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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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掌櫃的端坐在盛昌雜貨鋪後院的北屋裏,邊打算盤邊給霍震西報賬:“這批貨已經運進了庫房,昨天付的銀票,共計兩萬八千四百二十兩,貨物的種類是生鐵、硫磺、硝土…”霍震西的心思並沒在這上面,他打斷了馬掌櫃:“我讓你找的那個德國商人找到了嗎?”馬掌櫃放下賬簿:“霍爺,我正想跟您説這事兒呢。我已經和這洋人見過三次面了,他同意賣給我兩百支來復槍,克虜伯的產品,貨地點在西安,就是有一樣兒,價格太高,我談不下來,那洋人説,這是朝廷運的貨物,一旦被查獲恐怕得掉腦袋,既然風險大,價格肯定要高。”

“價兒高也得買,槍是好東西,如今官軍都是清一的火器了,我們總不能老是掄大刀吧?”

“我儘量談成吧。”馬掌櫃往霍震西跟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霍爺,還有件事兒,咱們的人已經查出了康小八經常落腳的地方。”霍震西聽罷,興奮地一拍桌子:“好啊,這混蛋終於又頭了,老馬,傳我的話,盯住了,千萬別驚動他!”

“康小八手裏可有槍…”馬掌櫃提醒着。

霍震西冷笑一聲:“知道,只剩下一支左輪槍,能裝六發子彈,他充其量就這點兒能耐,如今我們也有槍了,我看他康小八還有什麼新鮮的?”

“霍爺,您打算怎麼處置康小八?

“霍震西站起身:“找幾個高手,幹掉他,給馬文龍報仇!”吃過早飯,張幼林正要外出,張山林從影壁後面匆匆走進院子:“幼林,你媽呢?”

“我媽出去了,您有事兒就跟我説吧。”張山林上下打量着他:“跟你説?算啦,我還是等等你媽吧。”

“喲,叔兒,瞧您,還神秘兮兮的,您是不是路上撿着銀子啦?”張幼林嬉皮笑臉的。

張山林神情嚴肅:“去去去,別淨沒正經的,你呀,該幹嗎幹嗎去,我在這兒等會兒你媽。”

“嘿,太陽真是從西邊兒出來了,您今兒怎麼這麼一本正經的?難道我爺爺的二少爺他改歸正了?”張山林指着他的鼻子:“幼林,你就跟我貧吧,再這麼貧下去,什麼好事兒都耽誤了。”張幼林給張山林倒了碗茶遞過去:“能被耽誤的事兒肯定算不上好事兒,得,叔兒,我就不陪着您了,您慢慢兒等吧。”説着,張幼林往院子外面走去。

“你幹嗎去呀?”張幼林站住:“您有事兒都不告訴我,我憑什麼要跟您説呀?”張山林沖着張幼林的背影氣急敗壞:“哼,還臭美呢,等着吧你!”等來了張李氏,二人在堂屋裏坐定,張山林皺着眉頭:“嫂子,我説了,您可別生氣,給幼林提親的事兒…讓何家給駁回來了。”張李氏一驚:“怎麼駁回來了?”

“何老爺差人打聽了,説咱們幼林不是正經人,進過監獄,還和秦淮河出來的女不明不白的,他們何家的二小姐不能下嫁這樣的人。”張李氏騰地站起來,渾身的血都往腦門上湧:“我跟何老爺説説去,不願意就説不願意,也不能這麼糟蹋我們幼林啊!”

“嫂子,您坐下,何老爺説的也沒錯啊,幼林是進過監獄吧?和秋月姑娘一起招搖過市也是真的吧?”聽到這話,張李氏坐下,不吭聲了。

張山林嘆了口氣:“唉,何二小姐上趕着,可何老爺不同意也是白搭,我看,這門親事就吹了吧。”張李氏的眼淚不由自主地了下來:“幼林冤哪,親事沒成,還讓人把屎盆子扣在了腦袋上,這到哪兒説理去啊…”何佳碧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子,她打定主意,要跟父親抗爭到底。她採取了絕食的方式,橫下一條心來,已經連續兩天了,硬着水米未進,把何啓瑞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何啓瑞中年喪,膝下兩個女兒,長女豔碧已經出閣,小女佳碧雖説從小就比較任,但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只是不知為什麼,在這件事上鑽進了牛角尖,怎麼勸都沒用。何啓瑞心疼閨女,他親自到邊兒上的全聚德端來了京城新近免費起來的掛爐烤鴨,還心挑選了幾樣鴨菜匆匆趕回,目送着環兒把食盒送進了女兒的閨房,他自己則站在窗下側耳細聽着裏面的動靜。

環兒把食盒打開,烤鴨擺在了桌子上,香噴噴的味道立刻在閨房裏瀰漫開來。

何佳碧頭朝裏躺在牀上正不住地眼淚,小臉兒蠟黃,顯然並沒有被香味所打動。

環兒走到牀邊,輕聲説道:“小姐,老爺讓你起來吃烤鴨。”何佳碧扭過頭:“你告訴我爸,不答應我和張少爺的親事,我就不吃!”

“小姐,你這是何苦呢,老爺都是為了你好,你也不能太由着子來。”環兒好言相勸。

何佳碧的眼睛一瞪:“這兒沒你説話的份兒,出去!”環兒撅着嘴出去了,何佳碧繼續頭朝裏躺在牀上眼淚。

“唉!”何啓瑞長嘆一聲離開了窗子,心想,這樣僵持總不是個辦法,要是真鬧出點亂子可划不來。思來想去,他只好差人連夜請回了長女何豔碧。

何啓瑞見到何豔碧是又急又氣,不過,他還想再扛一道,希望大女兒能夠説服何佳碧。何啓瑞掩飾住內心的焦灼,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一哭、二鬧、三上吊,女人的這套把戲我從你媽那兒早就領教過了,沒什麼新鮮的,不就是不吃飯嗎?餓兩頓就餓兩頓吧,説破大天,張家的這門婚事我也不答應!”話一出口,何豔碧的火就被拱上來了:“爸,佳碧的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真要是鬧出個好歹,九泉之下的我媽可不饒您!”

“唉,誰説不是呢?我是沒轍了。”何啓瑞可憐巴巴地看着大女兒“你去好好勸勸她,這都是為了她好,我這當爹的能把女兒往火坑裏送嗎?豔碧,你也難得回來一趟,就多住些子,我看佳碧是着了魔了,把她哄好了再走,這事兒就給你了。”何豔碧沒敢耽擱,轉身就去了妹姝的閨房。她輕輕地推門進來,何佳碧頭朝裏躺在牀上,聽到響動,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你要是讓我出去,我可真走了啊。”

“姐姐?”何佳碧驚訝地翻身坐起來。

何豔碧坐到牀邊,何佳碧一頭扎到姐姐的懷裏痛哭起來。

何豔碧也跟着留下了眼淚:“佳碧,我都聽説了,嫁人可是件終身大事,使不得小子,咱們得從長計議。”

“我就是喜歡張少爺,除了張少爺,我這輩子誰也不嫁!”何佳碧哽咽着。

“張少爺使我小妹如此動情,看來定有過人之處。”這話可説到何佳碧的心坎上去了,她停止了哭泣:“當然了,還是姐姐通情達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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