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玉修羅六十五年前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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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地回頭,月光下,身後走來的那男人頭上竟戴着一頂軍戰鬥帽,身材比金山猛略高、略瘦,右手按在帶左側懸掛着的式戰刀刀柄上。我丟下水壺,反手拔槍,但對方的動作快到極點,嗖的一聲,雪亮的戰刀就貼住了我的喉嚨。刀刃上的寒氣襲來,令我的心如同墜入了冰窟窿一般。

“支那人?淘金幫的人?”他用利的中國話問,然後繳了我的短槍,單手撤掉彈夾,拋向樹林深處。

“你…是你殺了金山猛?”我立刻把本兵的出現與金山猛的失蹤聯繫起來。

“金山猛?那個淘金幫的龍頭老大?不,我沒殺他,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他説。

我瞪着他,牙齒輕輕咬住舌頭。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想受辱,就只能咬舌自盡。可惜的是,我沒能找到金山猛,反倒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實在是愚蠢之至。

“你在找他?”他微笑着問。

“你管不着。”我不想多説,之前看多了本鬼子掃蕩時燒殺姦的慘烈場面,目前這種噩運降臨到自己頭上,説什麼也白費了,自盡就是最痛快的解決方式。

“如果我要説,他已經被我活捉了,你信不信?”他又問。

他的五官輪廓清晰,眉目算不上清秀,卻與平時凶神惡煞一般的本軍人迥然不同,特別是向我眯起眼睛微笑時,鼻尖微微皺起來,讓我到非常温暖。

“不信,金山猛是西南江湖上第一的格鬥高手,平生經歷大小三百戰,長勝不敗。憑你,怎麼可能活捉他?除非是你們使詭計算計他!”我立即替金山猛辯解。當然,我説的全是實話,在西南大山裏,一提到淘金幫金山猛的大名,人人都要挑起大拇指贊一個“好”字。

本兵翹着一邊的嘴角,若有所思地反問:“第一?他真的有那麼厲害嗎?我總覺得,你們中國人太擅長於自吹自擂、誇大其詞——”他的右腕輕巧地抖了幾下,戰刀繞着我的喉部、後頸、耳後、頭頂轉了一圈,然後唰的一聲回刀鞘裏。

刀刃帶來的寒意未消,石板上已經飄落了絲絲縷縷的亂髮。黑的發,在青的石板上稀稀疏疏地自然擺開,竟然布成了一幅似像非像的圖畫。圖畫中,有長亭、古道、夕陽、遠山,也有亭外草地上舉杯的行人、道邊等候的車馬…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這種詩篇歌詞裏的刀法,你們中國人是永遠都領悟不到的。中兩國是一衣帶水的鄰邦,文化、武力本來相差無幾,但你們的表現,卻實在令人失望。小姑娘,我從不自吹,但如果你能找出一箇中國人來打敗我,我就徹底服了,剖腹謝罪。”他先輕聲唱了幾句,然後充滿不屑地説。

我見慣了淘金幫裏大碗喝酒、大塊吃、大刀砍人的好漢,卻從沒見過用頭髮作畫的男人。一瞬間,我心裏的某個角落被深深觸動了。

這首《送別》歌的歌詞清新淡雅,情真意摯,我曾在無線電中反覆聆聽過,併為此着不已。作品中充滿了哲人的智慧、憂思和悲憫,充滿了對生命的思索。長亭、古道、夕陽都是離人眼中所見,景物依然如故,但人在別時,聽起來就倍淒涼。中國人的歌從一個本人嘴裏唱出來,自然、唯美、和諧,讓我漸漸對他充滿了好

“小姑娘,你走吧,大好青年華,不必虛擲於這場戰爭中。”他説。

我有些詫異,因為本軍人暴,一看到中國女孩子,就絕不輕易放過。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荒山野嶺之中,他可以做任何事,而我卻無從反抗。

“你肯放我走?真的?”我遲疑地問。

他點點頭,俯身撈起一乾枯掉的狗尾巴草,悠閒地叼在嘴角上。

“那麼,一起放了金山猛好不好?他是我們淘金幫的幫主,只要你肯放他,我們定會重謝。”我仍記掛着金山猛,但對他的情已經產生了的變化。

本兵搖搖頭:“你錯了,我並沒有抓他。”我以為他在説謊,馬上説:“你放了他,我給你金條,可以嗎?”本兵鄭重其事地搖頭:“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抓到他。”然後,他就微笑着轉身,銜着那枯草離去了。

我愣了一陣,猛省過來,立刻渾身都是冷汗。此地有一個本軍官,附近必定有其他本兵在,我得趕緊離開並通知其他兄弟。接下來,我用最快的速度沿路追趕大隊,三小時候後,在一個名為閻王灘的河拐彎處,看到了大隊兄弟們的屍體。他們的屍體遍佈灘上、水邊、水裏,出的鮮血把二十步寬的河面都染紅了。我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翻遍了所有屍體,竟沒有一個人倖存下來,大隊人馬全部陣亡。從殺他們的子彈分析,伏擊者是一隊裝備良的本鬼子,所用的武器是輕機槍、衝鋒槍和連環踏步地雷。

造成這種慘劇的原因,一是因為淘金幫的輕敵,二是因為幫主金山猛的失蹤。實際上,我們早就該明白,盤踞在大山裏的小股鬼子們屬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戰鬥力非常強悍,與淘金幫這種非正規化部隊的實力對比往往高達一比十甚至一比二十。他們選擇了閻王灘這種毫無隱蔽點的開闊地打埋伏,機槍一響,淘金幫的弟兄們就會像秋天割高粱一樣成片倒下。

我擦乾眼淚,繼續向東,回淘金幫去報信。沒走出五里地,就被鬼子捉到,粽子一樣捆綁起來。那隊鬼子共有四十餘人,從他們的武器裝備、戰靴上的血跡可以判斷,正是全殲淘金幫大隊的那批人。我頭腦中只剩下“復仇”兩個字,眼睛瞄準了他們帶上掛着的手榴彈,只要稍有機會,我就撲過去拉手榴彈,跟這羣惡魔同歸於盡。一個人受辱無足輕重,我一定要拉幾個鬼子墊背,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奇怪的是,鬼子們並沒對我怎麼樣,而是向西北迂迴,又到了金山猛失蹤的位置。之後,他們架起電台,反覆呼叫着“武田君”的名字。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會唱《送別》的本人,他一出現,所有本兵都立正敬禮,態度非常恭敬。帶隊的本兵頭目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給他,然後告辭。我大聲喊救命,但他似乎並沒聽到,只是向這邊瞟了一眼,就消失在密林中。

本兵的獸終於爆發了,就在他消失後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本兵頭目走過來,用戰刀挑開了我身上的繩索,把我拖向灌木叢後面。噩運降臨,我的心情反而冷靜下來,任由他拖着走,眼睛死盯着他帶上的手槍、戰刀、手榴彈。當然,對方靴筒裏也着匕首,以我的武功,只要摸到刀柄,就能要他的命。

“我要離開這世界了——像姐姐一樣,為了死難的淘金幫兄弟,為了千千萬萬中國人,犧牲自我,向本鬼子討還血債。這種死法,重於泰山。”我默默地告訴自己,嘴角噙着淡淡的冷笑,靜靜地受着灌木叢上的細小荊棘劃破小腿皮膚的輕微刺痛

遠處,本兵們燃起了篝火,唱着狂野放本歌,像是在給這個小頭目助興。

他丟下我,獰笑着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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