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回討限期連累家屬説諧話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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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説姜成、楊志拿不住一撮，正要進城討限，後邊有人趕來説:“要拿一撮，我曉得他下落。”二人回頭一看，原來是馮七恍的兒子，好喝便宜酒，都叫他馮人嫌。姜成、楊志夙合他玩笑，説:“你趕爺們來作什麼？”馮人嫌説:“今有個巧機會，特來送信。”姜、楊二人説:“有什麼巧機會，你小子又鬧鬼吹燈呢。”馮人嫌説:“請問頭兒，施大人派你兩個拿什麼一撮，你兩個須得扛扛股領刑吧！不是八十就是一百，幾時打破了才算。還把家眷捕監，叫你們去訪。要再訪不着差使，硬把公差算兇犯。並非我説瞎話，只因我有個老舅舅在順天府當門公，他有個外號，人因他姓陶，人都叫他陶奴兒。他告訴，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們倆今要拿一撮，不是吹，這差使就是老馮爺子知底。”楊志説:“玩笑少説。這個差使要緊，比不得別事，你混耍笑。”馮人嫌説:“誰與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孫！”二人見他又起誓，又説大人怎麼厲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戰，叫聲:“小馮兒，你果然是個朋友，幫我們得了差事，沒的説呀，大量不能別的，穿我們一雙德勝齋的緞靴，料着準行。咱們先到酒鋪裏去，聽聽小馮是怎樣個拿法，咱們好有主意。”二人説着來到山東館。

三人抬頭，只見“太元居”一面匾。這店是知府轎伕的東家，甚是興隆。三人走進去。掌櫃的認得是知府捕快頭兒，連忙讓座。三人怕走漏了風聲，到了樓上，找了個清淨桌兒坐下。過賣淨了桌子，問要什麼菜？楊志素最是好臉，又搭着為打聽差事，叫聲:“堂倌，要一個金華火鍋，半斤臘，通州火腿要的，五壺玫瑰酒，四斤荷葉餅，葱醬要兩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時，熱騰騰的端上來。馮人嫌一見真是吐沫往下嚥，就紅了眼咧，不等人讓，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手不停筷，又喝酒，又吃餅卷葱，真是兩眼不夠使，滿桌混看，眼如燈一樣，登時吃了個淨。火鍋邊上有塊紅炭，他只當是塊，夾起來就往嘴裏就。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聲:“馮第二的，那對眼睛兒！你還要喝雜銀去？連個貨也沒見過。”馮人嫌燙得兩手握着嘴，話也説不出，滿嘴裏烏嚕烏嚕。姜成説:“你不用翻滿洲話咧！酒也喝了個足，菜也吃了個淨，望我們裝着玩兒，也了不了事！一撮到底在哪裏？是怎麼個拿法？”馮人嫌罵聲:“死忘八孽障攮的！你要拿一撮，不用費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扯一撮兒呈上去，管保還得賞呢。”姜成説:“好一個混帳東西！酒菜你摟摸了，淨吃的大肚蛔蛔似的，怎麼你扒了房？”説着，楊志舉手要打，手捏着馮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的叫:“我要是知道一撮不告訴你們，我就是烏龜，是小忘八。”姜成説:“你快別混充衙門光頭咧！不用説，算老爺上了小子當咧！”言罷，二人站起，連酒萊帶餅通共算清了。楊志咬着牙，寫了帳，三人這才出了酒鋪。馮人嫌喝了個便宜酒，唱着河南調，回家去了。姜成、楊志見天晚也回家安歇，約會明再上堂討限。

到了第二天早起，二人只得進公館討限。且説施公自派出兩個捕快，去拿一撮，夜指望拿回這差事來，好與費同知、劉成府、孫勝卿等洗冤完案。這算得限期已滿，專等公差回來。忽見姜成、楊志進了公館，走到面前，一齊跪倒，磕頭碰地，口尊:“大人開恩，小的們奉大人差派拿一撮。各處訪查，並無消息。懇大人示下，再寬幾限期。”施老爺一聽沒拿住差使，沖沖大怒，喝道:“把兩個奴才，每人重責三十大板！”青衣答應，登時打完。又吩咐眾役，把兩姓的家口，全都收了監；又限了三天，再拿不住一撮，把他二人就算兇犯。

二公差無奈，只得下堂出來。楊志叫聲:“老哥，這才算咱二人倒運。一夥大盜，又無姓名，就説是拿一撮。把家口盡都收了監，給了三天限期，再要拿不着，就替罪名。咱須早些拿個主意。”姜成聞聽，叫聲:“賢弟，我並無別的主意，除非跑海外去躲避躲避。”楊志説:“跑海外躲避躲避也了不了事情。

常言説:『世上無難事，就怕有心人』。我倒有個主意:愚弟有個手藝，除非咱們改扮行裝，做着買賣，留心探訪。或者訪出個消息來，也未可知。”姜成忙問:“什麼貴行？”楊志説:“從前我吹過幾天糖人，傢伙全有。”楊志回家，早把挑子收拾齊備，改變行裝，走到鄉村去。看官，公差作買賣，所為招人，好訪一撮。外州府縣捕快，都有些武藝，二公差這箱子裏暗藏着些鐵尺撓鈎，為的是預備有風吹草動，好下手拿人。這是閒言不表。

且説姜成、楊志出來訪查，不覺就是三天。這又進一村莊內，人家不多，路東有座黑漆門，估着他家孩子多，還多賣兩錢。二人把擔子放在門首，姜成打鑼，驚動了裏邊小孩子，哄的一聲:“來了！”一羣就來七八個，一個個跳跳蹦蹦，這個説:“我要個孫猴兒。”那個説:“我要黃鼠狼偷雞。”姜成説:“拿錢來。”挨次把錢收了。楊志登時把糖人兒吹完，打發孩子們散去。內中有個孩子不很大，獨他不走。問他叫什麼，他説叫六斤兒，留着個歪兒。他可圍看擔子鬧，小手兒抹了塊糖稀吃，又把模子拿起來就跑。楊志説:“小六斤兒，你又淘氣呢！還不放下模子？再淘氣，把你一撮拔下來。”看官，楊志他無心説出這句話來，你説把個小六斤兒嚇了一跳，眼似鸞鈴，東瞧西看，這才叫聲:“夥計，你要給我們這家裏惹禍。一撮是我爺朋友的名字，你怎麼混叫起來了？要叫他聽見，還不把你股打爛！”你説兩名公差，正沒處訪一撮呢，一聞此言，豈肯容他倒腳？大叫聲:“六斤兒，你先拿幾塊玩去，等我明再給你幾塊好的。”六斤兒笑着説:“可別給他們。”楊志説:“不給他們。你方才説什麼一撮，是你爺的朋友。

你再告訴我一遍，還有好的呢，也給你。”小六斤兒笑嘻嘻的説:“一撮長的兇惡，人都怕他。他那臉上有個猴痣，猴痣上有一撮。使着兩銅錘，一張弩弓三支箭；還不是一個人呢，好些個呢！”二公差聽見小六斤説這夥人不少，都是有武藝的，覺着扎手，大料難拿，不如趁早離了是非窩。畢竟姜成跑沒有，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