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第二十七場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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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一跟秀兒和秦玉樓説話的時候,同樣屬於長舌男一族的菊香倒是乖乖地站在一邊沒吭聲,謹守着主僕之分。這會兒見十一氣沖沖地拉着秀兒就走,只得上前勸了一聲:“少爺,你別嚇着秀兒了,有話慢慢説。”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嘴了?”十一正一肚子氣沒地兒出呢,剛好小跟班自動送上來了。

菊香急忙道歉,恨不得自己掌嘴:“是是是,是小菊多嘴了,少爺息怒。”只可惜,跟打翻了醋罈的主子説話,是怎麼説怎麼錯的,這不,馬上又引來了一句責問:“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怒了?”

“是是是,少爺您沒怒,是小菊眼睛花了。小菊要是貓頭鷹就好了,長着夜視眼,這樣就不會把少爺明明笑得像彌勒佛的臉看成是發怒了。”秀兒笑了起來,安菊香道:“沒事的,你先在邊上等一會,我跟你家主子説幾句話就下來。”這年頭,當人家奴才不容易啊,要照顧主子的飲食起居,還要照顧他的情緒,他發無明火的時候不僅要忍着還要想盡辦法逗他開心。

兩個人走到馬車邊,趕車的老王早已知趣地走到一邊去了。十一把秀兒拉上車,砰地關上車門,秀兒鼻子翕翕地嗅了嗅説:“好香,你這是新車呢,還是原來那車新上了油的?果然是油壁香車啊,正好拿來與美人同載。”待把車認真打量了一番,確定這是一輛新車後,遂笑着問他:“是不是又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到荷包裏沒錢了。所以就把原來那車賣了?”十一瞪了她一眼:“少胡扯,我為下鄉才特地換了這輛新車的。鄉下的路不比大都,到處坑坑窪窪的。原來那車太講究,趕到這種地方來還不顛散了。”連車都特意換了結實的新車。這問題嚴重了,秀兒坐正身子問他:“你真打算一直跟着戲班走?”

“誰跟着你們啊,我是要去巡視我家地生意。”十一沒好氣地頂了一句,臉上的表情臭得很。

“好吧,你不是跟着我們。那,你這樣出來,伯父知道嗎?他同意嗎?”他的臉更臭了:“我又不是囚犯,要去哪兒還得他同意?我在大都地時候偶爾也好幾天不回家的。”聽他這口氣,明明就是偷跑出來地,這會兒,關府的人還不知道急成怎樣了呢。心裏一急,語氣中便有了一點責怪之意:“你那時候是在大都啊,你家裏僕人多。眼線多,他們知道你在哪裏,只是沒回家住而已。可是現在…”在大都。他不管去什麼場所,一般人都認識他。也沒人敢隨便招惹他。可是離開了大都,誰還認得他是誰呀。萬一出點什麼差錯可怎麼辦呢?秀兒越想越着急,覺得頭都大了。他以前每次説要跟着戲班串戲,她都只當玩笑話聽。關家的寶貝少爺,十幾個娘捧在手心裏的寶,偷偷跟着戲班跑出來,然後風裏雨裏,到處,而這一切都只因為她,關伯父關伯母不怪她怪誰?

秀兒愁死,十一卻完全不以為然地説:“現在他們也知道我在哪裏。”

“他們不知道吧,就算他們猜到你跟戲班走了,可戲班在哪裏他們又不知道。”十一不吭聲了,秀兒想了想,伸手想打開車門。

“你幹嘛?”他一把拉住她。

“下去跟老王説一聲,讓他明天回去報個信,就説你在這裏,免得你家裏擔心。”他嗤笑:“你不會想趁機跑吧?”秀兒回頭:“我又沒做虧心事,為什麼要跑?”

“哼!”他總算鬆開手,秀兒下去跟老王代了幾句,菊香卻悄悄告訴她:“放心,家裏老爺太太都知道,我要是敢不跟他們通風報信就偷偷跟少爺跑掉,回去老爺還不把我的腿給打折了。”

“那你家老爺太太怎麼説?”原來沒過明路,卻是過了暗路地,秀兒鬆了一口氣。

菊香嘆氣:“老爺太太還能怎麼説?叫我好好服侍他,還叫我跟這裏的掌櫃代,好好看着他別惹禍。”秀兒總算心裏安定了一些,十一這樣等於跟着她跑了,沒事還好,有事她回去怎麼跟關伯父和一堆關伯母代?不管他們兩家的情有多深,一旦十一因為她的緣故而出了什麼差錯,不僅原有的情蕩然無存,關家不會放過她,也不會放過她家。關伯父是個能人,説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都不為過,她家可惹不起。

再次爬上車,十一冷笑道:“你東拉西扯,上竄下跳,準備拖到什麼時候才要老實代?”秀兒火上來了:“我上竄下跳?要不是為了你這任的大少爺,我用得着這麼辛苦地上竄下跳?我唱了一天堂會,回來一刻沒歇,忙着收拾東西,忙着洗澡洗衣服,想早點好了休息,結果,大少爺來了,要審問我,我還不是乖乖地跟來了?可是你又説自己是偷跑來的,我能不着急?我怕不趕緊代清楚你的行蹤,你家裏會鬧翻天,你爹會索派人來追殺我,好永絕後患!”十一也是辛苦趕了一天車跑來看她的,結果沒討到半句好話,只聽到了一長串指責,也氣得不清,連聲音都發抖了:“這麼説,是我來錯了?我不放心你,專程趕過來陪你,是我自作多情,自討沒趣?”因為動,他地手死死地抓住車上的橫杆。

看他氣成這樣,秀兒暗暗吃驚,趕緊調整自己的情緒。認識這麼久,除了第一次在他家裏見識過十一少爺地臭脾氣,其餘的時候他在她面前其實很温和,很通情達理地。而這次。他行為再莽撞,説到底也是為了她來地。

於是她改用和緩的語氣説:“十一,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你跟我不一樣,我家女兒多。你家就你一個命子,你要有什麼差錯,我就算拿命去抵,你家也不稀罕,呃…”意思是沒錯。可這話怎麼越聽越彆扭呢?秀兒沮喪地住了嘴。

看得出,十一也在努力自我調息,然後若無其事地告訴她:“這件事,我在家裏早就提過好多遍了,他們不見了我,肯定想得到我跟戲班走了,不可能是被綁架,或別地什麼。”見秀兒不搭腔,他哼了一聲説:“你少叉開話題。我們現在要談地,是你的事!”

“我,我什麼事啊。”

“柯公子”簡簡單單地三個字。

“哦,柯公子。對。柯公子…其實他就是一個戲,單純的戲。只是碰巧有事到通州。碰巧在街上看到了我們戲班要在這裏演戲的公告牌,這人以前在大都看過《拜月亭》的,説非常喜歡,就專程到戲班來看望。剛好師傅和黃花都不在嘛,沒有主事的,他又點名要見我,你説這種情況下,我能不理嗎?戲可是我們地衣食父母。他也是像你這樣,見我們住得太差,就説請我們住客棧,我當然回絕了,無功不受祿,怎麼能隨便接受呢?”説完,偷偷吁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開始結巴了兩句,後來就越説越順溜了,這樣,應該可以矇混過關了吧。

“這麼多碰巧啊,你不覺得,太碰巧了嗎?”十一似笑非笑地問。

“可是,就是那麼巧啊。”説這話的時候,秀兒的臉有那麼一點點不自然,好在她微微低着頭,好在這是晚上,雖然星光滿天,光線還是比較幽暗,兩個人即使面對面,也看得沒那麼清楚。

十一聽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問:“剛才你那個師兄明明説,這是你認識的有錢人。”原來世上最討人厭的,不是別的,就是多嘴長舌男!秀兒忿忿地在心裏罵了幾句,這才想好説辭:“他可能看這個人點名找我,就以為我認識他吧,其實,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他。就像以前你如果去芙蓉班,肯定也會點名想會會曹娥秀,對不對?戲到了戲班,當然想見主角了。”這一點十一也無法否認,大都所有的名伶,他和他爹,作為資深戲,應該都點名求見過了吧,而且全都在一起吃過飯喝過酒的。

到這時,秀兒才算是真地放鬆了下來,看十一的樣子,今晚的風波,應該是過去了吧。至於以後會怎樣,以後再説。

兩個人又默默坐了一會兒,秀兒便笑着説:“回去休息吧,坐車很累地。我那天過來,晚上躺在牀上全身痠痛,覺得骨頭都快散架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馬車坐那麼久呢。”十一道:“這就要散架了?那以後怎麼辦?這裏離大都很近了,你們以後要去的任何地方都比這裏遠。”秀兒苦笑:“這我也知道,但已經吃了這碗飯,沒辦法,慢慢適應吧。”

“你可以不吃這碗飯地,如果你想回頭,隨時都可以。”秀兒驚訝地抬起頭,這話好像昨天還聽另一個説過,這些人都這麼期待她回頭嗎?竟像有點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地覺呢。

這天十一走的時候,沒有再追問什麼,但秀兒心裏清楚,這件事,他並沒有徹底地釋懷。他好像也在觀望,也在等待,那真正地謎底揭曉的一天。

目送他的馬車消失在夜裏,秀兒呆呆地在土坡上站立着,心裏説不出是什麼滋味:男人啊,他自己可以公開嫖,而她不過認識了一個男人---還是間接聽別人説的,並非當場抓獲----他就氣得像被戴了綠帽的丈夫一樣。

秀兒不肯説實話,也並非是怕他,只是不想徒增是非而已。何況本來,她與帖木兒之間就沒什麼,他是個清修的道士,終究要回到隱居的山裏。他説要娶秀兒,不過是稟着負責任的態度,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跟秀兒怎樣怎樣過了,在那些道德家看來,秀兒已經屬於被毀了清白的那種。他想要對被他毀了清白的女子負責,僅此而已。

對,就是這樣。十一,這就是最後的謎底。

秀兒喃喃地對着車子消失的方向説了一句什麼,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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