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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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烏雲遮月,西風冷寂,我獨立於窗前,桌上放著燙金的喜帖,以及鋪天蓋地的聘禮。爹爹方才來過,他說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自是不願用我的幸福換什麼。可是我郭家是天下首富,自也是眾矢之的。郭氏一族與輔佐三皇子的宰相有宿怨,早已蹚了爭儲的渾水,如今也只有投靠大皇子段梅清,輔佐他登上皇位了。
父親從小就極寵我,極少要求我做什麼,所以這次,我一直靜默不語。臨走的時候,他回頭深深看我一眼,說:“無花,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可是你也該知道,你想要的那個人你得不到。我也不會讓你得到。你是我的女兒,也只有段氏皇族的人,才配得起你。我要你母儀天下,我要你給我郭家帶來萬世榮光。那個人,他配不起你。”這是我才知道,原來爹爹竟早知道我對郭無極的心意。
或許世上所有的少女懷都是如此吧。自以為是秘密,其實已經路人皆知。
一夜這樣長。
天矇矇亮的時候,天邊竟掛出淺淺的一輪彎月。我推門走出房間,滿園花草晨的芬芳。眼角忽然閃過一抹青
,我抬起頭,只見郭無極正站在哪裡看我。一張俊臉溫潤如玉,眼神中卻似有一絲
茫,衣衫已被
水打溼,竟是已經站在那裡許久。
那煢煢孑立的頎長身影,就如遠夢初歸,飄渺而不真實。
我一愣,中湧出一絲酸楚,問他:“你來做什麼?”他垂下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見他低低地說:“爹爹已經決定了。明
…太子會帶你一起回京。”是啊,我明
就要走了。我有那麼多話要對他說,幹嗎還要跟他慪氣呢?我先前拒絕大皇子段梅清,是因為我心中已有所愛之人。無極,你這麼聰明,你怎麼會不懂?
我的聲音軟下來,喃喃答道:“如果你是來替爹爹勸我的,那麼大可不必了。我嫁。”我抬起頭,心頭不由有些酸,道“…無極哥哥,你保重。”這是我許多年來第一叫他哥哥。自從那年爹爹收他做了義子,而他沒有拒絕,我便處處跟他作對。因為一旦做了爹爹的義子,他便要改名換姓,為爹爹掌管家業,做一個兒子應該做的事情。外面的人不知情,一直當我們是親生兄妹,那是我還年少,卻也知道,他一旦由哪個小小書童變成郭無極,此生就不能與我在一起了。
聽我叫他哥哥,無極的身子微微一震,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我。我咬道:“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對我…究竟,有沒有動過心?”無極卻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我。他到底還是不曾在意過我。我嘆了一聲,轉身就走,可在這時,卻忽有一雙有力而溫熱的大手將我自後死死環住。
郭無極的氣息那樣悉,又那樣陌生,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頭,這樣親密的動作是幾年來一直不曾有過的,他在我耳邊說:“無花,你不懂。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懂我?”他抵住我的頭不讓我側頭看他,他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郭家,你我生來就是雲泥之別,倘若我不做郭家的義子。就連站在你身邊的機會都沒有,你明白嗎?是,作為郭家的長子,我是想讓你成為太子妃,以鞏固郭氏一族的地位。可是作為一個男人,我…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他的
輕輕滑過我的髮絲,我的頭皮一陣發麻,心中正亂成一團,他卻輕輕鬆開我,雙手扶住我的肩膀,說“無花,答應我,做你該做的事,爭取你該爭取的東西。我會一直守著郭家,守著你…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的心頭一時間酸甜莫名,悲喜不定,過往的所有憤怒和偽裝彷彿都化成了水,一瞬間潰不成軍。他看見我的眼淚,好像被什麼刺痛了,忽然放開我的肩膀,轉身就走。
{西風半夜簾櫳冷,遠夢初歸,夢過金扉,花謝窗前夜合枝。}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很久很久,心中悲喜莫名。剛要轉身回房,猝不及防地,脖頸上忽然一涼,低頭只見一把錚亮的銀匕首正抵著我,寒光四溢,挾持我的人穿著夜行衣,身材與我差不多,應該是個女子,她看我的眼神裡有濃烈的恨意。她用刀尖輕拍我的臉頰,說:“都說郭無花是聞名天下的美人呢,其實也不過如此。倒是天下人高看了你。”說著,她舉起匕首,不由分說地刺向我的喉嚨,我一驚,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可是預想中的疼痛卻並沒有來臨。
她的手停在半空,身後站著一襲長衫的段梅清,黑夜裡一襲如雪白衫,瞳仁裡彷彿有琥珀的碎冰,冷冽,又有一種莫名的傷
。
那女子定定地看著他,雙眼漸漸盈滿了淚水,手一鬆,匕首掉落到地上,她單膝跪地,道:“奴婢阮芷蔚,參見太子殿下。”段梅清卻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此時我已經除去白裡那套所謂花紅柳綠的古怪裝束,可是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那表面平靜的眼神裡,似是晃動著一種
烈難言的暗湧。
原來她是為他而來。我看著他看她的眼神,心中莫名一顫,抬頭只見窗外更深重,月影婆娑,無端有些心緒不寧。
花謝窗前夜合枝。
這個女子,是段梅清喜歡的人嗎?
舊愁新恨知多少,目斷遙天。獨立花前,更聽笙歌滿畫船。}後來在許多次同樣的夢境裡,我總是夢見段梅清那張平靜得近乎絕情的俊臉。他的睫很長,彷彿沾著銀
月光。瞳孔如破裂的薄冰,裡面若隱若現地裝著一個模糊的我。
我說梅清,你不恨我嗎?你為什麼不殺我?
他低著頭,看也不看我。他說恨一個人,未必就想要他死。
郭府守衛森嚴,那個名叫阮芷蔚的女子竟能擅自闖入,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據說她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婢,自幼就守護在他身邊。那沒有旁人,我聽見她問段梅清,她說殿下,你怎麼知道我會來?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已除掉了郭無花。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沒有辦法。
“因為我瞭解你。”段梅清走在前面,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此時晨曦初,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忽然間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芷蔚,琥珀
的眼睛裡第一次暴
出某種情
,卻又如此凜冽,他說“我知道你如果失去我,一定會寂寞得無法存活。可是我不能眼看著你毀掉別人,毀掉自己。我也許會殺了你。”我一怔,他此刻的眼神就像一匹孤獨又嗜血的狼,看起來令人害怕,卻又讓人莫名地為他心痛。
爹爹知道了阮芷蔚的存在,自是不肯放過她。他說她要在他還能做主的時候為我除掉這個隱患。他派人將芷蔚關進郭府的地牢,段梅清也並未阻攔。爹爹對段梅清的態度很是滿意,他說梅清果然是個聰明人,不會因為一個卑賤的女子跟我鬧翻。
我想起那段梅清看她的眼神,偷望一眼郭無極,嘆了嘆說:“己所不
,勿施於人,還是放過她吧…”這是,無極卻走過來岔開我的話頭,袖口不落痕跡地拂過我的雙手,將一張紙條
到我手心裡。我揹著爹爹走到暗處,只見上面寫著,三更,梅園。
我依言赴約,無極卻沒有來。石桌上放著他的長劍,我拿起來撫摸。或許以後,就如他的人一樣,我也再難見到這把劍了吧。就在這時,忽見地上有道影子迅速向我奔來,我心中一驚,回頭只見阮芷蔚已經奔到我身後,舉起匕首將要刺下,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出郭無極的劍,回身刺入她的
膛。
劍尖有毒!好多黑血湧出來,漫到我手上,那麼熱,又那麼冷。我的手在抖,腦海中一片空白,我不想殺人,手忙腳亂地拔出那把劍,卻讓她的血更加洶湧地噴了出來。片刻之後,她在我面前頹然倒地,眼神空且不甘。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我的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一起,六神無主,連呼
都開始凝滯。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輕聲叫我,是郭無極的聲音。他看了看凌亂的現場,柔聲安我:“無花,不要怕,這不是你的錯。”他走過來輕輕抱我,懷裡的溫度陌生而溫暖。我驚魂未定地陷在這個懷抱裡,雙肩不住地顫抖。
可就在這時,我看見了面無表情的段梅清。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死去的阮芷蔚,忽然間轉頭看我。
我的手一抖,那柄染血的長劍掉到地上。
段梅清定定地看著被郭無極抱在懷裡的我,瞳仁裡彷彿嵌了一朵破碎的冰花。
婚禮還是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