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荒山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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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葉夢衣衫凌亂往葉楚甚奔去之際，葉楚甚渾忘了自己身上的痛楚，握住葉夢的手問:“他…你怎麼啦？”葉夢由於覺到兄長手掌的冰冷，便完全受到那體上的摧殘是如何痛苦椎心，她眼淚籟籟淌落:“哥，你怎樣了？你怎樣了？”她泣起來。

葉楚甚握緊葉夢:“你不要哭…你從來都…不哭的…”葉夢哭得臉更白，白得像霜一般:“誰傷你的？哥，是誰害成你成樣了的？”葉楚甚道:“沒什麼…”因為李布衣正與纖月對敵，他不想讓李布衣有為他報仇的意思“你怎樣到了樹上的？”———葉夢是怎樣到樹上的。

這是在場里人人心裏都有的疑慮。

葉夢幽幽地道:“鍾石秀又重施故技，後來王蛋要把我們一起擒住，李大哥及時出了手，殺了他…把我救來這裏。”眾人都舒了一口氣，葉楚甚“呸”了一聲:“姓鐘的那王八蛋。”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當時的情形是:葉夢着了鍾石秀“五散”毒霧，但鍾石秀也中了土蛋的“金瓔絡”的毒氣，幸李布衣擊傷了王蛋，而王蛋卻死於鍾石秀手上，鍾石秀自知不是李布衣的對手，含忿退走。

李布衣在對敵的時候不意人了一點毒粉，而葉夢藥力已發作，使她更添一種無法抗拒的魁力，李布衣心蕩神搖，在自擊一掌後，聽到飛鳥和枯木走近的聲息，知道不能敗壞這女子的名節，便與葉夢飛掠出窗外。

李布衣昂着首，在狂奔中接受勁風吹襲，使自己清醒，直到繞院三匝，他再到院落井邊，打了一桶水。替葉夢洗臉。然而在清水浸濕葉夢兩道秀眉後，仍閉着的眼簾，令李布衣心裏驚羨她的美、是這人間裏沒有的。

李布衣待她像個小孩子的哄道:“夢，夢，醒來，醒來。”他初見葉夢的時候，剛在情上受到了極深的創傷。他天涯海角，遍尋米纖，這裏面當然有一段滄桑注事。

可是葉夢這小女孩確能讓他到一種親欣的歡喜，他當她是自己妹妹，自己小女兒一樣，但是又從她不屬於人間的豔美中深覺，這女子無法屬於任何人。

他本來專心一致要找米纖，在越秀山的古道中匆匆而下，走了泰半路程，卻不放心葉氏兄妹。葉夢的影子又浮現在他跟前，那麼小，那麼俏。他不放心。便趕回紅紫崖上，因此恰好救了這小女孩。

這以後。在荒野裏跟這小女孩兩天兩夜的相處中。李布衣心裏很快樂，很酣暢，從前米纖只是在旁柔柔靜靜聆聽他的鼓樂、琴韻和悲豪的歌聲。這女子卻能彈、能奏、能唱，能與他們和鳴。

米纖不懂歌樂，但善於織衣。米纖織的衣，穿在身上，沒有衣的覺，好像穿上了一層薄薄的雲絹；米纖織出來的圖畫，比真實的絕景還要美。而且可以織出一些別人不敢織的圖案，諸如；菜餚、華燈，斷橋、草鞋、霜鬢，如此的生動利落，就連神話也織出了人間之美。荒山之夜裏，李布衣那一首唱織雲霧綃縑之衣的一首歌，唱的就是她。

但米纖卻不會唱歌。

李布衣最難忘的是:他看米纖織布，米纖聽他歌唱，那情景那麼深地鐫刻在李布衣的腦海裏，以致李布衣連窗外的遲心，鳥鳴婉囀都記得一清二楚。

不過，李布衣也確實喜歡這小女孩，在篝火邊唱歌，實在有説不出的快樂，直到葉楚甚出現之後。

他從葉夢的敍述裏，知道了葉楚甚並非她的親哥哥，而又從葉楚甚出現之後的神裏，讀出了很多葉楚甚並沒有説出來的話。

李布衣心忖:夢只是他的小妹妹，這種覺，該當不會礙着葉楚甚吧。不管怎樣，李布衣心裏對米纖的牽掛，愈來愈強烈，像一陣由遠而近的鼓聲，直響到了心裏，所以，他要走了。

臨行前卻因為葉夢一個秀麗而教人疼惜的眼神，使他不知怎的。記起了兩天在荒山時尋索，兩夜裏聾火邊的歌樂，心中一陣不捨，便答應了要回吐月城找她。他覺得葉夢烏亮的眸子，是期盼自己今晚能在的。

他不想讓她失望。

於是他到離吐月鎮十六星外的五峯旗瀑谷去找一位知友“綠苔散人”温風雪，借了一面三絃，當晚趕回吐月鎮的路遠客棧。

到了第二天，他也彈到興起，又到温風雪借一口焦尾古琴，結果，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回來的途上，競遇見了朝夕夢魂，念茲在茲、無時或忘的米纖。

這一場相遇，使得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一段悲惻纏綿，哀怨絆惻的故事，這在“布衣神相”後的故事裏，自有述及，現不多贅。

李布衣卻不知他沒有回返的當晚，葉夢發生過的事。

而今他再見到葉夢，六年的變化使一個小女孩成為一個成女子，本不致驚訝，但在葉夢身上來説，是何其的大，她本來清，歲月替她添了豔，她本來秀，歲月替她塗上了麗，在她白皙惹人珍惜的輪廊上，隱透了一種美麗女子而令人怦然動心的媚，使她令人憐處成了非人間的氣質，碰一碰，就會碎，使人羨歎，但會不安，六年來使她像一朵幽谷裏的白花漸漸染紅，桃花一樣發向風笑傲。

只有在浸了水的烏髮和秀眉，才再又顯出她那一張孩子氣的臉。

李布衣看着看着，真有吻她的想法。

但李布衣只是怔怔地看了一會，放下葉夢，過去再打了一桶水。這時候，葉夢卻緩緩地張開了眼睛，低低叫了一聲:“李大哥。”李布衣一震，水桶“咚”地掉回水井裏。

葉夢道:“我已經好了。”

“五散”和“金瓔珞”發作得快，也消散得快，李布衣傳過去的內力畢竟是有用的，何況李布衣還挾着她風兜圈子，又用水浸她顏面，而且也着實過了好一段時間。

“金瓔絡”和“五散”合起來的結果，雖是發作起來效力特別強烈，但互相抵消的結果，消散得也更快。

李布衣笑道:“好個小姑娘，一下子，長那麼大，又落得那麼漂亮。”葉夢幽幽他説:“這些年來…李大哥都好嗎？”李布衣笑着問:“你呢，還有沒有練歌啊？”李布衣曾對葉夢的歌聲，讚不絕口，認為只要假以時調練，在歌聲樂藝中定可首屈一指。

葉夢反間:“大哥還常不常唱歌？”李布衣笑唱:“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這詩本來還有兩句“羣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的，李布衣故意把它略過不唱。

葉夢笑唱道:“是魂不是魂，是昏不是昏。”她唱第一個昏字是低調，第二個昏字是高調，魂字亦同。李布衣聽了，笑了起來。葉夢也笑開了，兩人一時都無隔閡。

原來此詩為唐詩人杜甫所作，詠的是王牆，在千古餘情裏，委宛而細膩地道出昭君的幽思。惟李布衣是情中人，情易大起大落，因深研相學易理而知收斂隱藏，但原來個並非如此，所以每唱此曲，忍不住把一個表達得頗為含蓄的“魂”

“昏”等字，唱成高調情難抑的音節，葉夢對各種曲調俱十分悉。每出言更正，都重唱一遍，但李布衣總學不會，幾次之後，玲瓏剔透的葉夢竟把“是魂不是魂，是昏不是昏”等幾句編成曲調兒唱出來。所以兩人一聽，都開懷大獎，沒有芥蒂。

恰在此時，衙堂傳出了打鬥聲。

李布衣疾道:“恐出了事情，我過去看看。”葉夢急道:“大哥，我…一齊去。”但她又藥力未完全消散，軟弱無力，李布衣道:“我揹你。”兩人都稍有些不好意思，但事情緊急，也管不了許多，於是李布衣揹着葉夢奔去，半途卻發現有人被倒退出來，李布衣因顧慮到葉夢，便先掠上黃花樹，藏身其中，直到情形不妙，便不理一切，掠了下來，與纖月展開決鬥。

這時，纖月蒼龍軒有些惋惜地道:“原來王蛋已死於你的手中。”纖月這樣説的時候，在冷月下身形更顯得孤寂。李布衣緩緩地道:“王蛋不也是何道里的人嗎？”纖月道:“我佈置的五遁陣法，給何道里佔了，但是原來五陣主持人中，只有第一陣的王蛋，他甚仰慕我國文化，要投靠我，準備與我此番前來挫一挫你鋭氣後，再回本，不會一會中原武林高手，倒虛了此行！”白青衣道:“仰慕文化？想偷學東瀛武功才是！”纖月淡淡地道:“我本就答允他，推介他在我師門下學藝。”傅晚飛道:“中原武功，博大深，高手如雲，卧虎藏龍，他不好好學，偏去東瀛學些雜技什麼的！”纖月目中厲光暴，叱道:“你説什麼？”他狠聲道:“別讓我對你動了殺心，我一旦出手，決不留命！”傅晚飛聳一聳肩道:“我的話一出口，也決不再説。”纖月冷哼一聲，橫刀而立，威風凜凜，煞氣嚴霜:“中原武林有什麼高手？這兒又有誰是我的對手？”他用手遙指着葉楚甚，説:“這人是不是你們的高手？我一出刀，他，一隻手，一條腿！”葉楚甚悶哼一聲，其他的人皆現怒容。李布衣忽然踏出一步，道:“既然如此，我再來領教。”纖月眉一揚，冷笑道:“你連兵器都給我打落，再戰只是送死。”李布衣淡淡地道:“你只是削了三竹竿。”纖月刀鋒出森冷的厲芒:“好，你再亮出你的武器吧！”李布衣微笑。緩緩自懷裏掏了一樣東西。

一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