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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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浩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何媽,怎麼連你也染上作媒這種嗜好了?”他不自在地説:“我一直把小潔當妹妹。”
“以前也許是的。”何媽蹙着眉頭説:“可是最近這幾個月,我怎麼看就怎麼不對勁!你一面躲着小潔,一面又這樣保護她…我可是從小看着你們長大的,你以為這種事瞞得了我嗎?”平浩更不自在了。
“何媽,”他煩躁地説,從餐廳踱到了客廳去:“這種事跟你沒關係的,你就別管了成不成?”
“我怎麼能夠不管呢?我再不管就沒有別人會管了!”何媽固執地跟在他身後:“你要説我老太婆多管閒事也行。但我實在擔心你和小潔。你這些子來故意躲她,你想她會不知道?她心裏一定不好過的。不要説她,你自己也不好過啊!”
“不要再説了好嗎?”平浩煩亂地説,轉過身子就要朝樓上走,卻被何媽一把拉住了。這一進一還之間,兩個人都沒注意到:樓梯上那雙修長的小腿很快地往上退回了好幾層。
“不説我難過啊!”何媽絮絮叨叨:“你就讓我這一次,行不行?好歹聽聽我要講些什麼。我説平浩,你既然喜歡她,又為什麼不跟她表示,反而要躲她呢?你都已經結過一次婚了,難道臉皮還會這麼薄嗎?就算是在我做女孩子的時候,那些看了女孩子一眼就會臉紅的男生,也還是會想辦法…”
“何媽!”平浩啞着聲音截斷了她。但使她住口的並不是他低沉的聲音,而是他眼眸中痛苦的神:“別再説了,你不明白的。”
“就是不明白才要問啊!”歐巴桑忍不住地説:“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結過一次婚了小潔就會嫌棄你?沒有那種事!小潔才不會…”
“不,這跟小潔沒有關係!”平浩烈地道:“問題在我!在我!你看不出來嗎,我
本不可能給小潔任何幸福的!像我這樣的人…”
“你這樣的人有什麼不好?”何媽不滿地打斷了他:“事實上,在我看來是太好了!有任何女人能夠嫁給你,那才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哩!”她越説越動。平浩苦笑着將眼光調向客廳裏的假山
泉之上,一種深入骨髓的痛楚浮上了他眉眼之間。
“家琪顯然並不這樣想。”他的聲音很低沉:“我以為我是在照顧她,結果是在束縛她;以為是在保護她,結果是在悶殺她。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但是…但是既然我們的婚姻使她痛苦到必須以死來解,那就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這樣的我…”
“你才沒有做錯什麼!”何媽動地叫:“是那個孩子自己沒有福氣,不曉得惜福!你替她做了那麼多,替她犧牲了那麼多,”平浩空茫地笑了,而那笑容有效地讓何媽住了口。
“替她做了那麼多,替她犧牲了那麼多?”他苦笑着説;與其説是在對何媽解釋什麼,不如説他這話是説給自己聽的:“問題的癥結也許就在這裏。我們自以為是的貢獻和犧牲,究竟有多少是真以對方為中心而出發的呢?也許所有的奉獻其實都只是假相,真正的目的只在於滿足自我。而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錯了…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錯了!你知道嗎,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我的生命裏有那麼大的一個缺陷,造成了那麼不堪的悲劇,而我竟然…沒有辦法知道那個缺陷在那裏!”説到這個地方,他直直地看入了何媽的眼眸:“像我這樣的人能給任何女子帶來幸福嗎?更別説是一個我那麼珍愛的女子了!”
“怎、怎、怎麼?”何媽張口結舌:“平浩,你不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你知道我只有小學畢業,頭腦跟你們沒有得比。反正家琪的死絕對不是你的錯,只不過是意外而已。事情過去就算了,你還是跟小潔相親相愛比較重要,不然大家看了都很難過的。”平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微微地苦笑起來。她不僅,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懂的。然則他今晚為什麼會變得這般饒舌呢?豈難道…真是心事窩藏得太久了,需要找個人傾吐一番麼?
“晚安,何媽,我回房去了。”他温和地説:“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們。但這件事還是讓我自己來處理吧,啊?”聽見平浩移動的腳步聲,玉翡迅疾無聲地往樓上退去,她本來是想到廚房裏去拿兩瓶鮮上來的,絕沒想到會如此意外地聽到了平浩和何媽的對話。而,如果不是她十分關心以潔,而以潔近來的心緒又如此低落的話,早在聽到他們前兩句話時她就應該退走了…無論理由是什麼,窺人隱私都不是一個好習慣。
帶着幾分輕微的罪惡,玉翡推開了陸鐵龍的房門。老人睡得很沈,玉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在她下樓去吃晚餐的時候,老人便已經睡了,但這其實並不是他正常的睡眠時間,而他甚至連晚餐都還沒吃呢。她不怎麼放心地打開門口的小燈,走到老人牀邊,伸手去碰碰他的額頭,而後發出一聲驚噫。
老人的額頭好燙!
“陸先生?陸先生!”玉翡叫道,伸手去推他。先輕後重。當老人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時候,她知道她一直擔心的事發生了:老人已經陷入了持續的昏裏…病情惡化的危險症兆!
“何媽,何媽!”她一疊連聲地叫:“打電話給醫院,快點!平浩先生,來幫我將先生下樓去,我們要儘快送他去醫院!何媽,快點,打完電話就來幫先生收拾衣服!”一陣兵慌馬亂之後,老人給安置進了加護病房裏。平浩像個困在籠裏的獅子一樣地在走廊上踱步,何媽只有拉着他的手試着安
他。
“何媽,你先回去吧。”平浩力持鎮定:“小潔他們回家的時候,總得有個人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呀。”何媽滿懷不放心地去了。晚上十點多些,以潔和守謙匆匆忙忙地衝進了醫院。
“伯伯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以潔的眼睛裏淚花亂轉,平浩立時本能地將她攬進了懷中。
“伯伯不會有事的。”他的口氣比他的信心要堅定得多了:“醫生們正在盡力。你對現代的醫學應該要更有信心一些才好。”
“我太不應該了,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不在家呢?”以潔的聲音裏滿是哽噎,平浩趕緊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別説這種話!伯伯要發病是誰也説不準的事呀。”他抬起頭來看向守謙。後者的眼神陰鬱得就像是颱風將來的天空,嘴則據成了一條沒有血
的線。
他們三人一直停留過了夜午,才在玉翡的哄勸下離開了醫院。
“你們要再不回去休息的話,陸先生還沒醒來,外頭倒先躺下了三個!”她警告道:“你們三個可不是普通的上班族,還有一整個企業要照顧哩!回家休息去,有事我會打電話的。”陸鐵龍整整暈了三天才清醒過來。他們三個人輪
蹺班,輪
到醫院去看他。等老人醒來又過了三天,他才算是有氣力説話。看到以潔的時候,他臉上
出了虛弱的微笑。
“你今天氣好多了。”以潔對老人説。
“你的卻糟透了。”以潔苦笑一下,拉把椅子在牀邊坐了下來:“所以你要趕緊好起來呀。你好了我們就好了。”她力持輕快地説,想到了大哥比自己還差的臉。
“他們兩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