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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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周老太太着周伯濤寫了一封信,差周貴送到鄭家去,請國光下午來用便飯。但是鄭國光卻拿“人不舒服”這個託辭道謝了。他連一張便條也不肯寫。
“伯雄怎麼不來?未必他已經曉得了我們的用意?”周老太太詫異道。她到失望,又彷彿碰到了一塊絆腳石。
“他曉得,那就糟了,”周伯濤沉地説。對這件小事情他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他始終把它看作一件超乎他的能力以上的嚴重事情。
“不見得,他不會曉得這麼快,”周老太太想了想,搖頭説。
“他説人不舒服,或者他真生病也未可知。那麼等他病好了再説罷,”周伯濤忽然想出了一個拖延的辦法。
“也好,”周老太太遲疑了一下,説。
“我看還是請明軒過去問問他的病。是真的,自然沒有話説。如果是假病,就請明軒跟他當面涉,”陳氏在旁邊靜靜地聽着周老太太同周伯濤講話,她知道丈夫的心思,忍不住
嘴説道。她的話提醒了周老太太。
“你這個辦法很好,”周老太太對陳氏説“我們只好再麻煩大少爺走一趟。”周伯濤不高興地瞅了他的子一眼,他在母親面前不便吵鬧,只得唯唯地應着。
周老太太便差周貴到高家去請覺新。周貴把事情辦得很好。覺新不等吃早飯就到周家來了。
覺新到了周家,自然受到周老太太和陳氏的誠懇的歡。她們把國光推託的話告訴他,還説出她們的意見。覺新贊成她們的主張,他也願意到鄭家去一趟。周老太太殷勤地留他吃早飯,他不好推辭,只得陪着他的外祖母、舅父、舅母們吃了飯。
吃飯時,平躲在房裏的枚少爺和他的新少
也出來了。在飯桌上枚很少跟覺新講話,一則因為有父親在座,他不敢多説,二則,枚結婚以後在人前更不喜歡講話。別人背後批評他,説他把話都對着新娘説盡了。這自然是開玩笑的話。不過覺新注意到前不幾時在枚的臉上現出的一點紅
已經褪盡了。他的臉
反而顯得比從前更加蒼白。雖然這上面常常泛出笑容,但是這個年輕人的微笑卻使人想到一個快要枯死的老人的臉。覺新尤其覺得可怕的是那一對略略陷下去的眼睛,那對眼睛所表現的是一種深的沉溺,一種無力的掙扎以後的放棄。跟這個作為對照的是旁邊那個婦少的充滿活力的健康。那張濃施脂粉的長臉彷彿塗上了一層活氣,好象滿溢在全身的活力都要從臉上綻出來似的。她始終不曾説出一句完整的話。不過她抬起眼睛看過覺新兩次:她的眼光好象是一股
水,要把人衝到什麼地方去。覺新痛苦地想:一件罪惡又快要完成了。在他看來這是無可疑惑的了,兆候就擺在他的眼前。他又憐憫地看了看枚。枚若無其事地坐在他的對面。
“他不知道,他們都不知道,”覺新這樣想着,他不能夠再嚥下飯粒了。但是他也只好勉強吃完碗裏剩餘的一點飯,才跟着周老太太離開桌子。
飯後枚少爺夫婦立刻回到自己的房裏去了。芸還陪着覺新在周老太太的房裏坐了一會兒,談一些閒話。芸為着她的亡故的堂姐的事,很覺新,她在談話間也表
出她的這種
情。這對於覺新自然也是一種鼓舞。只有做父親的周伯濤對這件事情並不熱心。他跟覺新談話的眉宇間總帶着不愉快的表情。覺新知道他的心理,也就不去管他。
覺新從周老太太的房裏出來,坐着自己的轎子到鄭家去。轎子停在大廳上。鄭家僕人把他引進客廳內。他在那裏等候了許久,才看見鄭國光出來。
兩人見面時,自然是先説些客套話。覺新看見國光神很好,方臉上也沒有病容,故意向國光提起問病的話。國光不覺臉上發紅,支吾半晌才説出幾句敷衍的話來。他一邊説話一邊皺皺眉頭:“多謝大表哥問。我前天晚上傷了風,昨天一天都不能下牀。醫生囑咐不要出門,所以岳父先前打發人來招呼,也沒有能夠去…”覺新不願意再往下聽,就讓國光一個人説去。他想:“在這種天氣還會傷風?而且一點病象也沒有,明明是在説謊。”他也不去揭穿國光的謊言,卻裝出相信的樣子説出幾句安
的話。
國光在周伯濤的面前可以説出一大套話,但是對着覺新,他的那些話卻全不適用了。此外他便沒有多少話可説。所以在覺新不斷的注視之下他的臉上開始現出了窘相。
覺新故意把話題引到蕙的身上,然後再轉到靈柩安葬的問題。國光自己心虛,極力躲閃,但是終於在正題上被覺新捉住了。他知道當面拒絕或者找託辭是不可能的。他心裏正在打算怎樣應付,口裏含糊地説:“…地已經買了,不過還有別的事情,一時恐怕來不及,家嚴的意思是…最好移到明…”
“據我看太親翁也不必太費事了。其實辦這點小事情也花不到一年的工夫。蕙表妹沒有這種福氣,”覺新冷笑道:“家舅的意思還是請表妹夫早點把靈柩下葬,好讓死者有個歸宿。這可以説是存歿均了。”國光覺得覺新的話有些刺耳,他的臉又紅了一陣。不過他心機一動,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便堆起一臉笑容,順着覺新的口氣説:“大表哥的意思很對。我原本也不大讚成家嚴的主張。是的,我們應該讓死者早得歸宿。我一定照大表哥的意思辦。其實不勞你大表哥來説,我也打算這樣辦的。
期自然越早越好。家嚴不會不同意。”這樣
快的回答倒是覺新料想不到的。他怔了一五,接着就出現了滿意的顏
。不過他還怕國光躲賴,所以又説:“那麼就請表妹夫給我一個期限,我才好回去對家舅回話。家舅看過歷書,説是下月初四
子正好。”他以為國光一定不贊成這個
期(因為它離目前還不到十天),他預備做討價還價的把戲。
但是這一次又出乎覺新的意料之外,國光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好,初四就是初四,一定辦到。請大表哥放心,回去轉達岳父岳母,初四一定安葬。”這樣一來,覺新預備好的許多話都無從吐
了。他看見國光答應得這麼
快,雖然這不象國光平
的態度,但是他也不便再
國光。他覺得這次的
涉倒還是相當順利的。
覺新從鄭家再到周家,他把涉的結果報告了他的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周老太太和陳氏自然十分滿意。她們對他説了許多
的話。連周伯濤的臉上也現出了笑容。沒有爭吵,沒有衝突,沒有破壞禮節,只有這樣的解決才是他所盼望的。而且它還給他解除了一個負擔,減少了麻煩。
覺新告辭出來。他已經走下石階了,聽見芸在後面喚他,便轉身回來。他看見芸站在堂屋門口對他微笑。她手裏拿着幾本書,好象是剛從過道里走出來似的。
他走到芸的面前,芸把手裏的書遞給他,一面説:“大表哥,這幾本還給你,請你再給我挑幾本送來。”
“好,我回到家裏就喊人送來。我現在先到公司去,”覺新接過書高興地答道。他打算轉身走了。芸又喚了他一聲。他望着芸,等候她説話。
芸看見覺新在等她,忽然又説不出話來。她有點動,但是她很快地鎮靜下來。她低聲説:“大表哥,你給姐姐辦好了事情。她在九泉也會
你的。”她
動地微微一笑。她仍舊望着他,淚珠從她的眼眶裏溢出來。
覺新本來因為辦好了涉自己也頗為得意。現在他聽見芸的短短的兩句話,忽然覺得剛才的喜悦立刻飛走了,只剩下空虛、悔恨和慚愧。
,他哪一點值得死者的
?他哪一點又值得面前這個天真的少女的
?他難道不曾幫忙別人把她的堂姐送到死路上去?他難道不曾讓死者的靈柩被拋棄在古廟裏?那些時候她們就懷着絕望的心求人幫助,她們就信賴他,
他,但是他為她們做過什麼事情?現在他又做了什麼實際的事情?沒有,什麼也沒有!他給她們的只是空
的同情和關心。但是她們卻用誠摯的
來回答。現在事情還沒有辦妥,她的
就來了。那個純潔少女的顫動聲音攪動了他的心。他沒有理由接受她的
!而且他連過去的欠債也無法償還。
“芸表妹,你不要謝我,我還沒有做過一樁值得你們的事,”他掙扎了一會兒才吐出這句話來,他的眼睛也濕了。他不能夠再説什麼,或者再聽什麼,他嘆息地吐出“我去了”三個字,便猝然地轉身走了。
芸站在堂屋門口,帶着同情的和尊敬的眼光送走他的背影。天井裏很靜。陽光把梧桐葉的影子貼在她的身上,芸剛剛轉過身子,忽然一陣尖鋭的笑聲從枚少爺的房裏飛出來。她不覺皺了皺眉頭。
覺新到了公司,剛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就聽見裏面有人講話,他連忙揭起門簾進去。原來是他的四叔克安和旦角張碧秀在這裏等他。張碧秀坐在藤椅上,看見他進來連忙站起帶笑招呼他。克安坐在寫字枱前那把活動椅上,拿着一把摺扇在煽着。
“明軒,你今天怎麼這樣晚才來?我們在等你,”克安看見覺新進來,含笑地説。他依舊大模大樣地坐在椅子上面,不過把椅子轉動了一下。
“我不曉得四爸今天要來。我剛剛到外婆家裏去過,”覺新沒打采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