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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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興讓沒有理他,只對冉銀道:“賬本都帶來了?”冉銀拿起椅上的賬本正要遞過去,卻被楊北端一把奪去。

“你的腦子就是活賬,何必還看什麼賬本呢?”冉興讓一笑:“也好!只要你們信得過我,不看賬本也是可以的…英雄城共有各類商行二百三十三間,包括糧油、南北貨、綢緞等等。另有‘福’記錢莊一家,設有四十六家分號。酒樓十九家,藥鋪醫館五間,還有…”

“你夠了吧!”楊北端突然大喝,一向冷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第二種表情。那種極度的憤怒會活活嚇死十個八個膽小的人。

“七年前遇見你的時候,你可沒這麼囉裡囉嗦的。分財產?你當這是爹死娘嫁人兄弟倆分家嗎?告訴你,咱們兄弟可沒一個是怕受連累的膽小表!”

“我知道,這些話你們每個人都對我說過好多遍了。”冉興讓看著他,居然還能笑出來。

“我真的不是在裝什麼大男人。正如你說過的,我打也捱了,跪也下了,我連尊嚴都可以不要了,實在是沒有什麼事做不出的。我想得很清楚,我會用我手上所有的籌碼和我全部的力量去爭取我所要的。但這不包括要出賣你們。我不會出賣你們這些不相關的人,就算是你們心甘情願讓我出賣也不行。如果我那樣做的話,我真的是連做人都不配了…”他微笑:“如果我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又憑什麼讓她來愛我呢?”@@@十一月初一,寒冬終於來臨,把這個世界連同她的心一齊凍結。

十數來,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堅持都在父皇、母妃的拒不相見中化作零。真的好像她是在一夜間就成了宮裡最不受歡的人。若非是小英子的一句提醒,她真的是絕望了。

初一,皇太后照例於“慈清宮”吃齋。雖然平深畏生嚴肅的皇祖母,朱軒煒仍戰戰兢兢覲見。原本想迂迴浙近,沒想到被皇祖母的目光一掃,就亂了方寸。從相厭、相惱到相知、愛戀,所有在心裡打轉了千百回的點點滴滴,她一氣兒把什麼都說了出來。而皇祖母聽了竟仍是一臉的平靜,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彬在地上,朱軒煒可以覺出自己的心正一絲絲地涼透。這種折磨人的等待只會讓人發狂。她終於耐不住猛地抬頭,看著跪在佛像前的祖母。哀聲道:“要得到您的幫助,可能只是煒兒的奢望,但不管怎樣,都請皇祖母給煒兒一個明確的答案。或讓煒兒重拾希望或讓煒兒徹底失望,煒兒只想得到一個答案。”手中轉動的佛珠稍頓,李太后終於睜開眼,嚴厲中帶著慈祥。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冉公子。”要不然也不會跑來求她這個皇祖母了,要知她這孫女平時除了依例請安外可是壓兒不跨進這門檻的。

“是!我喜歡他,此生非君不嫁…”這是她至死也不會改變的信念。

李太后微笑,在侍女的攙扶下起身。緩緩道;“自古以來,女子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你生於宮廷,貴為公主也不能例外。如今你卻私出內與人私定終身,你父皇不責罰你已是仁厚。”朱軒煒急道:“皇祖母,煒兒並非私定終身,實是父皇之前早已將煒兒許配給那冉興讓。此事朝野皆知,如今卻又說什麼受賄太監朦朧奏事,混淆聖聽…不是煒兒頑劣不孝,存心要違逆父母之命,實是難捨至愛真情,不能自已。還求皇祖母念煒兒痴心,成全煒兒吧…”

“你說的都是真的?”揚起眉,平靜的臉上現出怒。李太后雖已是六旬老人,卻不減當年威嚴“那逆子竟敢做出此等出爾反爾,失信於民之事?”朱軒煒沒敢出聲,只一個勁地點頭。李太后更怒,揚聲道:“來人啊!去傳那逆子到‘慈清宮’來…且慢!”眼見侍女領命去,她突又改變了心意“且莫請皇上,只傳鄭貴妃來此便是。”迴心細想,聖旨雖乃皇兒所下,但始作俑者必是鄭氏那狐媚子。

轉目看跪在腳下的朱軒煒,狐疑再生:“按理說,這做母親的凡事必先為子女考慮,那鄭氏素來疼愛女兒,又怎會…此事怕另有蹊蹺吧!”一路數度詢問卻未得答案,待到了慈清宮瞧清了太后身後侍立之人,她便明瞭一切。雖微惶恐,但她終是八面玲瓏,七巧心竅之人。鄭貴妃仍滿面笑意,襝衽而拜:“臣媳鄭氏叩見慈聖皇太后。”瞥她一眼,李太后只冷冷道:“平身。”朱軒煒垂眉斂目,上前拜道:“煒兒叩見母妃。”鄭貴妃笑睨著她,只道:“快起來吧,‘乖’女兒。”心倏忽一沉,朱軒煒自聽得出她話中斥責之意,卻只宛然道:“謝母妃。”將二人行徑暗自看在眼中,李太后低哼道:“你們娘倆也甭客氣了,都坐吧。”待二人落座,李太后略一沉道:“鄭氏,你也是聰慧靈巧之人,想必已將我要問之事猜個十之八九了。哀家也就不再多說,只想聽聽你作何解釋。”鄭貴妃含笑道:“太后要問之事可是壽寧選駙馬一事?想必太后是聽了煒兒的話對臣媳有所誤解方傳臣媳前來問話的吧?”她哀然一嘆,語音婉轉道;“這世上哪有害自己親生女兒的娘呢?起初臣媳也覺那冉興讓儀表堂堂,情溫順,雖是出身商賈但也才學出眾,還不至辱沒了壽寧。但誰想那是個吝嗇小氣,視錢如命,毫無尊嚴人格,膽小無能之輩。似那般繡花枕頭,不僅委屈了壽寧,更會辱沒皇室威儀…太后若是仍疑心,不妨宣大駙馬楊元相詢,甚至可隨意派哪位公公出宮打聽。這京裡真是沒有一個把這冉興讓當人看的…”拭去眼角淚珠,她又硬嚥道:“是以,臣媳寧願被女兒誤會怨恨,斷不能讓她嫁給那般不堪之人,毀了她一生的幸福”謊言!朱軒煒哀哀相望,黯然神傷:“娘啊娘!你何嘗是為了我?說到底,你愛兄長。愛名利更甚於我這個女兒呀!”她傷心無奈中搖首,李太后己再揚聲問:“煒兒,事實真如你母妃所說?”

“母妃所說…”母妃所說半真半假,事雖真實因由卻假,若她把母妃悔婚的真實原因說出只會令太后震怒,即使多年不理政事亦會出面為她做主,但母妃與皇兄就不止是受罰那麼簡單了。遲疑許久,她終於道:“母妃所言不虛…”她心痛如刀割,卻見母妃明顯鬆了一口氣。

而李太后已道:“傻”丫頭,父皇、母妃做事雖欠考慮,卻總是為你好,若你再任,只會令自己後傷心受累…”皇祖母娓娓勸,她卻一句話也未聽進去。茫然的目光落在那嫋嫋香菸後的觀音像,彷彿見她眉眼俱動,向她悽然一笑。不覺隨之而笑,淚卻無聲地了下來。

@@@時近正午,陽光雖然溫暖,她卻仍是冷得發抖。母妃凜厲的目光像刀,她卻避無可避。這些天來,她想方設法都未曾見到母妃,但就是剛剛母妃留住她的一剎那,她竟有逃走的衝動。畢竟,活了十七年,她第一次與母妃成為對立的兩面。畏懼之中還有更深的悲哀。

看了她許久,鄭貴妃終於嘆了一聲:“你在怨母妃?”抬眼看她一眼,朱軒煒沒有回答。鄭貴妃不由苦笑:“你不說娘也知道,你一定覺得娘為了名利權勢出賣了你的幸福。的確,娘這樣做,大半是為了名利權勢,但也確實是為你著想…那個冉興讓真的是配不上你。”

“你不要說了!”朱軒煒後退一步,終於爆發所有的憤怒。

“為我好為我好,這些話你就算是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改變不了正在傷害我的事實!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需要一個完美得世間無雙的男人做我的丈夫,我要的只是一個我愛的男人啊!哪怕他再愛財、再小氣、再膽小、再無能,但我就是喜歡他…”

“你們都覺得他不好,說他配不上我,可是我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愛我。的確,這世上瀟灑英俊有才華有本事的男人多的是,但又有幾個男人肯為了女人輕易向別人屈膝下跪?父皇不會,皇兄不會,那個顧少偉也不會,但是冉興讓他會。他為了我可以不要尊嚴、犧牲一切,我若不愛這樣的男人還有誰值得我愛!”呆了半晌,鄭貴妃抬起頭看她滿是淚痕的臉,柔聲道:“煒兒,或許那個男人很好,你也很愛他。但就因他京師皆知的不好名聲,就永遠都不夠資格成為大明的駙馬。你若還這樣執不悟,只會害了自己…”

“名聲!?”朱軒煒冷笑,盡是嘲諷。

“什麼名聲?他的名聲再壞也不過是小氣、吝嗇、愛財罷了,他又沒殺人放火、搶奪殺掠。何況母妃與皇兄都不怕被人指為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了,我又怕的什麼?”

“你…”一時語,鄭貴妃怒極揚手。

“打、打呀!”半仰起頭,朱軒煒看著她頓在半空的手,傷心絕“為什麼不打?你不是也和皇兄一樣惱我恨我嗎?其實,我早該知道你們喜歡的只是那個惟命是從,乖巧聽話的壽寧公主。一旦我違背了你們的意思,有了自己的思想,你們就不再疼我、愛我了…”她半合了眼,淚水模糊了視線。

耳光終於落在臉頰,痛在臉上,傷在心上。她顫著睜大眼,卻見母親愕然的神情,然後是張驟然出現的怒氣沖天的臉。轉目四望,亭外只有殘枝落葉,只有寒風凜冽,只有來的雪意…

@@@“你看著我!”朱常洵抓緊她的手臂,卻喚不回她離的神思。

“我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總之五天之後父皇就會詔告天下思召顧少偉為駙馬都尉。就算你心裡還惦著那姓冉的,也只能嫁給顧少偉!”幾乎是在她耳邊吶喊,喊完了就甩開她,冷酷得像對一個陌生人。

風吹過,她的眼角瑟瑟的,隱約聽見母妃漸遠的聲音:“你這樣她會嚇壞她的…”

“若不嚇嚇她,她怎肯乖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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