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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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京石高速公路北京地界上,兩輛時速超過一百三十邁的a6奧迪,保持着五十米的間距飛奔着。

儘管在這夕陽西下的時刻,天邊沒有紅彤彤的晚霞,可是烏亮的奧迪還是與擊它的夏季風,摩擦出了幽幽的清光。打頭的奧迪是徐正的坐騎,在後跟隨的奧迪是趙源的專車,可是此時的趙源,並沒有坐在自己的專車裏,而是坐在了徐正的車上,趙源的車上,坐着雷霆鈞和資產處處長方國華。

那會兒從部機關大樓出來,心情豁亮的趙源,一衝動就上了徐正的專車,雷霆鈞這個局長助理還算眼睛裏有活,説一聲那我上您的車了趙書記,就把手裏的皮包夾到腋下,轉身朝趙源的專車走去。

昨天下午下班的時候,能源局接到部裏重要通知,點名要徐正、趙源,還有方國華進京議事,另外還可帶上一名局長助理和管資產的處長。

通知急不説,還有些神秘彩,讓徐正和趙源都有些提心吊膽,兩個人首先想到的是不是買斷工齡上出了什麼事?

眼下買斷工齡這件事,不光是人數超限了,一些職工的思想也出現了混亂跡象,據北京傳來的可靠消息,前幾天,有人匿名給部紀檢委寫了一封質疑買斷工齡的信,口氣橫,説買斷工齡這一舉動欠思量,大量專業和有一技之長的人才有可能失出能源局,此舉純屬是殺雞取蛋的改革思路…徐正和趙源,聽到這個説法後就都捏了一把汗,尤其是扛着買斷工作領導小組組長頭銜的趙源,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坐立不安,頭皮都發炸。

昨晚,趙源本想給吳孚打個電話,探聽一下虛實,可是總覺得這次的覺不上路,吃不準這個電話打過去究竟是不是時候?有沒有負作用?按説要是一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吳孚總會用他獨到的批評方式,把一些正在發生或是可能發生的什麼事,以批評教育的形式送進自己的耳朵,這樣自己在走下一步棋時,也就不至於手忙腳亂,心裏沒底了。

然而這一次,吳孚要是外出也就罷了,可他人就在北京,部裏對能源局有什麼大動作,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是不能一清二楚,起碼也是知道大概意思吧?要是連他都不知道的事,差不多就是天大的事了,到時腦袋上的這頂烏紗帽,那是説沒有就沒有呀!

吳孚不出動靜,莫非他是真的不知內情?還是小事一樁,不值得他開口批評呢?抑或是什麼帶刺的問題橫在了他嘴邊,讓他一時不好開口?危險——該不是他知道了自己與金宜…想着想着,趙源就開始胡思亂想了,到了心亂如麻的地步,他真想跟自己大幹一場。心裏沒譜,腳下自然也就沒了,在這樣霧氣濛的情況下,趙源最終還是剋制住了,找到了以不變應萬變的覺,放棄了給吳孚打電話的念頭。他想,是福不是禍,是禍你也躲不過,扛着腦袋去吧,自己還年輕,漫漫征途上,適當嘗幾口讓人牽着鼻子走的滋味,説來也不是壞事,身上沒幾塊疤痕,你就沒資格在官場上體炫耀,而人在官場,又怎能不去體炫耀幾回呢?

體是實力,是風采,是自信!

趙源放眼車窗外,表情有些喜形於,他説,徐局長,看來這天上,有時也真是往下掉餡餅啊!買斷工齡的事,就此打住不説,能源局裏的爛攤子單位,還要移到地方政府那裏去,這就好比把咱們局裏那些穿着破衣爛衫的人都過户到了上江市,留下來的都是些西裝革履的神人,能源局的好子,這是又要回來了。哎,有些事,你苦思苦想,到頭來卻是不敵別人靜靜地琢磨,沒想到國務院這次治理國企的力度這麼大,真是大手筆決策!還有咱們部領導的嘴巴,在開這個移工作會議前封得可真夠嚴實的了,咱們要是能提早得到信,買斷工齡這件事還不早就擱淺了,省去多少個愁眉苦臉的子吧,唉!

趙源最後這聲嘆息是有而發,他慶幸昨晚多虧沒給吳孚打電話,不然就在老領導面前,丟失了一次沉穩的形象。

徐正乜斜了他一眼,不動聲地説,是啊,壓在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地了,晚上回去,咱們好好喝一頓,趙書記。

剛才趙源説那番話時,嘴上心裏都愉快,可徐正出言,僅僅是嘴巴上的輕鬆愉快,照顧一下你趙源的情緒罷了。實際上,他現在心裏一點兒也不自在,他的預讓他知道,過幾天移工作一展開,能源局裏就甭想安寧了,那時找上門來的大小麻煩,不好就演義成了大災小難,市局之間鬧翻臉的地方多着呢,相比之下買斷工齡再怎麼着也是自家的事,關起門來,總有辦法解決,而移則是另外一種質的問題了,那是中直單位與地方政府討價還價,這過程中,就是落到你腳面上的一滴淚珠,也很有可能把你砸成殘疾人,等局面亂到四面楚歌的份上,看你趙源還上哪去找現在的心情?

這就是經驗上的差距,像徐正這種摸爬滾打的人,往往是在邁過一個坎兒後,接着就會去想下一條溝在可能在哪裏?遇上了怎麼邁過去?這是官場上求穩的一種本能,更是閲歷賦予他防禦權力失效的實戰技能。

趙源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接在一起的兩隻手,觸到了車頂棚上。

徐正同樣也有疲勞,從早晨到那會兒離開會議室,開了整整一天會,中午飯也是會議室裏打發的,官大官小一律盒飯,吳孚把飯吃到半截時,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呼嚕打得像吹口哨,要不是大家一齊樂吵醒了他,他沒準還會説幾句夢話哩!這麼玩命幹,誰的筋骨能抗得住呢?可現在你看人家徐正,歲數比你趙源大,身板不如你趙源硬朗,可是人家就沒有用打哈欠這種極為懶散的方式來釋放身上的疲倦(其實徐正也很想打幾個哈欠),而是用閉目養神來代之,這都是修煉出來的功夫。

徐正懂得,人往往容易在體能急劇下降,還有腦供血供氧不足的時候,於一個不起眼的小動作上,就把身上某些致命的破綻,以及一個沒有力度的形象留在了別人的眼睛裏!

從趙源身上散發出來的汗氣味,漸漸成了車裏的主旋律味道,徐正下意識抹了趙源一眼,心思再次撲到了趙源身上。趙源立足能源局這些子裏,工作中雖説有成功的實例,在某些不明不暗的問題上,甚至還有過彩的躲閃,可是從全局的大矛盾大沖突上講,他似乎還不得尖上行船的要領,他的一盤棋思路,好像也還不夠嚴謹,這讓人在他處理黃處長,還有齊副經理這類事上,很容易看出他還不得不依仗從官場教課書上扒來的理論,以及他身上與生俱有的機靈勁來轉動局勢;邁不開小步,抬不起頭的子裏,他也還不得不拿吳孚的影子當陰涼乘,再就是他年輕氣盛,求勝心切,上進慾望強,這樣一來就有可能導致他在處理一些問題時,錯把衝動當成才能去使用。

想到這,徐正意識到,剛才自己是站在弱者的視角俯視趙源,要是再從強者的制高點上仰望趙源,話似乎就得另説了,有志不在年高,悟勝過計謀,趙源過去和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東西,沒準也是他為淡化形象而故意設計的,拿難得糊塗做面罩,拿大智若愚搞際,因為角的緣故,他現在還沒有站到能源局大舞台的中心點,所以也就沒有真正發力。沿此思路,若是再往更深處探究,趙源的格,也有可能是多面的,能力也是不定位的,兼備單純與複雜這兩種素質。

徐正溜了趙源一眼,目光裏含着困惑。他想,好吧,真正棘手的事,馬上就來了,你趙源究竟是騾子是馬,咱把你拉到火坑裏,牽進泥塘中遛遛,自然就曉得你有沒有真功夫,到時我徐正,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你這個紅的少壯派,推到風口尖上,成全你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似乎還沉浸在放鬆情緒裏的趙源,這時覺出徐正的臉上好像也有打哈欠的意思,就笑眯眯地説,打哈欠喝茶,放響摳牙,在這會議室的四大舒坦裏,打哈欠可是排列在頭前,徐局長,您不打幾個舒展一下筋骨?

鼻子一酸,一串哈欠,咕嚕爬到了嗓子眼,徐正渾身一陣發緊,不得不咬着牙,把哈欠拖回到原發地,嚥下一口唾沫,不屑一顧説,就這點芝麻開花的小事,還用得着我親自張嘴解決?你趙書記捎帶腳,一加一就等於二了。

趙源哈哈樂起來,可又突然收住笑聲,扭着脖子,驚訝地盯着徐正的臉説,徐局長,你鼻血了!

徐正覺鼻子酸得更厲害了,眼睛裏也是模糊模糊。他用手指一揩,新鮮的血,馬上就把他的指頭尖染紅了。

這扯不扯你説,都他媽年過半百的人了,才他孃的來月經,還走錯了門!徐正嘟囔,臉跟真事似的。

趙源想笑,可是不知為什麼沒樂出來。

司機的表情,倒是很過癮,回手遞來一盒面巾紙,徐局長,給您這個。

徐正接過來,與此同時還在暗中用勁,頂住已經湧到了舌的一串哈欠。

隱隱約約,看得見上江高速公路收費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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