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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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幼林在院子裏東張西望了一番,無法判斷母親是否在家,於是他從東屋拿出本書來,嘴裏振振有詞裝做背書,眼睛卻在四處觀察。用人李媽要出去買菜,張幼林立即叫住她:“李媽,您看見我媽了嗎?”

“太太早上就出去了,説是看個親戚。”

“噢。”張幼林喜上心頭,他等李媽出了院子,鬼鬼祟祟地溜進了母親的卧室。張幼林先是東翻西翻,想找到鑰匙,結果沒有找到,他又蹲在裝書畫的櫃子前,仔細琢磨着怎樣才能把銅鎖打開,他使勁拽了拽,無濟於事。張幼林拉開屜,在裏面亂翻着,終於,他找到一縫鞋用的針,把進鎖孔裏來回捅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捅開。張幼林急了,他氣急敗壞地衝出了母親的卧室,直奔廚房找了把斧子來,毫不猶豫地向銅鎖砸去。

“當、當、當”銅鎖終於被砸開了,張幼林拉開櫃門,取出裝書畫的樟木盒子打開,他把兩個卷軸打開鋪在桌子上,比較了一下,他猶豫着先是拿起《西陵聖母帖》,想想又放下,然後下了決心,將《柳鵒圖》捲起,用一塊包袱皮裹好,把《西陵聖母帖》放回櫃子裏,提着包袱匆匆離去。

三郎帶着白折沮喪地回到了京城,劉一鳴約了原在松竹齋學徒的得子,三人一起在酒館裏會面。

“哎,得子,松竹齋關了你去哪兒了?”劉一鳴給得子倒上酒。

“松竹齋關了,邊兒上又開了一家新的南紙店,掌櫃的瞧得起我,把我帶過去了。”

“得子,松竹齋雖説關張了,總還有點兒貨底子吧?”劉一鳴試探着問,三郎趕緊接上話:“能不能想辦法再進點兒松竹齋的紙?不然我回去沒法待!”得子搖着頭:“這恐怕不好辦,貨底子都盤清了,松竹齋已經連店帶貨抵給華俄銀行了。”三郎的腦袋又耷拉下去了,劉一鳴央求着:“我這兄弟為這事兒都急病了,帶不回松竹齋的白折兒,他回去沒法待,得子,你得想個法子。”得子一臉的無奈:“我哪兒有什麼好法子啊?”

“那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從濟源昌那兒幾箱白折兒,你給驗驗貨,再找些松竹齋的封條往箱子上這麼一封,齊活!你是松竹齋出來的人,經你驗過的貨,他們家大人保管挑不出病來。”得子猶豫着:“可是…松竹齋都關張了。”

“我説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啊?像你這麼學徒,哪輩子才能當上掌櫃的?”劉一鳴有點兒急了,得子還是無動於衷。劉一鳴一咬牙:“得子,我兄弟出的是官差,他不會讓你白乾的,你琢磨琢磨,濟源昌的紙什麼價兒?松竹齋的紙什麼價兒?這裏的差價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就看你要不要了。”這番話還是頗具誘惑力的,得子立刻就來了神:“要!憑什麼不要?”三人又商量了一下具體的細節,這件事就算搞定了。

張幼林來到了琉璃廠往南不遠處的虎坊橋,走進了以典當古玩字畫聞名的恆泰當鋪。他踮起腳將包袱扔到高高的櫃枱上:“給我當個滿價兒!”當鋪的二掌櫃打開卷軸一看,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後睜大眼睛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還用放大鏡照了照印章和題款,什麼也沒説,進到裏面叫出了掌櫃孫伯年。孫伯年五十開外,在典當行裏混了三十多年,人稱“獨眼兒孫”——不是他只有一隻眼睛,而是同行讚譽他眼光獨到。孫伯年先端詳了一番張幼林,又把《柳鵒圖》仔細看了一遍,心裏有了數,這才開口:“敢問這位小爺,您是哪家的公子?”張幼林早等得不耐煩了:“你這個人好奇怪,我當東西你收貨,兩相情願,做的是公平買賣,你打聽我家幹什麼?”孫伯年顯出一副謙卑的樣子:“是是是,小爺您教訓的是,我是不該多問,可您這幅畫兒嚇着我啦,好傢伙,宋徽宗的手跡,”他迅速盤算了一下“這要是真跡,當個一千兩銀子不成問題。”張幼林一下子蹦了起來:“一千兩?不成,我需要兩千兩,少一兩不幹。”孫伯年心想,你一小孩子懂個?他把畫擱一邊了:“您一進門兒就喊‘當個滿價兒’,滿價兒是多少?您滿世界打聽一下,京城的當鋪有規矩,撐死了也就是一千兩。再者説了,這幅《柳鵒圖》的真偽還不好説,玩字畫兒的都知道,宋徽宗的手跡雖説傳世不少,可他辦的翰林圖畫局裏有不少高人,經常為聖上代筆染寫,這種‘院體’作品和徽宗本人的‘宣和體’混在一起,令後人真假難辨,即使是鑑賞大家也難免有走眼的時候,更何況我這個俗人?”

“掌櫃的,我本來也沒拿您當鑑賞大家,不過,您既然幹這一行,至少也應該瞭解個大概,我問您,依您的經驗看,這幅畫是否可以確定為北宋時期的作品?”孫伯年一聽這話,知道眼前這孩子不好糊,於是點點頭:“可以確定,這點兒把握我還有。”張幼林進一步説:“書畫行裏有個説法,就宋徽宗的作品而言,無論是他親筆染繪還是別人代御染寫,都可以視同趙佶手跡,難道您沒聽説過?”孫伯年不吭聲了,又拿起放大鏡仔細看起來。

“掌櫃的,您痛快點兒,我當兩千兩,您幹不幹?”張幼林催促着。

孫伯年咬咬牙:“小爺,我也豁出去了,這幅畫兒不管真的假的,我認了,我給一千兩。”

“我説過,我急等着用銀子,需要兩千兩,少一兩不行。”張幼林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孫伯年想了想:“那這樣吧,我讓一步,一千一百兩,如何?”張幼林伸出手來:“掌櫃的,麻煩您把畫兒給我,我再到別的當鋪去轉轉,您慢慢候着,保不齊哪天您用十兩銀子把武則天的鳳冠收來。”眼瞧着這筆買賣要黃,孫伯年趕緊往回找:“別價,小爺,咱不是正商量嘛,這麼着,一千五百兩。”

“您這人怎麼這麼黏糊呀?我不當了成不成?把畫兒給我。”

“得嘞,兩千兩就兩千兩,”孫伯年把畫卷起來“您別急,我馬上給您開銀票。”張幼林拿着銀票就奔了盛昌雜貨鋪,他把銀票往桌上一拍:“馬掌櫃,銀子我籌來了,下一步怎麼辦,您多幫忙,我只要霍大叔早點兒出來。”馬掌櫃吃驚地看着銀票:“幼林少爺,你哪來的這麼多銀子?”

“這您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我…把家裏的畫兒給當了。”

“老天爺,什麼畫兒能當這麼多銀子?你家裏知道嗎?”馬掌櫃擔起心來。

一提這個,張幼林心裏也犯憷,他猶豫了一下説:“我媽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所以您得快點兒把銀票送出去,把生米做成飯,誰來了也沒轍。”

“幼林少爺,這…你怎麼跟你媽待呀,這麼貴重的東西…”馬掌櫃還在那兒嘀咕,張幼林已經扭頭走了。

傍晚時分,張李氏疲憊地回到家中,她先去了客廳。李媽送上茶來,張李氏問:“少爺呢?”

“少爺出去半天了。”

“沒説去哪兒了嗎?”李媽搖搖頭:“沒説。”

“從牢裏出來剛消停幾天,這又開始了,沒出息的東西。”張李氏站起身“李媽,我有點兒累了,先去躺一會兒,少爺回來了馬上叫我。”張李氏走進卧室,坐在牀邊正要躺下,她突然發現了地上的斧頭和被砸壞的銅鎖,不覺驚叫:“李媽,李媽…”李媽小跑着進來:“我在呢。”

“這斧子是怎麼回事?是誰砸的鎖?”李媽慌張起來:“太太,今天我還沒進過這間屋子,這斧子…噢,好像是少爺向廚子老趙借的,誰…誰砸的鎖,我可不知道。”張李氏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撲到櫃子前打開櫃門,取出樟木盒打開一看,裏面只剩下了一個卷軸,她像遭了雷擊,一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幼林哪,你這不孝的東西啊,你這是要了你媽的命啊…”張幼林回來後,母親讓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供出畫的下落,張幼林低着頭不吭聲,張李氏倒拿着雞撣子,咬着牙往他背上:“説!你把畫兒拿到哪兒去啦?説!你説不説?”張幼林忍住疼還是不吭聲。

李媽在一旁勸阻:“太太,您別生氣,回頭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張李氏邊邊哭:“列祖列宗啊,公公啊,我對不起你們,我養了個不孝的兒子…他才多大呀,就知道偷家裏的東西啦…家賊難防啊,為了這書畫兒,我誰都防着呀,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啊…”張山林和張繼林匆匆趕來,張李氏哭着對張山林説:“他叔兒啊,你來管管你侄子吧,我是沒轍啦,這子沒法過啦!”

“嫂子,您彆着急,我來問問,就算他把這幅畫兒給賣了,也總得有個去處吧?”張山林走到侄子身旁:“幼林,你説吧,你到底把畫兒拿哪去了?”張繼林也拽拽他的衣裳:“幼林,你這就不對了,怎麼能偷家裏的東西呢?事已至此,你不説話也不成啊。”張幼林仍然不吭聲,張山林又説:“幼林啊,你應該知道,這兩幅書畫是張家的傳家寶,你爺爺留下過話,再窮也不許賣這兩件寶貝,當時你也聽見了。現在咱就不説你爺爺的遺囑了,就説這兩幅字畫兒吧,這字畫兒可是屬於張家的,不光是屬於你媽,所有張家的後人都有份兒,就算你把它賣了,也該把銀子拿回來大家分啊,你這麼幹,不是吃獨食嗎?”張幼林終於開口了:“媽,叔兒,畫兒是我拿了,我有急用,你們放心,我會把它拿回來,別的你們就別問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告訴你們。”

“不行,你一定要説出來,到底把畫兒拿到哪兒去了?”張李氏問着。

“是啊,你不説可不行,這畫兒到底在哪兒?如果被你賣了,賣了多少銀子?銀子在哪兒?哪兒能一句話就糊過去?”張山林這一連串的問話使張幼林頗為惱怒,他抬起頭來:“我説了,這不能告訴你們,你們就是再我也沒用!”張李氏氣急了,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不説是不是?現在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我只當沒養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張幼林的眼圈紅了,他給母親磕了個頭:“媽,您多保重!我走了…”張幼林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張山林、張繼林在後面大聲喊着:“幼林,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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