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片冰心在玉壺三千往事留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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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巫送罷桃子,看着姬子夷拉着姬心瑤上了早已停在王室陵園外的馬車,便讓築風回城裏鹽市,自己默默地隨同房莊主回到了奕園。

房莊主見桃子和屈巫談得頗為融洽,心中不甚歡喜。他們這一支終於可以認祖歸宗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桃子會丟下他們決然離去。

房莊主雖然沒從悲痛中走出來,卻早已對屈巫在心中有了認同。於是他將自己與桃子以及奕園的淵源一一地告訴了屈巫。

房莊主一脈世代是祖師爺的家奴,一直跟隨桃子祖父這一支。他本無名,被桃子父親賜名房。

當年房和父親正在後山別院,忽見山下濃煙滾滾,他們連忙跑下山來,正要衝進奕園,卻見過氏拿着劍四處巡查,劍鋒上鮮血淋漓,房父明白過來,急忙按住已經十五歲的血氣方剛的房,躲避已經殺紅眼了的過氏。

父子倆親眼看着奕園化為灰燼,親眼看着過氏抱走了大小姐桃子。只能是暗地裏咬碎了牙齒,發誓要為主子報仇雪恨。

他們為了心中的復仇計劃,悄悄地分別行動起來。房的父親悄悄網羅落在外的七殺門弟子,將他們集合在後山別院練功,期待有朝一能救出桃子。

房則找了機會,佯裝與韓長老在街上偶遇,被他收為七殺弟子,尋找一切機會接近過氏,掌握他的行蹤。

直到桃子十歲那年,房得知過氏離開鄭國,便通知父親與桃子相認。桃子依稀記得這個老家人,記得從小就喜歡將自己背在身上玩耍的房大哥。

主僕相認的悲喜,自是不必多説。房父接桃子去山中別院,桃子卻搖了搖頭,不肯離去。

桃子雖然年幼,可知道自己一旦離開,過氏回來後必不會善罷甘休,他掘地三尺也會找到自己。到那時,不要説山中別院保不住,裏面的一些七殺門弟子也會因此而喪命。她怎麼可能為了自己而連累衷心耿耿的家人。

桃子執意向房父要去了醫書和製毒方要,她説自己一定會成為製毒的高手,一定會親手為父母家人報仇。

可是,直到被易韶騙進宮,天善良的桃子都沒能下手。她終於練成了製毒高手,她終於可以在不經意間殺死滅了自己全家的仇人。然而,僅僅是一絲善念,她在噬心之痛中煎熬着,卻終是下不了手。

再後來,姬子夷重建奕園,桃子假死出宮。厲王爺千方百計地找到了房莊主,他就悄悄地離開了韓長老,帶着山中別院的弟子們一直守護在奕園。

“大小姐隱身了這麼多年,眼看就要守得雲開見出,卻…”房莊主又梗咽起來。

屈巫不由心生嘆,世間多有忠肝義膽之人,房莊主父子對桃子的不離不棄堪稱典範。

“你父親呢?”屈巫問道。

房莊主看了眼屈巫,猶豫了一會兒才説:“大小姐假死出宮後,平安地過了兩三年。後來過氏從洛邑來鄭,似是起了疑心,三番五次來奕園查探。我父親到底沒能逃,被他一掌打死。”屈巫一怔,想不到師傅手上竟有着這麼多的血債。父債子還,師傅沒有子嗣,唯有三個徒弟。大徒弟易韶被他執意要廢掉,三徒弟姬子夷對七殺門若即若離,只有自己是他的衣缽傳人。屈巫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真對不起,想不到會是這樣,我…”屈巫沉重地説。

“門主,這與您無關。再説一切都過去了,大小姐總是説,冤冤相報何時了,那麼大的血海深仇她都能擔待,何況我等。”房莊主趕緊向屈巫表白着。

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個道理自己何嘗不懂?可自己作為七殺門主,師傅的衣缽傳人,迄今為止,師傅的臨終遺言一個都未做到,卻牽連出了師傅的種種不堪。自己如何置身事外?

“那你可知他是如何被害?”屈巫到底還是問出了自己想問的話,雖然他知道這樣會傷害房莊主。

不料,房莊主很快地搖了搖頭,沒有絲毫地掩飾和遲疑。屈巫沒有再問下去,他明白,房莊主這樣忠厚老實之人是不會撒謊的,他的神情已經告訴了自己,他是真不知道。

“那見到韓長老,他臉上的鬍鬚那麼長,還真一時沒認出來,直到他自報家門,我才幡然醒悟。”房莊主見屈巫沉默着,以為他還在糾結過氏被害之事,便尋找着話題岔開。

屈巫微微點頭,心裏暗自對房莊主更加首肯,難得忠義如此。

“大小姐的女兒即將嫁往陳國,你可知?”屈巫也岔開了話題。

事實上,姬心瑤到底是否嫁往陳國,屈巫並不清楚。當初,姬心瑤要死要活地逃婚,現在經歷了這麼多的變故,是否還會去陳國不得而知。雖然他多麼希望她不要去陳國,可他們之間有可能嗎?屈巫的心很是黯然。

“陳國?”房莊主搖了搖頭。那姬子夷領着姬心瑤來奕園,直到後來母女永訣時相認,他才知道驕橫的小公主是大小姐的女兒,其它的情況一概不知。

房莊主陷入了沉思,許久,他回過神來對屈巫説:“門主,小公主是大小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我有責任保護她,猶如當年保護大小姐一樣。既然小公主去陳國,我想也隨同而去。”屈巫略微吃驚,有點出乎意外。只道房莊主忠肝義膽,卻沒料到他愛屋及烏。屈巫心中半是欣半是耽心。欣的是姬心瑤的身邊有人保護,自己多少可以安些心。耽心的則是姬心瑤刁蠻任慣了,未必能接受房莊主的好意。

坐了半天的屈巫站起來,在屋裏轉了幾圈,説:“那這裏作何打算?”

“奕園還世子,山中別院裏有七殺門的一些東西,門主您看?”房莊主説着。顯然,他已經做了一番考慮。他的意思是想屈巫能把山中別院接管過去。

“都給世子吧!若是以後需要,我再向他取。”屈巫覺得姬子夷畢竟是師傅的徒弟,雖然自己與他之間有些彆扭,但姬子夷應該不會出賣七殺門。

房莊主沒再説什麼,眼見不知不覺中,天已經暗了下來,便留屈巫用晡食,屈巫也不推辭,簡略用餐過後即告離去。

屈巫離去之後,房莊主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大小姐的葬禮實在是太名不正言不順了,為世子隱身了十幾年,最終仍然是無名無份,説是嬪妃之禮,卻是簡陋的不能簡陋。世子難道這點主都做不了?

小公主直到最後才出現,也是不正常的。而且看她當時的情形似是強忍了悲痛,難道連大聲哭自己的母親都不可以?王室真的就這麼無情嗎?

房莊主越想越悶。不行,自己得趕緊搞清楚小公主幾時出嫁陳國,自己好作安排。房莊主疾速地跑到內園的木屋,找到桃子那個盛有醫書和製毒方要的木匣子,抱在懷裏,向城裏飛奔而去。

城門早已關閉,房莊主尋到一處僻靜的城牆,“蹭、蹭、蹭”幾步躥了上去,避過守城將士,一路向王宮而去。

房莊主也是藝高人膽大,雖然以前悄悄來找過幾次世子,卻並不知道小公主住在何處。

房莊主從隱秘處跳入王宮,三晃兩晃地就到了王宮中心,四處看去,整個王宮靜悄悄地,除了不時巡邏的衞,看不到其它人走動。

房莊主只得前往世子府,他躲躲閃閃地走着,心中不由得一陣悲涼。他記得自己一共到世子府只去過兩次。

第一次是姬子夷帶他來的,為的是讓他知道如何在王宮裏找到自己。那晚,他跟在姬子夷的後面飛檐走壁,心中無比的歡欣。姬子夷對桃子的情誼他全部看在眼裏,他由衷地祝福桃子有了好的歸宿。

第二次是桃子突然病了,畏寒發熱。儘管桃子不讓他聲張,他還是忍不住偷偷地跑到王宮,喊來了世子。那晚,他親眼看到姬子夷心急如焚的樣子,親眼看到姬子夷不顧一切地叫開城門,將桃子送到了厲王府醫治。當時的房莊主動得差點沒落下淚來。

然而,現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桃子就這樣決然地走了,丟下了她的女兒,丟下了姬子夷,丟下了自己這個從小就陪伴她的老家人。

房莊主到了世子府,卻怎麼也找不到姬子夷。正在焦急間,見到一落了單的衞,向轉角陰暗處走去,解開衣服衝着牆角了起來。

房莊主伸手捂住他的嘴,低聲喝問:“小公主住在何處?”那衞嚇得縮了回去,手亂指一氣。房莊主無奈,只得説:“前面帶路,若是喊叫,小心狗命。”那衞抖抖索索地走着,房莊主跟在後面亦步亦趨。萬幸,一路沒遇到任何人。

終於到了漱玉齋。房莊主伸手點了衞的昏睡,將他拖到樹後,自己閃進了小公主殿。

外宮的燈火依然通明,兩個小宮女在暖爐旁打着瞌睡,其他的宮女卻筆直地站成兩排,守在內宮的門外。

二更都過了,這些宮女還在侍候?房莊主心裏嘀咕着,悄悄地翻進迴廊,繞到了內宮的後窗外。

房莊主靜靜地推開窗户,向裏面看去。頓時,大吃一驚。長几上杯盤狼藉,酒壺歪倒一旁,酒盅滾落地上,姬子夷摟着姬心瑤正坐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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