌〖kg-*3〗〖ht5,6”ss〗雙〖ht了上來。他們都很靦腆地微笑着,只有成才這個當班長的,顯得一臉的老成持重。高城指點着成才説:成才,就是從你開始吧!一、二、三、四…怎麼少一位?聽了這話,那幾個兵眼圈就都有些發紅了。成才説報告副營長,薛林剛復員了。他説大家要是來,就替他問候一聲。那就還是五位。你們五位在草原上,風吹,
曬,雨淋…
成才説報告副營長,沒受那些苦了,我們不會傻傻地淋着。
高城忙説對,是我説了虛話了。這個地方最要命的就是沒有任何壓力,人沒了壓力就沒了重心,要飛要跑,要爬要跳,總之就不像個人樣穩當走道。我佩服你這點,成才,幾個月,全軍最爛的班成了能拿到任何地方亮相的班。車要加油,人也是要有個家的,以前訓練的時候拿個小山包都當個家,現在你們這0463成了咱家,別看它小,連個營指揮部都放不下,它是個家。成才筆直地站着:謝謝你,副營長。高城不太滿意地瞧他半晌:我現在倒是佩服你了,可你也不能老是連眼神也穿了制服似的。
高城的覺很對,成才的眼神和口氣都像穿了制服似的。成才又是了一聲。瞧着他那份一絲不苟的樣子,高城忽然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他説媽的,我現在忽然覺得你很像許三多,可你跟許三多哪裏像了?成才説:他比我強。那倒未必。高城高高地舉起頭盔:扯多了,以水代酒,先乾為敬!説完淋淋漓漓地灌下了一盒水,看着大家都要學樣,又止住了,他説都別喝了,我這就算表了態啦。你們喝一肚水吃不吃飯了?開飯!旁邊的參謀忽然提醒了一句,他説副營長,車裏頭那個…高城説:你急什麼?上菜還得有會呢。成才,這會工夫咱們乾點什麼?高城的語氣是在有意地挑釁。周圍幾個兵已經拎了幾支狙擊步槍過來了。成才一看就清楚怎麼一回事了,他説:副營長説了算。那你挑支槍吧?我不想老佔你的便宜。用趁手的傢伙,其實是我佔便宜。打什麼靶?固定還是移動?副營長説了算。你那槍連發,讓你佔點便宜,移動吧。成才簡單地回答道:成。高城忍不住笑了:我這幾號兵最近練的可是專打移動的。成才卻又給自己加了碼了,他説你那槍是半自動。那我就只許打單發,連發算違規。高城忍不住無聲地罵了句,然後發了句牢騷:我就不信你那槍裏幹出來的是導彈。士兵們都興奮起來了,顯然,成才的槍法已經成了傳説了,都在等着看呢。高城有意敲了敲指揮車,説:車裏的別死不吭氣,給個亮!許三多知道是對他説的,就替他把車燈打開了。一個士兵搬了一箱空酒瓶過來,士兵們騰出了一塊場地。高城高聲吆喝着:這就開練吧。周圍幾個狙擊手已經如臨大敵地拉開了槍栓,檢查槍機。唯有成才很難堪地看着自己那杆如同骨折般包紮着手的自動步槍。他説副營長,這不行…高城以為成才服軟了,説放心。你可以打連發,這兩槍一個檔次嗎?還真佔你便宜?成才説不是,副營長…我沒子彈。高城愣了一下,哈哈地大笑起來,他説對對對,我好勝心切,忘了五班不配發子彈!這話説出去誰信?我這輩子見過槍法最好的兵居然是個沒有一發子彈的兵!都説槍法是拿子彈喂出來的?成才,你是拿什麼喂出來的?…不知道。成才看着自己的槍若有所思。偵察營的士兵已經捧了七八個彈匣過來:要多少?成才想了想:一箱瓶子二十四個,就要一匣吧?高城像是受了傷害,他説你還真幹單發呀?成才已經取下了那個空彈匣,給他那杆滑稽可笑的步槍上了實彈,然後一副萬事俱備的樣子高城搖搖頭:得,前三招算你讓的。他揮揮手,士兵已經把一個酒瓶扔了出去。成才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酒瓶在空中爆開了。而那幾名狙擊手則還來不及把眼睛湊到目鏡上。他們愕然地抬着頭,被高城一眼瞪了回去,高城對那個扔瓶的兵大打手勢。那士兵又開始扔了,顯然是被高城教唆過的,一手一隻車輪大戰地往外亂扔,成才的槍聲也越響越急,但始終是單發,把一個個的酒瓶打得粉碎。那幾名狙擊手從響了第三槍後就基本鬥志全失了,只有一個人撈着開了一槍,可他瞄的那個酒瓶早已經爆開。而成才已經轉向另一個方向。那名狙擊手只好苦笑着放下槍,
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那些酒瓶能在空中飛行的距離也越來越短,最後一個幾乎就在那士兵剛
手的時候就爆開了,嚇得那兵哇地叫了一聲。成才放下槍。
他説是不是崩着了?對不起,你扔太快我也只好快打了。那兵搖頭。高城説是嚇着了。你放心,要説這人能把你額頭上的蒼蠅打下來又不傷你,我準信。不可能。彈道會熾傷皮膚的。高城笑了:行,你小子狠。換我來扔。他替下那個士兵,看看那箱子裏還剩下的六個酒瓶,不知又生了什麼壞主意。他説換個地方行不?成才點頭説行。高城很得意地把箱子捧到了車燈光柱之外的地方,那大概是目前看上去最暗的一段。這兒行不?成才眯起眼睛説行。高城已經打算扔了,可他發現成才仍是單臂持槍,半搭半垂的本不像待擊的樣子。有你那種
擊姿勢嗎?高城説。沒有。那怎麼瞄準哪?這種光線
本沒法瞄,你肯定還給我假方向,所以乾脆這樣還看得清楚些。高城笑了,擱在箱子上的手狠狠一撈,他手大,一手就抓住了三個瓶頸,然後南北合擊地照着暗地裏扔了出去。只聽得三聲槍響,快得如同一響一般,然後他翻倒在地,就着天空上那點微光看見半空飛舞的酒瓶,又是快如一槍的三槍。最後一個酒瓶在將落地時炸得粉碎。成才翻身起來的時候,掌聲才轟然地響了起來。高城只好搖着頭苦笑不迭地過來了,而成才正掏出武裝帶上的那個空彈匣裝上,卸下那個還有餘彈的彈匣。高城又一次服氣了,他説行了行了,我就沒打算比過你。只是想讓我的兵看看槍還有這樣打的。成才將彈匣遞過來説:副營長,還給您,還有六發彈。槍王,六發子彈你也要還給我?報告副營長,本班不配彈,就算留下一發也是違規。高城點了點頭,接過那個彈匣,順手拿過成才那支怪模怪樣的槍,指向那輛指揮車的方向。他説成才,為什麼你的槍這副鬼形樣子?説難聽點,跟被打得骨折一個樣?成才説副營長,這您問過…我忘了。我自己改裝的。為什麼要改裝?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你這是運動汽槍上的瞄準鏡,兩三百塊一個的便宜貨,連軍品規格的腳巴丫子也夠不着。成才很愕然,這種愕然是因為高城説話的刻薄,並且愕然立刻變成壓着的憤怒。他説副營長,因為這是我的戰友送給我的,他知道我喜歡狙擊步槍,也知道我呆的地方甚至沒有子彈。你不覺得你這支槍的樣子很滑稽嗎?説白了,你不覺得你的戰友很滑稽嗎?周圍的士兵都愣了。成才也幾乎要憤怒了,他説副營長,如果您覺得滑稽…那是您的事情,我一點也不覺得……半點也不覺得…滑稽,我的槍也許滑稽,我的戰友不是。您明明知道他的,許三多,最好的步兵,鋼七連守到最後的一個人,我的戰友,老鄉,夥伴,我的兄弟…高城在眾多義憤填膺的目光中點點頭,然後在人們的瞠目結舌下,對着指揮車就是重重的一腳。他説:你這個不知自愛的王八蛋!聽聽人怎麼説你!你又憑了什麼就可以作踐自己?那一腳踢得也過重了,那可是十幾噸的鐵傢伙。高城瘸着走開了。愕然的人們忽然聽到車裏傳出來一串嚎啕的哭聲。愕然的成才一愣,但他第一個明白了過來。成才連忙打開艙門,把車裏的哭聲放到了外邊。而與此同時,成才也笑着哭了。成才和許三多兩人緊緊地抱成了一團。已經散開的士兵們仍帶着方才的驚訝。炊事班終於忙着在草地上陳設他們那頓簡陋的飯席。席天幕地的宴席中,一盆盆爆炒蚱蜢端上來了,那就是偵察營的特
菜。許三多一手筷子一手饅頭大口地吃着,成才在旁邊拼命給他往餐盤裏夾菜。在這裏許三多才忽然覺得餓,發現自己從離開基地後就沒吃過能算是飯的東西,也明白連長為什麼要説他作踐自己。狼
虎嚥的許三多,看起來要健康多了。成才把自己的饅頭也放在許三多的盤裏,他説你多吃點,別噎着。許三多,你幾頓沒吃飯了?許三多搖搖頭。高城從身後過來,又端來一個食盒讓成才接着。成才回過頭:謝謝副營長。高城甩着瘸了的腳:我就不愛聽鋼七連的人説謝謝。成才笑了:王八蛋才説,連長!這就對了,成才,我也不知道你碰上了什麼事,可以後別那樣了,貌似兵味十足,其實是對所有人充滿警惕。老a怎麼殘害你了?是,連長。老a沒殘害我。許三多擦着嘴:對不住,連長。高城追問:你的心事還有嗎?沒有了…暫時沒有了。暫時就暫時吧,大概你以前太純淨了,可是許三多,人沒點心事不算是活着的。我就覺得什麼無憂無慮是句害死人的
話,有顆人心就得有憂慮,沒心沒肺咱就不説了。許三多,你已經是成*人了,我這當連長的只能送給你這句話。許三多猶豫着點了點頭。高城忽然看着成才:怎麼着?你還是樂意在這兒待著,不去我那偵察營?成才遲疑着:…兄弟們剛像點樣子,我不能就這麼走了。高城戳穿他的謊言:你明知道你這班戰友已經很像樣子,你不在的話他們可能會做得更好。
成才終於説:我不想去偵察營。你想去哪?偵察營已經是全師最好的作戰部隊,説得狂點,也是全集團軍最好的。我還想去老a。成才説得是斬釘截鐵的,許三多和高城因為他這一句都滿臉驚詫地看着。高城幾乎是有些生氣:你不是剛…是剛被淘汰,但還可以再試試。成才並不迴避這個問題。高城眼都不眨瞪着他,成才也恢復了那種冷若冰霜但風紀十足的姿態。高城説:你覺得他們是最好的嗎?成才説:沒見到真章,誰知道什麼最好?高城説:那你幹嗎一定要去?成才説:我在那兒栽過跟斗,連長。高城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走開。許三多猶豫不決地看着高城的背影。成才嘆了口氣:別笑話我,我還是以前那個樣子,使足了渾身勁只是為個自己的目標。許三多説不是的,成才,你自個都知道你跟以前不一樣。燈光漸漸地熄去了。成才就着五班營門口那點微弱的燈光,將幾小時前打過的槍械卸成了零件,仔細地擦拭着。
周圍一片寂靜。許三多坐在旁邊,看着那一個個被完全分解開來的部件,默默地也不説話。
最後開口的還是成才,他説:人有了心事不能擱着,就好比這槍打了就得擦。許三多,你做事情就總讓我羨慕,乾乾淨淨,心無掛礙,因為你把自己的心裏料理得清清白白。我有了心事,我的心事是我被a大隊淘汰了,我不是個輸不起的人,可這種輸是我受不了的,因為我輸的不是能力而是人品。隊長臨走時給我打的評語很好,説我表現優秀,因為懷念老部隊而不樂意在a大隊待著。我知道他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我的未來,可人的將來會被什麼影響呢?我現在這麼想,不是別人的評價,是怎麼看自己。他回頭看許三多,燈光下的許三多顯得很沉靜也很憂鬱。成才繼續説着:我在那裏摔的,摔的不是別的,是自個那點人生悟和以往的信心,所以我必須再從那裏站起來。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想法還有這杆槍。許三多看着他那支剛裝好的槍,綁着繃帶,綁着完全不配套的瞄準鏡,看上去很可笑,但是又不可笑。許三多有些擔心:你哪來的機會呢?他們會再選你嗎,沒時間來測試每一個人。我會等着的,我得等着。如果連等待都沒有了,那人還剩些什麼?許三多看着成才的眼神,他終於相信有些東西是可以被人改變的,他説那我信…我等着你。成才問許三多:你也有心事,許三多。許三多搖搖頭:我就是想你們,我沒有心事。許三多想,跟成才比起來,他那算什麼
心事呢?第二天清晨,袁朗的電話找過來了,接電話時,許三多
到十分地驚訝,他説隊長,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袁朗説你個當兵的,除了這你還能去哪?許三多嗓子立即就有些發哽了,他嗯哪了一聲,袁朗在電話的那頭,便像是看見了一般。袁朗説:心裏那事還沒了呢?許三多説:了啦!隊長,我這就回去。袁朗卻説:我不是催你回來!也不要看你那張強裝的笑臉!許三多説:是我想回去,我特想你們了。聽得袁朗都有些
動了,他説這小子,想明白再説話。我找你是有事,不是隊上的事,是你家的事,你家裏來電話,我接的。許三多心裏突然一落:我家?我家能有什麼事?袁朗説:説是有一個叫許百順的人,入獄了,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許三多愣了,腦子裏像被炸了一樣,話筒在手裏都有些捏不住了。袁朗在電話那邊問道:這許百順是你什麼人?你哥?你弟?或者是表親?半天后許三多告訴袁朗:隊長,許百順,他是我爸呀!電話的那邊,便再也沒有了聲音,但許三多一直沒有聽到袁朗把電話掛下。電話裏什麼聲音也沒有。許三多收拾揹包的時候,成才在旁邊告訴他:我給我爸去個電話吧,興許他能幫忙的。成才的爸爸,還是他們那裏的村長。許三多搖着頭説幫不了的,進監獄啊…成才看着許三多的那張愁苦臉説:興許他認識些什麼…唉,也許也不認識,他只是個小村長。忽然,許三多問道:成才,多大的事情能讓人進監獄呢?成才想了想:應該很大,不,多半很小…我怎麼知道?成才看着許三多的表情説:你就別想了,老伯那麼個人能惹什麼大事啊?這時高城進來了,他説許三多,車已經來了。我讓他們直接送你到車站…彆着急,你能處理好軍隊裏的事,也就能處理好家事。
許三多心事重重地點點頭,背起了揹包。高城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走吧,我瞧你的心思也不在這了。許三多又是內疚又是難受,嘴裏只説了一聲連長,就説不下去了。高城説:你那意思是説你再不回來了不是?許三多連忙説回來,得空就回來看你們。那還不説再見?高城攆着許三多,一邊對成才示意着什麼。成才連忙説再見,許三多。許三多的眼眶裏在不停地閃着淚花,他很想跟成才抱抱。高城在旁邊看不下去了,他衝身後的甘小寧使個眼神,説:甘小寧,押走。甘小寧提了許三多半邊身子,拖着就走。成才背起許三多的揹包,默默地跟在後邊。草原上是閉着眼開車也不會撞到人的。開車的是甘小寧,他問許三多:你啥時候再來呀?
…
你再來可得勻出一個晚上給我,對了,還有小帥。…就這一晚上,全讓連長給佔了。説是説下了演習場就是哥們,誰敢跟他搶呀?許三多你説是不是?許三多沒有做聲。
許三多在望着遠處丘陵上的那兩個人影。那是高城和成才。甘小寧只好自己哼起了歌來,哼完了又去瞧瞧許三多,許三多還在那看着。甘小寧撓頭了。甘小寧説還看得見嗎?我説班長,你真的還看得見嗎?許三多説:八點半方向,他們還瞅這邊呢。甘小寧停下車,從司機座裏翻出個高倍望遠鏡,一臉的不信,架在眼睛上就是一陣調。過一會他才找着了目標,看了看,苦笑了,他説**,神奇!他仔細看看許三多,突發奇想地説道:要不咱繞回去嚇他們一跳?許三多苦笑了:會被他們罵的…走吧。甘小寧的車子只好再次發動,往車站開去。因為車票是戰友們給他買的,這回辦了個卧鋪。列車到站的時候,是第二天了。下站時,他有些茫然,看着這已經具備些規模的車站,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他許三多的家鄉,僅僅幾年呀。走出站口時,他的茫然已經成了愕然了,當年離開時,這外邊應該是一片人聲喧嚷的集市,今天已經成了幾棟高聳的大樓和廣場。看起來市面的興盛遠過於往
。許三多彷彿來到另一座城市,和所有正在發展中的城市一樣,它的發展足夠讓所有離家幾年的人認不出來這是哪兒。許三多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問的,他向旁邊的一位行人提問,聽到的是
悉的鄉音:人民廣場嘞,你買衣服買電器就是這兒了。許三多笨拙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説:我是説,這是哪座…城市?那位行人讓他氣得話也懶得説了,隨手指了指車站的大門,讓他自己看那上邊的站名。許三多往那邊看了看,看見了自己
悉的家鄉名字,臉上頓時有了些如釋重負的表情。許三多於是知道,他的確回到了家鄉了。他轉身坐上了
通車,當天就回到村上了。他順着田埂,往他的上榕樹村走着,那是他自家的村落。不是農忙,水稻田裏清清閒閒的沒個人,透着綠
,但就連這雞犬相聞的小村裏也有了些改變,進村口第一家,便是個擁軍便民大商城的小賣部,這狗
不通的名字讓許三多着實多看了幾眼,然後走了過去。剛才也沒個人影的店老闆,從門裏一下紮了出來,忽然就驚奇地拖住了許三多的手。是許三多吧?可不是許三多嘛!我剛才瞧你好一會呢!我還以為是我兒子回來了!許三多,我兒子啥時候回來?許三多愣了,他説您好!您是…你別説不認得我!進屋去!這位就是成才他爹,本村的村長。許三多説啊呀老伯…我這不是故意的,我一時真沒想起來…坐坐坐,我就問你成才他好不好?好,好着呢。怎麼個好呀?你們倆在部隊上有沒有互相照顧?我們一直都是互相照顧的。有沒有吃什麼苦?我跟你説,吃苦時要同甘共苦,有事時要互相幫忙。老伯,我們天天都是這樣的。那就好,上榕樹的人去哪就都該這樣才好。村長不改他的官腔,他説我那兒子有什麼長進沒?許三多説有啊!老伯,您現在再瞧見成才準就認不出來了。村長卻恨得直咬牙,他説那就回來看看嘛!等認不出來了還回來幹啥?我看見你個軍裝還以為我兒子回來了呢!許三多終於看見老頭臉上的失望和憤怒,他説老伯,他一準能儘快回來這兒子,老説做成了什麼就回來,説再做好了什麼就回來。你做成個天又咋樣?你做成個天還是我兒子!等你把爹忘了再回來,你做成個天又管啥用?許三多內疚之極地賠着笑臉,他説我準定告訴他。外邊有人敲着玻璃櫃,説是買煙。村長説你等下子。就賣煙去了。還是那個呀?村長問外邊的人。買煙的是許二和,他説:白石萬寶。村長説:不是我説你,咱鄉下人
這煙做啥?什麼白石紅石的。特意進這兩條也快讓你
光了,一條一百多,你燒錢哪?然後村長小聲地嘀咕着:我是説你想想你爹…許三多一看是二和,便大聲地叫了起來:二哥!許二和一聽,也跳了起來:…我還真認不出你來了!我緊着趕回來的!許三多看了一眼村長説,我在這歇會。許二和的口氣忽然就冷淡了,他説回來幹啥?你回來也沒啥用。説着把錢扔在煙櫃上,掉頭走了。許三多愣了一會,背了包便跟在了二哥的身後。二和拆開了煙,向許三多示意,許三多搖搖頭,許二和便自己點上了。幹嗎不説話?許二和説。許三多反應不過來,他説不知道説啥好…二哥,你還跟以前一樣。二和愣了一下,他説我還跟以前一樣?我都不知道你説啥。你當了四年多的兵,我可花了三四十萬啦,還跟以前一樣?你都不知道你在説什麼。許三多被二和的三四十萬嚇着了:那麼多啊?許二和隱隱有些得
,他説那可不?教你個乖,花得多才掙得多。
説着伸手去拿許三多背上的包。許三多躲着,他説我拿得動。你有多大勁我還不知道?二哥的不屑就是二哥的温情,這許三多也知道,就手把包卸了下來。許二和讓他那包帶得整個身子都往下一墜,差點沒閃了。你這裏頭裝的都什麼玩意?許三多説:都説北方的蘋果好,我裝了一簍給爸媽嚐嚐。許二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説你跑了幾千裏地背一簍蘋果回來?你咋不背個五十公斤東北大米回來呢?許三多有些高興了,他説我想過,都説東北大米好,可我吃了幾年還是覺得家裏種出來的好。二和更來氣了,他説,我是説…我簡單地説行不行,你有病啊?許三多總算明白了哥哥説的是什麼,他説那我總得給爸媽帶點什麼呀,沒啥錢就買了蘋果。許二和也有了些後悔,他説我知道,有個心意就行了,我是説你不用帶那麼多。許三多親暱地衝二哥樂了:沒多沉,我正好鍛鍊身體。讓二和意外的,是許三多那種行事時絲毫不為外物打動的神情。
他説你小子跟以前不一樣呢,説不出來,着實不一樣。許三多説沒啥不一樣的,長大了幾歲而已。那就好,不像你二哥,只能説長老了幾歲而已。許三多突然想起爸爸來了,他説二哥,爸到底是怎麼回事?許二和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也不説話,叼着煙往前走着。村裏隔幾户便有兩三層的樓房崛起,使這村落不再像個村落而有點像個小鎮了。許三多的軍裝和許二和的傲慢,都使同村人好奇而不搭話,只遠遠地看着。許二和邊走邊煩躁地撣着煙灰,他説是老大給你打的電話,我的意思是
本甭告訴你,你是不是好好當兵跟我沒關係,我是説你回來
本沒用。二和看着許三多的表情,接着説:估計老大啥也沒跟你説清楚,他那笨嘴跟十年前一個笨樣。許三多搖搖頭:那倒不是,不是我接的電話。説不説清都不打緊,不管事。咱們欠人家錢,那就得還人家錢。二和瞧瞧許三多的揹包:這不是蘋果。就是這個道理。二哥,我還是沒聽明白。我這麼告訴你行嗎?這事賴我,我想讓爸掙點錢,介紹他個合夥人,收咱家鄉這些個山貨。
沒曾想那王八蛋靠不住,跟爸簽了約,一卷啓動資金,跑沒影了。我再見他非活剮了他不行。許三多思量着:那也輪不到咱爸進去呀?爸糊塗,我一瞧那合同擬的,他不知咋整的是個承擔人。沒掙過錢的人就這樣,一看能掙點錢啥也不顧,到頭了把自己裝進去。許三多猶豫地看二和一眼。許二和很豪:我回來就為了了這事。法庭判的,還人十二萬資金,或者是牢裏蹲一年,都知道這事怨不得他這老農民,判得
輕。許三多頓時輕鬆了,他説這就好了,這就好辦了。許二和卻莫名其妙了,他説好辦什麼?不是咱還人錢就行了嗎?二哥你不是有錢嗎?許二和頓時有些赧然了,他説我沒錢。這幾年你不都花了三四十萬了嗎?那是花的,花出去的你咋還算自己的錢呢?二哥今年不景氣,十二萬就是拿不出來,做生意就是這樣。二和看看許三多:信不信由你。
許三多一時有些茫然。許二和則有些窮途末路的悲傷。許三多低聲道:我信。我想替爸在裏邊蹲着,爸不讓,爸説你在外邊還能想想辦法,你比我能掙,二和苦笑着:就是爸讓法院也不讓。我想借錢,可人都是拿個幾百萬做生意不難,借個一萬都掏他心窩子。
我現在天天打聽騙咱爸那王八蛋的住址,找着了就揣把刀過去,他害咱爸,我陪他玩。許三多愣了一會:説句實話,二哥你那到底有多少錢?…三兩千吧。許三多不信。三兩千就是兩三千!二哥事做砸了,這是最後博一把!發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打天下就是這樣,你二哥認打認挨!家雖然是新家,但家中暮很重。許一樂除了多一些老態,仍是幾年前那副略顯愚鈍的樣子。
許三多滿腦想的還是父親的事情,他説怎麼辦呢?二和説沒什麼怎麼辦。爸的心思是蹲一年就蹲一年,十二萬你掐斷了他脖子也不吐。我的心思是天塌下來全家頂着,不就是倆臭錢嗎?無論如何我想辦法。許三多問有什麼辦法?二和説這不正在想嗎。二和真的是一臉的困惑。許一樂拿起二和放在桌上的煙,説:我出去遛會。許二和橫了他一眼:這不跟三弟正琢磨嗎?你走什麼?你們琢磨唄。這事我沒轍。許一樂也真説得出做得到,往門口便走,瞧二和神是終於停了下來,便蹲在房門口
煙。許二和火了:瞧瞧你這德行!三兄弟就你在家陪着爸,你還一句你沒轍就完了事!許一樂不愠不火,還是那一句:我是沒轍。你有錢有辦法,你有轍。就算咱仨一人湊四萬我也沒那錢。許二和氣得跳將起來,那架勢是要出去追打,他説老三當了五年兵你好意思讓他掏四萬?你蓋房子娶媳婦你敢説你沒四萬?許三多架住二和説二哥,跟大哥好好説話。許二和不依不饒,他説我
本用不着他掏錢!我就是聽那話就想揍他!許三多連連跟一樂使着眼
,一樂終於有些懼意,站起身走了。夜幕低垂下來了,許二和和許三多兩人坐在小院的桌椅邊,還是沒找得合適的辦法。許二和還是滿嘴的罵,他説靠,老爸這破事,老大那破家,就那倆臭錢,媽的。末了,許三多就勸二哥,你過得該説是比我好,咋倒恨這個恨那個的?二和又是靠的一聲,他説你小子懂
事!但二和看看許三多,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又説:你大概是懂點事了吧?倒是我現在説不清怎麼回事了。許三多樂了,他説你瞧爸把這家拾掇的,我到現在還不習慣這就是咱們家呢。許二和也打量着自家新起的小院,他説你知道這呆老頭子,一樂是搬出去了。他蓋了東廂房就湊西廂房,東邊是我的,西邊是你娶媳婦生孩子的,連傢俱都辦齊了,錢花個乾乾淨淨,好像咱們誰還會回來住似的…
許二和忽然説得嗓子有些發澀,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哽在那裏。同樣的情緒也在許三多心頭瀰漫着,他説二哥,你肯定不會再回來了麼?不了。二和説難道你還會回來不成?聽説你在軍隊上幹得不錯的。那也
想家…想原來那老房子。許三多説。許二和愣了一會説我也想。原來
順那會,瞧爸樂得合不攏嘴,我就不知道他美什麼,這家裏除了少倆兒子又多出個什麼?許三多瞧着西廂房説,因為他覺得我們會回來的。他想起這個就樂。許二和看看他又轉過頭去:大概是吧。我現在可看透了,錢是個糟心玩意,咱們家原來好好的,現在…瞧你大哥連天塌下來全家頂着這話都説不出來了。
二和沮喪得不知如何是好,許三多不由拍拍他的肩:別這麼説,他是咱們大哥。許二和由不得又看了看許三多:老三,你這趟回來我覺得是長大了,你要沒回來我現在大概就又在喝悶酒了,跟誰也説不上話。我也不知道你經過啥事,大概你們軍隊上是真煉人。可我就想知道,你寬厚,你仁義,你有孝心,這有啥用?你拿這給我換回個十二萬來?許三多苦笑着搖搖頭。許二和説得了得了,你知道你二哥,一個説了狠話就後悔的脾氣。許三多的目光忽然在眼角掃過的房子上停住了,他説二哥,咱們家房子值多少?
許二和説你敢刨老頭子祖墳啊?我想過,老頭子要跟我玩命。許三多説:那是爸給咱們蓋的,可現在出了事的是咱爸。許二和明白許三多的想法,他瞪着許三多愣了。第二天,許三多看父親去了。二和沒有去,他跟許三多忙同樣一件事情:讓父親回家。二和的焦躁是因為沒有孝順爸爸的機會,現在他終於找到這個機會了。這是那種相對疏鬆的縣城拘留所。父親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到許三多的面前。他散手散腳的,不光沒有萎靡不振,反而是滿面紅光。這讓許三多有些意外。滿面紅光的許百順一股在兒子對面坐下,要不是旁邊還有個警察,幾乎就要樂開了花,他説小子,你還捨得回來呀?他不知道許三多心裏難受,許三多隻説了一聲爸,下邊的話就哽住了。許百順説:聽説你現在又換地方啦?高級單位?到高級這班長就該算是個官了吧?許三多説還是個兵,爸。許百順説瞧你小子這點出息,那趕緊回來算了。許三多點點頭,看着父親那笑臉,又不知道怎麼説了。許百順笑了,説難受啦?難受啥?你老子用不着你惦記,你老子上哪都能照顧自己,作息時間都按所裏時間,勤着點打掃,見制服勤問着點好,人不會跟你咋的又不是啥大罪。許百順對着警察問:是不是,祁同志?警察繃着臉轉開,丟了一句話:這點時間不跟兒子説話,你跟我嘀咕啥?許百順説對對對。你瞧人多好,別替我擔心啦。你要這麼想,這要還可是十二萬,這要坐呢,也就是一年。一年十二萬,你老子我在這蹲,等於一月省一萬,不,是一月賺一萬哪!這好事上哪兒找去?許三多看着爸笑得如花綻放,真個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説爸,大哥二哥都惦記你,不能讓您在這待著。許百順説惦記唄,你老子要在家,你們哪還會惦記呀?你回去告訴老大老二,大的可勁兒給我把孫子生出來,二的可勁兒掙錢,這事他們老子頂了,一年後出來了,你在部隊在家裏都準備好了,咱們全家和和美美聚一陣子。許三多説爸,錢再還不上您就得轉正式監獄了,那時候錢還上您也出不來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呢。你急啥?這錢不還,啥時候都不還。許三多説我昨兒跟二哥合計了一晚上,把東西廂房賣了,拿錢還人,您出來。
許百順一聽急了,他説嘿,你腦子又進水了。房子多少年攢出來的?坐牢不就一年嗎?再説了,房子賣了咱家住哪?絕不能賣。正房夠您跟媽住了,我跟二哥這幾年都回不來。你跟二的就是不想回來,把房子賣了好又多個藉口。不,我回來,當完這幾年兵我就回來。我不去別處。那你住哪?許百順問。許三多説我準能把自己住的地方掙出來。許百順説閉嘴吧你,這房子有哪塊磚是你掙出來的?你敢賣老子的房,老子回了家跟你玩菜刀!許三多於是愣愣地看着爸爸,許百順也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可以立刻駁斥的意見。許三多隻好全盤説出來了:説實話,爸,二哥今兒沒來,他跟人談房價去了。這事他拿手,賣了錢,這幾天就接您回家。許百順這回是真的急了,猛地站了起來:你敗家子呀?明明你老子一年就出來,你非得給我砸鍋賣鐵?許三多你砸誰家鍋?你老子許百順的!一旁的警察呵斥道:4598,注意點。許百順只好坐下,他説你現在立馬給我走,去給二和打電話,告他房子不許賣!快去!許三多搖着頭。他不去。許百順雙手叉再一次猛地站了起來,他説這房子是我的!許三多也
動了,他説賣得了多少錢,我一定還給您。許百順説誰要你還?你拿什麼還?許三多説:我現在是士官,我一月能省下六百塊,就算我一直是士官,一直是六百塊工資,這錢我十六年後就能還你。許百順笑了:十六年?你給我天南地北地開玩笑?誰要你還了?你趕緊去給我把二的吆喝住了。許三多説我不去。許百順急了,他説算老子求你了,三的,那房子是給你和二的留的呀!許三多説我知道,爸這些年掙點錢全花在我和二哥身上了,所以我們都覺得,現在正好把它還給爸。許百順還是不讓,他説有本事你們拿別的還!這老子掙的!你老子愛在這待著怎麼的了?你拿錢來我也不出去!許三多説爸,咱們家光明磊落,咱們家不能欠別人的。許百順説我欠!又不是你欠!許三多也急了,他説爸,您是我爸。我不能讓我爸在這,我要讓我爸回家。二哥急得整天暴青筋,因為您在這;二哥一想起以前胡花掉的錢就想扇自個,因為您不能回家。我不能讓您在這地方委屈,因為您是我爸,我現在覺得家都不像家,因為爸不在家。許百順這一下愣了,愣到眼圈忽地就發紅了,他終於嘆了口氣説:你…你還真給我長出息了。
我沒長什麼出息。爸,我現在就知道這幾年真是沒為您做什麼,到現在有了事也只好賣您給我們攢的房子。爸,我記着的,等我從部隊裏回來,我準給您把房子買回來,咱也不蓋別的,就把爸親手蓋的房子買回來,然後咱全家和和美美地在家裏待著。許三多的話讓許百順搖搖頭,就勢抹了把眼淚。那以後怎麼辦?許三多説我不知道以後怎麼辦。我就知道咱們家好,尤其是咱爸,凡事都為我們想着,這麼大個事都沒給我們看出苦臉。我還知道二哥發了毒誓,以後不瞎花錢也不説錢是驢
的貨,二哥要好好掙錢好好攢錢,説不定還娶了媳婦生個兒子。這個承諾許百順聽着順耳,他説真的假的呀?
…
這事燒房子二的他都不答應的。許三多説真的。爸,就因為這事二哥好好想了,他心裏有你。許百順忙不迭地點着頭:那你呢,你呢,説給你老子聽聽。許三多想了想,他説我還想當幾年兵,我的心願還沒了,不過,不管我做什麼,我永遠是爸的龜兒子。許百順愣了一會,伸手一下一下捋許三多的頭髮,許三多温順地低着頭,讓爸捋着。許百順出神地微笑了,從心裏説出了一句:龜兒子。他覺得説這句話他心裏好受。那一天,許三多他忽然明白自己有一個多好的爸爸。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對不住這個好爸爸,那是個讓人悔得拿腦袋撞牆的事。他那個本該哭卻笑得心花怒放的爸爸讓我明白了,原來每個當兵的都拖欠了家裏人的那份情,所以每個當兵的提起自己家來時都帶着些內疚。
見過父親出來,在街上,他晃過了一家修鞋的攤子,他看到上邊掛了一個牌子,上邊寫着“軍人免費”他當時笑了笑。心想這年頭驚世駭俗的牌子真是飛滿了天了。他想看看修鞋的攤主,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便走過去了。
然而,當他快要走出街口的時候,他忽然站住了,他又想起了那個修鞋的攤主,他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一轉身,就狂奔了回來。那攤主就是他的戰友伍六一。伍六一沒有看到許三多。伍六一正牛皮哄哄地跟那一股子兵味的顧客拌嘴,他説:説了軍人免費就是軍人免費,你當我打廣告呢?那我會在下邊註明掛羊頭賣狗的。那顧客説我現在退役了,我在哪不能省倆錢,當兵的憑什麼佔當兵的便宜?伍六一偏和他叫板:那不叫便宜,多少錢買不着個樂意。知道不?你哪個軍的?這麼牛皮?那顧客不服了。你哪個軍的?這叫一個死硬?站在一旁的許三多
不住了,他大聲地喊道:他萬歲軍的。許三多的聲音把伍六一嚇了一跳,他抬頭一看,看到了許三多,臉上的笑容,頓時泛開了。這就是你們死老a的軍裝嗎?伍六一神奇地問道。許三多卻沒有回答,他説:你不是説不離開部隊的嗎?伍六一收拾起攤子,兩人就到飯館裏喝酒去了。那一天,他們喝了很多酒。喝完了伍六一又自己去拿。許三多説你就別老走動了!還喝我去拿。伍六一隻是笑,他説走走好,你走的時候我還沒出院呢,你現在以為我剛出院呢?要不要我給你起個大飛腳看看?許三多知道這人説出來就做得到,忙説行了行了,你就坐下吧。伍六一告訴許三多,要説修鞋就這個不好,天天得坐着,沒曾想我伍六一最後幹了份跟公務員差不多的差使。許三多一直地審視着伍六一的那條腿,最後他問了。他説你幹嗎這麼幹?伍六一卻故作不知,他説怎麼幹?你知道我説的是什麼。你也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幹。兩人不約而同地去搶桌上的酒給對方倒上。許三多低着頭,他説因為要強?伍六一想了想,説我沒覺得我多要強。許三多默不作聲地拿杯碰了碰伍六一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伍六一笑着端起杯子,説你小子一進老a,酒風大變哪。可許三多拿下了他的杯子,他説我不用你喝,我要你説。伍六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説行,你小子現如今有些連長風範,跟他一般強橫了。許三多實話實説了,他説我從他那上車回家,我們都很掛念你,不知道你在
什麼玄虛。沒
什麼玄虛,我相信我瘸着這腿兒也能上戰場,可你信我這腿子能跟你們站一個隊列嗎?
伍六一很認真地望着許三多。許三多隻好説:其實,那時候我就不信你會老老實實去幹什麼司務長。伍六一説所以我走了,臨走時一連長珍而重之給我掖上殘廢證,好像給我掖上個後半生質量的保證。到了這,安排我在縣機關做個保安,我一瞧也摸不上槍,自個又試試,以前使把勁能追上步戰車,現在不使勁還真讓兒童三輪甩後邊了。我去蹭那口飯幹嗎?許三多想了想,點了點頭,但心裏總是有些難受。伍六一笑了:你點頭,是換你也這麼幹?這個問題讓許三多沉思了一下,他説那我會試試做保安,做不好再想別的。我點頭是我知道你的脾氣。伍六一便哈哈大笑起來,他説所以伍六一永遠比不上許三多呀。可許三多説不對,他説許三多是永遠追在伍六一後邊的。兩人不覺都笑了起來。但喝着喝着,許三多的心裏又暗暗地爬上了一絲憂慮。他説修鞋愉快嗎?伍六一不以為意,他説談不上愉快不愉快吧,它是門生計。靠了這門生計,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用把自尊心和在每天的飯裏一塊了,就是這樣。許三多,咱們這自尊心是在鋼七連練出來的,鋼七連沒了,這玩意可還顯得特別金貴。許三多
口就説:鋼七連還在。伍六一愣了一下,説對對對,你還在,我也還在。很多事情是,只要你心裏有他就在。許三多,你這次來巧了,再幾天你就見不着我了。許三多説你要去哪?伍六一賣了一個神秘,他説我要去見一個你準也特別想見的人。許三多想不起:誰呀?伍六一想了想,便提醒道:你想想,誰帶你進的部隊,誰教你當的兵,你忘了?是班長?伍六一笑了,將一張壓了膜的照片,拿出來放在許三多的面前。
他説:我珍藏在攤上,剛才捎出來了,我想你準定想看。那是史今和一個年輕女人的合影。全家福?許三多從照片上好像看出了什麼。得重新照啦。咱們嫂子照這張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懷了一個,現在出來了,是八斤一兩,我説班長你天天不愠不火的原來勁全攢這了?他説對了,就為趕八一這個有紀念意義的詞。許三多看得不肯放手,他説你去看他?才不,我們要合夥啦。他住在山下,那山聽説漂亮,現在人有錢了就花錢找咱們那種累,爬山,他剛開始做嚮導,做得八十里聞名了,乾脆做了教練,我打算去他那班繼續幹班副。
許三多光是想想就很開心,他看看照片,又看看伍六一塌實的笑臉,覺得真好。伍六一説:我去找班長,掙不掙錢,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還想過過去那子…我打算這輩子就活在過去裏了,用現如今的話説,我這算不算是特失敗呢?許三多很認真地搖搖頭:我只能説,我特羨慕你。我真想跟你一起去。伍六一笑了,跟許三多碰了碰杯子一飲而盡,而後是長時間的沉默。臨走的時候,伍六一把許三多曾給過他的兩千塊錢,強行地
着還給了他。伍六一説你已經幫過我了,沒這錢就沒這鞋攤。伍六一説明年來吧,來看我和班長,以及我們大夥的侄子。
讓許三多動的是,伍六一給他的錢,用的還是部隊裏的那個舊信封。許三多回來後,就動手搬傢俱了。他們把東西廂房的傢俱,搬進仍屬於自己家的正房,然後把父親親手蓋成的房子賣了出去。父親從監獄出來那天,是許三多和許一樂兩人攙扶着出來的。許二和租了一輛車,在外邊等着。家,是顯得擁擠而凌亂了,到處都是搬過來的傢俱。父親一坐下,許三多就給遞來了一個蘋果。許百順聽説是許三多揹回來的,便細細地嚼着,想琢磨出這兒子揹回來的蘋果到底有什麼不同。可嚼了一口又一口,最後他發現沒什麼不同,心裏只是知道,這蘋果是當兵的兒子買回來的。三天後,許三多就回部隊去了。許家的人都到公路上去送。許三多回頭看看爸,許百順伸出了手,許三多會意地低下頭,那意思是讓爸摸摸他的頭。許百順卻忽然把手縮回了,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他説得了得了,龜兒子穿着軍裝呢。許三多笑了,忽然跟父親狠狠地擁抱了一下。許三多衝家裏其他幾個也揮揮手,説:我走了!因為車已經來了。許二和叫住許三多,他説老三。買回房子的錢,你不用
心,你當兵的能掙幾個錢?許三多笑了,他説二哥,咱們一塊掙,好不好?嗬,你小子一個傻大兵敢跟我比掙錢?老子上半年就掙出十二萬…二和看着許三多笑着搖搖頭,他有些赧然。他只好改口説對對對,掙出來才算,你二哥又犯老
病了。許三多叮囑他,要跟大哥好,爸説要和和美美過
子。許二和半真半假地回頭衝許一樂瞪一眼,許一樂笑了笑,仍是很愚鈍的樣子。許二和便拍了拍弟弟的頭,他説你走吧。等房子買回來,你可得回來住。許三多揮了揮手,就上車去了。一家人看着車子把許三多慢慢地拉走。許三多剛回到a大隊的宿舍,袁朗和齊桓就帶了一幫人撲了進來。許三多這一走,就一個月了。他們都在等着他的回來。第二天,袁朗讓許三多到他的辦公室裏去了一趟。他問他:現在,你的心裏清淨了嗎?他説許三多,你心裏要不清淨的話,你沒法做任何事情,你知道嗎?許三多點點頭,他説非常清淨。比以前更加清淨,隊長。袁朗説那你能繼續執行任務嗎?許三多告訴他,我回來就是為了執行任務的。袁朗説,那你告訴我,你出去將近一個月了,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呢?許三多説報告隊長,和您臨走時告訴我的一樣,我是離不開部隊的。袁朗説那這趟不是
費嗎?許三多説報告隊長,別人的忠告會留在腦子裏,只有自己找到的才能進到心裏。袁朗點點頭,他為他
到滿意,他説你這個固執的傢伙,我不怕你不回來了,我怕的是你回來了也變了,變得不適合我這支部隊了。許三多説不會的隊長,我想對軍人來説,軍隊是他衡量世界的尺度。袁朗説好,我都快要説不過你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臨走時我説你離不開軍隊,我還説過什麼,記得嗎?報告隊長,您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等我回來一起完成。我猜這不是戰鬥任務,咱們的戰鬥任務都是突發的,不可能提前一月通知;我猜您現在叫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袁朗於是認真了起來。他説有個國際偵察兵競賽,叫生存與突擊你聽説過嗎?
許三多搖搖頭,他沒有聽説過。這是自上個世紀冷戰結束之後,各軍事強國為加強軍事舉行的敵後滲透作戰比賽,説是為了友誼,可你知道,所謂友誼是建立在較量基礎上的。這個競賽因為選定的地理環境惡劣,比賽條件嚴苛而立刻獲得了非人道的名聲,可這非人道正好是最殘酷的敵後作戰需要的,所以每屆的參賽隊都是趨之若鶩,每屆也有許多參賽隊因不人道而退出比賽。許三多在心中想象着:到底是怎麼個不人道了。允許因為環境惡劣而造成的真實死亡,允許因
彈擊中而造成的真實死亡,我這麼説你有個概念了吧?賽場選擇在直徑三百多公里的原始叢林,要求在八十七小時內完成奔襲途中的二十多個課目,假想敵的兵力、規模和部署是完全按照應付局部特種戰爭配置的,想知道得更多的話這些資料你可以拿去看看。許三多的眼睛裏已經發出了光來了,他説您希望我參加嗎?我希望你看了這些資料後再回答。我們的國家從未用傾軍之力去對付這世界級的比賽,每次參賽都只是由各軍區輪換選出對手參加,每次參賽也都有相當不錯的成績,這次是輪到我們軍區,參照以前的成績,倒讓我覺得有威脅。許三多重複了威脅二字,他有點不解。各軍區以前打出的成績都不錯,甚至比我們現有紀錄好。許三多,我相信中國有最好的步兵,這可不光説咱們軍區。許三多知道了,他立即立正請命:我希望參加。袁朗笑了,他説你不看資料了?許三多説我肯定看,但條件合格的話,我肯定參加。我就想問隊長一句,同隊的還有誰?我們選拔兩個參賽隊,一隊四人,我這隊是你,吳哲,那小子各種外語説得比母語還好,準用得上。許三多有些意外,他説沒有齊桓嗎?袁朗也在衡量,最後,他説沒有。他經驗豐富,可絕沒有你那種耐力。還有一個人是誰?許三多問。還沒有人選。最後一個名額我想留給跟你一樣來自步兵團的普通步兵,説到單兵能力他們好多人不比老a差。袁朗把那堆資料向許三多推了過去:各團隊推薦的人選後天到達,我會進行再淘汰,然後是幾個月的特訓。
説到特訓袁朗笑了,他望着許三多,説:對你來説主要是外語的特訓,我希望這幾個月你的外語至少達到六級。許三多敬了個禮,莊重地把那堆資料拿走了。許三多拿回屋裏的那些資料,是歷屆比賽中的一些記錄。躺在下鋪的齊桓卻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一些景點的事,他説我讓你看那麼多的景點,你真就去了一個?許三多説對,就去了**。齊桓説就是那個我愛北京**的**?老天爺,你去那兒幹什麼?許三多説:我去看升旗。齊桓忽然就動了,他説那我要通報全隊表揚你!你看見什麼?許三多説看見了升旗。齊桓説還有,還有你想起了什麼?許三多説:想起要回老部隊看看。齊桓真真地
動了,他説我一定一定要通報全隊表揚你!齊桓突然站了起來,他看到了牀上的許三多在看什麼。他的臉上迅速掃過了一絲不悦,他説三兒,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説的不要説…可我知道你在看什麼,這不算違反手冊。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他遲疑着該不該告訴他。但齊桓自己説了,他説是生存與突擊競賽的資料,這是我先説出來的,這就不是套情報了。
齊桓素來是個磊落之人。許三多説是的,齊桓。齊桓説,我算計着子也該到了,我還知道這次輪到咱們軍區。許三多,我等這個比賽已經幾年了,你知道嗎?它算是咱們步兵榮譽的頂峯了,這比賽要是拿了名次,你就是全世界排了頭幾號的步兵。許三多想了想,説:這些資料…你要看嗎?齊桓説,我想看,可我不看。許三多從上鋪看着齊桓那個有些抑鬱的眼神,他很過意不去,他説我不知道説什麼才好。齊桓反而笑了:我也在算,如果沒通知到我的話,還能通知到誰。我想得有你,果然有,我想還有吳哲,誰讓那小子有語言天分。我想剩下那個是我吧?現在看起來不是我。許三多愣了一會,摸出一個從家鄉帶來的橘子遞下去。齊桓笑着接了,他説許三多,我想過,我戰鬥經驗比你豐富,可你的耐力是沒人能比的,不光是體力上的,也是意志上的,這場比賽是你的天下,錯不了。齊桓笑着看手上的那個橘子:現實有時候好像蠻殘酷,可你如果笑着接受了,現實其實也蠻温情的。許三多長噓了口氣説:謝謝你,齊桓。齊桓乾乾脆脆地説:跟你説這些話,一是不想你那麼遮遮掩掩看壞了眼睛,一是實在忍不住想給你打個氣做全世界最好的步兵,許三多。許三多看着齊桓把自己的燈滅了,把自己遮在一片黑暗中。凌晨,許三多像往常一樣,又與別的老a一樣,出現在了靶場上。各步兵團推薦的參賽選手,已經到了。袁朗所説的新一輪的選拔,又開始了。這是一場
擊的選拔。
有效程上的靶子,轉眼間就被士兵們收拾掉了。靶場上的槍聲慢慢地稀落下來。然而,人們很快發現,還有一個槍聲仍在響着,而且全部是單發的,
擊者似乎是極其吝嗇自己的子彈。這是個目視距離極差的黎明,剩下的靶子幾乎在靶場的另一端,那位伏在散兵坑裏不可見的
擊者,
本聽不出瞄準的間歇,那邊的靶子卻一個一個倒下。停了
擊的那些選手在面面相覷,只有特種兵們在暗中竊竊私語。最先好奇的是齊桓,他説這誰呀?早超出有效
程了。吳哲用手測了一下:違反生物規律。此條件下人類目視距離為三百米,他已經打到五百米開外。齊桓突然轉頭去看許三多的表情,他説三兒,這
手你認識?
晨下的許三多,神情早已有了些異樣,而且有些
動。他説我只認識一個人是這樣用槍的。這時袁朗從那邊過來了,他怒氣衝衝的,他的身後,一個軍官在窮追不捨地解釋着什麼,但袁朗不想再聽,他説我不管你是行文錯誤還是
本就沒過腦子,淘汰過一次的人,你又送回來做什麼?你認為我有很多空閒時間嗎?許三多一聽就知道了,他為此
神緊張起來。那軍官還在解釋着:他是我們集團軍力薦的,他是馳名
外的槍王!袁朗不聽,他説我要的是能和他的集體抱團的兵,我要的是個四位一體的小小的兵團!袁朗説着走遠了。許三多靜靜地站在那裏,終於,槍聲停下來了,那名
手從坑裏站起。那就是成才。許三多沒有做聲,他悄悄地躍進散兵坑裏,匍匐着朝成才靠近。成才在孤零零地調整着自己的步槍。許三多低聲喊道:成才!成才!成才愣了一下,回頭看一眼,起身便走。許三多想留住他:你別走。我有些資料,對你可能有用…成才沒有回頭,他加緊步子走向靶場中央。許三多愣愣地看着成才遠去的背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許三多決定為成才找袁朗談談。他敲門的時候,袁朗正在對着桌上的選手名冊發愣,上邊的大部分名字已經打上了叉。讓他發愣的是成才那個名字和後邊的連串項目成績,明顯高出儕輩。許三多一個敬禮之後,將一摞靶紙放在了他的桌上。袁朗有點莫名其妙,他説這是什麼?彙報你今天的
擊成績?
許三多説報告隊長,這是成才的擊成績。袁朗忽然就生氣了,他説許三多,你這算是什麼?你的職權範圍內包括選拔賽手這件事嗎?
許三多説沒有。許三多説:可我現在不是軍人,我是在為我的朋友説話。袁朗於是掃了許三多一眼,他説軍人是你説是就是,説不是就不是嗎?這話把許三多噎住了。你現在可以走了,袁朗説:你的越級行為我會徇情處理的。可許三多不動,他説:可是軍人都有戰友,您可以説您的級別和職權,我要為我的戰友説話。袁朗頓時就更加生氣了。他説我會記下這一條,某月某,士官許三多試圖干涉指揮官決策。許三多不怕,他説您還可以記下這一條,某月某
,士官許三多明知故犯,試圖與選手接觸未遂。他明知選手
止與基地人員接觸,卻試圖向選手透
比賽信息,該選手因為不願意佔這種小便宜而掉頭走開。我會給你記過一次,許三多,你喪失原則,你讓我失望。袁朗吼叫道。許三多微微鎮靜了一下,説了聲謝謝隊長。然後準備出門。袁朗也忽然地平靜了下來,他説你等一下。你先説出你要説的話再走。許三多説:我覺得現在跟您説什麼都會起反作用。袁朗卻來勁了,他説你現在連説話的勇氣也沒了嗎?許三多説報告隊長,我擅自去打聽過選手成才的成績,我知道他在各個項目上都名列前茅,甚至超過我在最佳狀態的成績,我也知道這沒什麼用,您對他沒有信心。袁朗嘆了口氣,他説你又違規了許三多,你的服役記錄非常清白,可我現在一次要給你記上三條。許三多卻像沒有聽見一般,他説我本來想告訴您,他是怎麼練出來的,可後來我想沒用,您入伍的時候我們連木頭槍都沒玩過,您當然知道怎樣才能練出這樣的成績來。袁朗肯定地點頭:我當然知道。所以我給您拿來了這些靶紙,成才的
擊成績。你是認為我沒見過靶紙還是不知道成才的
擊成績?許三多看他一眼,將那些靶紙在桌面上攤開,那些靶紙幾乎被
穿在同一位置上。許三多説:用自動步槍,
確得像在用狙擊步槍,這就不説了。隊長您覺出什麼了嗎?袁朗笑了:莫不是你小子把靶紙摞在一塊,然後一槍打出了這麼些
?許三多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説:所有的靶子基本都在同一位置命中,我想問您這樣的
擊要多穩的手?這麼穩的手要多穩的心?袁朗卻故意輕鬆地笑了笑:你來跟我説玄的?不是的,隊長。我知道您擔心成才的不穩重,可您摘了您的有
眼鏡吧,他這趟再來可不是為了什麼活得更好,要當最牛氣的兵,到哪都能當最牛氣的兵,他不是非得來咱們這,他來是為了圓自己的夢想。您要專業的軍人,專業不就是一顆穩重的心嗎?都擺在這靶紙上了。您要一個四位一體的兵團,我是不是這兵團的四分之一?如果我的戰友連公平的競爭都沒有就被淘汰,我終生遺憾。袁朗想了一會許三多的話,他知道許三多説的有道理,可他還是説:我仍然會給你記下那三條,甚至考慮到了國外也讓你做預備隊。來的選手已經淘汰得只剩下四五個了,他們佇立在
場上。但裏邊有成才。長官袁朗在隊列前踱步,忽然回頭盯在成才的臉上。成才,你身負重傷,彈盡糧絕,後有追兵,前有堵截,你還剩什麼?報告隊長,唯有意志。成才早把這融在血脈裏了。你被淘汰了,回到你的草原上,你只有那杆沒有子彈的槍,你還剩什麼?成才愣了一下,看着袁朗那狡黠的眼神,立刻明白他已經與某人
談過了。報告隊長,唯有意志。你有意志嗎?袁朗以遲疑的口吻問道。報告隊長,意志就是不放棄,只有放棄過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放棄。我放棄過一次…我夠了。袁朗的眼睛眯縫着,幾乎讓人看不見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