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陣忙亂之後,老人終於在鎮靜劑的作用下沉沈地睡着了。對一個需要絕對靜養的病人而言,如此動的情緒對他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玉翡退出老人房間的時候,眉頭皺得很深。
“他不要緊吧?氣成那樣!”以潔擔心地問,回頭再朝老人瞥了一眼。
“就目前這個狀況看來,應該還沒有關係。”玉翡只能這麼説:“劉大夫説他明早會過來看他。我今晚會陪在他房間裏,你們只管放心好了。”自陸鐵龍病情穩定之後,玉翡本來已經搬進了屬於她自己的一間小客房。聽她這樣説,以潔稍稍地安心了些。
自從守謙沖出門去之後,平浩就一直一言不發。直到此刻,他才簡短地朝玉翡點了一下頭。
“麻煩你多費心了,喬小姐。”他説,轉過身子便進了自己的房間,連一次頭也不曾回過。
以潔怔在伯伯門口,一時間不能確定自己該怎麼辦。守謙那滿懷惡意的“私生子”三字剛剛出口的時候,當真把她給嚇着了。在陸家住了這麼些年,她從沒聽誰説過這碼子事,甚至連最輕微的暗示也沒聽過;然而小扮説得那般斬釘截鐵,又不大可能是憑空捏造。更何況伯伯和平浩大哥對這三個字連一點反駁也沒有!而今小扮負氣而去,伯伯原來預計要她和大哥兩人明天起就去公司…和大哥之間還有那麼多的細節要討論呵,現在究竟是做還是不做呢?
以潔又怔了半晌,聽見玉翡走進伯伯房間裏去了。想到自己曾跟大哥説過的:“捷鐵企業一共有三百多名員工。這許多人的生計,並不止干係到一個人的私心而已”她長長地吐了口氣,走到大哥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她停頓了半晌,再一次輕輕地敲門。在仍然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她鼓足勇氣扭開門把,將半邊身子探進了房間裏去。
房間裏大半地區黑沉沉地,只有牀邊一盞吊燈靜靜地灑出柔和的黃光芒。這個本來被當作圖書室的房間裏,三面牆壁都是書架,中間老大一張書桌。只有西面的牆壁是空的,擺着一張單人牀,還有一扇門户通向裏頭的浴室。但大哥並不在牀上,也不在書桌旁邊…
以潔目四顧,終於發現平浩動也不動地坐在書架底下的一個角落裏,雙臂環
,頭顱低低地垂到了
前。噫,這是南台灣的初夏呢,豈真有這般不勝寒瑟麼?
以潔只覺得中微微一痛,靜悄悄地帶上了房門。軟厚的地毯
去了她行步的聲音,但她相信大哥一定知道自己進來了。只是他仍然不言不動,甚至連頭都不曾抬起來過。
她在他身前蹲下身來,不知為什麼想到許多年前,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依稀彷彿也曾有過這樣的記憶…只不過當時綣在壁角的乃是自己,而前來找尋自己的卻是大哥。為了什麼傷心難過,於今已是記不清了,只記得大哥陪自己坐了好長一段時間,黃昏的光線斜斜地從窗口一直照了進來。
想到這個地方,以潔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温暖,伸出手去在平浩膝蓋上推了一推。
“大哥?”她輕輕地喊:“大哥?”平浩抬起眼來,臉上的表情蕭瑟而悲哀。以潔拍了拍他的手,一言不發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他的臉。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才聽得平浩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是在七歲那年到伯伯這兒來的。”他説,聲音平靜而低沉:“我媽那時的身體情況已經很不好,雖然伯伯為她延醫診治,還是…沒有多久就去世了。其後不久我…父親來過一兩回,每回都和伯伯吵架,以後也就再沒來過。伯伯將我叫去他的身邊,對我説:”平浩啊,你不要想太多,只管將伯伯這兒當作你自己的家就是了。有什麼事,伯伯會照應你的。
“”以潔心中一酸,牢牢地握住了平浩的手,輕輕地説:“是啊。我剛來的時候,伯伯也對我説過同樣的話。”平浩凝視了她半晌,嘴角浮現了一絲悲傷的笑容,説:“我是一個私生子,這樁事我自己早看開了。可是為了我的事讓他們父子倆吵那樣大的一架,伯伯還氣成這個樣子,我…”以潔心中一驚,抓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一些:“大哥,你千萬別這樣想!不管你的出身來歷怎麼樣,只要伯伯有心想將捷鐵給你來經營,小扮是一定不會開心的。他方才只是氣急了亂説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可別又…”
“又離家出走了?”平浩笑了起來,以潔更不放心了。
“不要這樣嘛,大哥,我是認真的。小扮目前只是在氣頭上,一時間口不擇言而已。其實也難怪他那樣,換了誰誰心裏頭都不會平衡的,等他想明白也就好了。”她認真地説:“你也知道伯伯想得遠。橫豎將來捷鐵的股份伯伯總會留一大半給他,公司營運得順遂了,他經濟上就永遠不必愁;如果公司垮了呢,大家全都要完蛋,他還得負責收拾善後咧!”平浩定定地凝視了她半晌,微微地笑了起來。
“真看不出,小潔居然會這樣長篇大論地安人了。”他的聲音裏
慨萬千:“五年…來吧,讓大哥瞧瞧你這些年來都學了些什麼。”以潔的臉上立時發出了光采。看見大哥重又振作起來,沒有什麼比這更教她開心的了。
“你等我一等哦!”她跳起身來衝回自己房間,從書架上抓下她這些年來蒐集的各種資料,又回到大哥房裏,將東西一樣一樣地在他面前攤開。兩個人一埋頭下去就忘了時間,一直到以潔的眼睛都酸得快睜不開了為止。
“我看我們今晚就先談到這裏吧。”平浩將卷宗闔了起來,忍不住也打了一個呵欠:“老天,居然已經三點多了!快去睡吧,明天還得去公司呢!”
“明天?”以潔一面打呵欠一面朝門口走去:“是今天吧?都過了十二點了!”平浩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是“真拿你這丫頭沒輒”以潔笑着將房門帶上,這才察覺出自己真累壞了。累歸累,她的神可是亢奮得很。好不容易,捷鐵終於要着手改革了!好不容易,捷鐵終於要步上軌道了!
如他們所料的,人事的大調動在公司裏掀起了很大的風暴,可想而知的是,未來的規畫和改革將要面臨更多的阻礙…雖然,目前以潔和平浩都還只忙於瞭解公司情況而已。在那樣的忙碌之中,若不是何媽提起,她自己是不會注意到:守謙已經搬出了陸家。
嚴格説來,守謙搬出陸家的事也本不是新聞。打從平浩結婚之後,守謙就已經搬了出去,在公司左近另外買了一層公寓,逍遙自在地當他的單身貴族去也。其實那時伯母已經過世了三年,伯伯又忙着工作,本來也沒有誰會管他,但他還是覺着那樣自在。以潔知道小扮向來風
自賞,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住在家中自然是不怎麼方便;這回他搬回家來,也是因為伯伯生病的緣故。伯伯病情既然穩定,再搬出去也不出奇。只是…大家都清楚明白地知道:他這回重新搬出去住,
本是負氣的成份居多。
昂氣歸負氣,他白天裏頭總會在公司裏出現。看到平浩時他固然冷眉冷眼,見到以潔倒都還有説有笑。仍然留得一點溝通的餘地,以潔也就放心了。
平浩理所當然地駐進了總經理的辦公室。辦公室中闢出一角來做以潔的天地。那辦公室隔着間小書房緊連着個小型的會客室,平浩的秘書…以前是守謙的秘書,周小姐,就在那小書房裏辦公。
進入公司沒有幾天,某一個星期四的上午,平浩和以潔去巡視廠房。看看當天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大哥和廠長開始討論起一些純技術的事項來,以潔便決定先回辦公室去。辦公室裏裏外外空蕩蕩地,想是人人都吃午餐去了。她躺到長沙發上去正想小睡片刻,一陣由遠而近的話聲卻漸漸地侵進了她的意識裏頭來。
“…這種有錢人家啊,醜事多着呢!你看看這一個才剛剛回來,那一位就被降了職。説是堂兄弟啊,只怕爭得比仇人還厲害呢!”
“可不是?仇人起碼還是明來明往的。沾着個兄弟的名稱啊,嘖嘖嘖!”這個聲音以潔認得,是秘書周小姐:“依我説,還是我們這種中產階級子乾淨!像這一位蘇小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